弗吉尼亚·艾恩赛德
那天,我出去喝了几杯。当时坐在我旁边的男人没等抿上一口,就宣布自己是个女权主义者。“和你一样。”他讨好地补充道。
我不是,也不曾是女权主义者。
和我一样?
真是个可怜虫。他是不是幻想着这番诡异言论就能让我对他怦然心动?以为我会因为他勇于表明立场而崇拜他,继而相信他的每字每句?做梦去吧!从那一刻起,我鄙视他。
首先,我不是,也不曾是女权主义者。我和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西方女权主义思想先驱)一样,主张“平等但不同”。若真有这么个主义的话,那我就是“平等但不同”主义者。我无意亲手报复压迫女性的人,哪怕在当今的西方社会中确实存在这样的压迫者。我们家的女性个个在顶碎“玻璃天花板”(性别歧视造成的无形屏障)的路上一往无前。我那当教授的母亲是个完全自立自强的人,几位没享受过特殊待遇的姑姥姥们也是如此,其中一位20世纪初在德里当外科医生,剩下的几位分别是医生、校长和数学家。
当然,这世上到处都有遭受过和仍在忍受残酷压迫的女性。年轻女孩在男性性犯罪团伙的胁迫下卖淫(话说年轻男孩也没能幸免)。中东更是彻头彻尾的男权社会,再猛烈的批评通常也只能换来人家回敬一句“文化差异”。
然而在英国,直到现在还是只有男人需要应召入伍,而他们中的许多人会直面死亡。还有一部分男人受尽自家女人的逼迫,时不时地吓个半死。《英格兰和威尔士犯罪调查》的数据显示,每年的家暴受害者中,有35%是男性。
漫画从左至右分别是:安迪·卡普与夫人的美好生活;莱斯·道森扮演的“和蔼丈母娘”形象;“脾气很好”的贾尔斯奶奶
有相当一部分男人害怕女人,不是吗?挥着铁杖管教自家丈夫和孩子的犹太母亲,至今仍是经典的喜剧形象。英国北部的男人们每周五晚上都要老老实实地上交工资。还记得安迪·卡普吗?就是《每日邮报》连载漫画里那位命途多舛的主人公。每期漫画的结尾,他老婆都会挥着平底锅或擀面杖狠狠地敲打他,嫌他给酒吧砸了太多钱。更别说著名喜剧演员莱斯·道森常开玩笑提到的那位凶巴巴的丈母娘,以及《每日快报》连载漫画中那位专制的贾尔斯奶奶了。
男人之所以宣称自己是女权主义者,不外乎三个原因。
第一,他们害怕。女人一旦表示愤怒,他们就会惊恐万分,于是干脆一开始就与传说中丧心病狂的暴力虐待分子划清界限。他们将自己特地重塑好的价值观广而告之,不过是为了讨女人欢心。活像犯了错的小狗——先满地滚上几圈,再拿尾巴拍拍地毯。那副乞求的模样好像在说:“别打我!我人畜无害。我可是女权主义者!”
还有一类男人,他们纯粹是因为厌恶自己。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类自我宣言对女性而言是何等的枯燥乏味。他们自诩老实真诚,实则是满脑污秽、时刻意淫的卑鄙者。要是法律能网开一面,这群人巴不得立马从树丛里面蹦出来骚扰路过的女性。他们非常赞同男性属于压迫阶级的说法,并乐于给这一群体判个“集体有罪”。这种思想会造成什么后果,你我都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的“ 女权主义者”标签好像有点变味儿了。
最后一类男人,他们宣称自己是女权主义者,目的却是树立男权意识。他们觉得女性柔弱,所以想照顾、保护我们。高高在上的他们打心眼儿里觉得女性急需照顾。听听《泰晤士报》的罗伯特·克莱普顿是怎么说的吧!这位自封的“贝塔男”(β男,指相对软弱、顺从的男性)总是看起来和蔼可亲,又常常自我怀疑。然而,一旦涉及到女权主义,他却明确地希望别人将他归为赞同的一方。
“我很高兴看到‘MeToo(反性骚扰运动)正在关注这种危害程度较低的施暴形式。”他写道,“对于绝大多数的体面男人来说,这没什么好怕的,反倒能从中有所获益。我可不希望我的老婆和女儿走在街上时,会有人‘嘀嘀嘀地朝她们猛按汽车喇叭,也不想看到有人冲她们咆哮或给她们提什么不正经的下流建议。”
那句“我不希望我的老婆和女儿”似乎话里有话,我没从中品出一丝关爱,倒是嗅出了一股“宣示主权”的恶臭。罗伯特的初衷大概是蹭一波热度,可惜现实远没有达到他的期望,倒是让他看起来有点像《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淫秽审判案里的默文·格里芬-琼斯,这位大律师的开场白广为流传,常常会让听者怀疑该不该让“自己的妻子或仆人”读这本书。
然而,介不介意汽车喇叭之類的事,难道不是应该由老婆和女儿说了算吗?就我个人而言,要是有人在街上吹口哨撩我,我肯定喜出望外!我想至少很多我们这代人都会这么觉得。哪怕只是一句轻声的赞美,我听完后走起路来,腰杆都能挺得更直。
与其禁止男人吹口哨撩女人,不如反过来鼓励女人吹口哨撩男人,如何?哪怕像我这样年纪一大把的人,偶尔也会在地铁里迷上坐在对面的性感小伙儿——看看他那诱人的身材、动人的脸蛋还有吸引人的穿搭。我当然不是什么猎爱狂魔,一路上我能做的不过就是一只眼盯住他映在窗上的倒影,而另一只眼则瞥向免费报纸上的扫兴文章。
劳伦斯最具争议性的作品《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对陈旧道德和阶级思想的抗争深深地影响了上世纪60年代至今的英国社会和文化。审判其是否为淫秽书籍案件中的检方律师默文曾当庭提出了一个广受诟病的问题:“这是不是你希望你的妻子或仆人读的一本书?”
偶尔在匆匆下车时,我也会斗胆向小伙子说一句:“您长得真好看。”(相当卑微的撩人口哨)看着他们用愉悦的微笑向我致谢,我没从中看出他们有一丝受辱的感觉。
当然,我们希望自己能因内在思想而被爱,但被视为性对象的欣赏又有何不可呢?我们欢迎一切赞美,多多益善。
我们女人足够强大,谁也不是童话里的公主,用不着男人的保护。男人之所以高举女权主义大旗,恰恰是因为当今的女权主义视女性为“受害者”“弱势群体”,待女性如娇弱幼儿,试图把女性打造成维多利亚时代小说中社会地位低下、生活前景暗淡的形象。如此看来,当今的女权主义实则拥护的是反女权运动。
怪不得有男性想掺和一脚。
[译自英国《旁观者》]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