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强 御寒 园长 石灿 陈彬 闫俊文
武汉封城超过一个月了,全国人民都在密切注视着这座城市,期盼着好消息传来。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除了每一位身处武汉的普通市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家身处武汉的公司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每一位员工也同样在这场疫情中,面对着大量突如其来的挑战。
我们找到了6家身处武汉,或与武汉相关的公司,了解了他们个人,以及公司在这些天内都发生了什么。
哪吒 公众号WHatplus主编
“WHatplus”是武汉当地的头部生活方式自媒体。在这座喜欢热闹、热爱美食的城市,“WHatplus”围绕着吃喝玩乐,做成了一个篇均阅读量5万左右的成功大号。和其他“新一线”城市同行相比,这家公号也算得上高流量的自媒体平台。
但疫情的影响从线下服务业向生活方式媒体的传导,往往是最快的。
平时的广告排期能排到2月底,现在相对少了一些。不少线下店取消了广告投放,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业。
好在“WHatplus”的广告类内容仅占日常推送的三分之一,广告客户群除了吃喝玩乐的相关店铺,还有一些地产、文旅项目,不利因素被控制在了最低限度。我们在上周还接到了广告,尽管“WHatplus"是武汉当地报价较高的自媒体,目前的正常运营并没有被打乱,广告合作稿件的标准也没有降低。
1月20号,“WHatplus”编辑部开始放假,为了在不算短的春节假期持续更新,我们备下了不少和节日生活有关的稿子。刚放假不久,急转直下的疫情让“WHatplus”编辑部重新规划接下来的稿件排期。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进入了“疫情模式”。
在武汉尚未“封城”之前,我们跑遍了超市、火车站、银行、车管所,给用户带去了一手生活信息;封城后,散落在武汉和湖北各地的编辑在家继续办公,为了给用户提供更多资讯,我们把更新频率从一周五更提高到了日更,本来计划好的春节稿件,也全部被重新整合编辑过的服务信息取代。
整个编辑部参与到志愿者服务行业中了。有的同事帮助协和医院运物资,有人帮助在后台留言“回不了家”的武汉人回家,也有同事帮忙协调联系捐赠物资和志愿者……最近,我们还开通了线上服务,帮助用户对接医疗资源。
严峻的形势下,武汉线下服务行业“融冰”之期未定。但对于这家和武汉、和武汉人紧密相连的生活方式自媒体来说,所有业务,都和这座江城“一刻也不能分割”。
王世勇 两点十分动画CEO
我们公司漫画业务受影响较小,但占我们收入80%的动画业务受影响更大一些。因为十几个流程需要协同办公,好在我们之前就有和一些子公司进行过远程协同,还算有一些应对措施。
受影响最大的是中期制作,模型、绑定、材质、渲染等一系列工作的沟通协同都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对电脑设备和带宽的要求也比较高,我们现在的做法是让技术部门的同事去公司搭建了一套可以远程操控电脑的系统,让员工可以在家远程操控公司的电脑完成工作。
现在我们还在想一些方案,希望能够把损失降到最低,目前测算感觉会折损20%左右。一是因为疫情,二是我们在武汉,所以合作伙伴来实地考察的可能性近期几乎没有了,只能网上沟通,这会使我们的市场成本提高很多,也会影响我们新客户成交的可能性。
我们公司有40%~50%的员工是非湖北籍,开完年会很多人就回家了,很多地方都在严控从武汉返乡的人,有些地方政府操作比较粗糙,甚至把他们的身份证复印张贴出去,这给我们的员工身心造成了一些伤害,我们的HR和行政部门也要去安撫他们。而在武汉的员工,在初一初二那段时间很难买到物资,我们公司就统一帮他们在网上购买,公司有一个副总正好在武汉,就开车送到几个同事家。
作为武汉的企业,我们也想为社会做一些贡献,所以我们捐赠了几十万个口罩,还组织了一些人募捐,捐了300万元。这个过程也遇到很多问题,一是物资非常难买,二是需要对接到相应的医院,并且确认这些物资是符合国家规定,可用的,另外就是物流问题,我们是大年三十捐赠的,那时候没有物流,后来找到阿里,免费帮我们运送了。
这次疫情对整个动漫行业的影响,一是锻炼各家公司的管理能力,过去投资方投资这个领域,看重的是创作能力,但另一个角度来讲,我们开了一家公司,还要有解决一切问题的能力。二是在这段时期,一些短期的、插科打诨的内容不再有效,用户对内容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必须要能够激起人们底层共鸣才可以。
乱乱 十二栋文化COO
从17年开始,我们就把业务重心从线上放到了线下,中国的形象IP摸索了好多年,行业基础是场景和衍生品,线下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个国创IP,要想走向国际,肯定需要提供线下体验和娱乐。
目前我们公司超过50%的收入来自线下,是我们重要的现金流来源。因为疫情,无论是我们的全国LLJ夹机占娃娃机店,还是我们的线下衍生品分销,都受到很大影响。目前LLJ夹机占已经全部暂时关停。
武汉的门店是我们目前全国最大的一家门店,投入了1000万左右,面积有900多平米,是北京三里屯店的四倍,这家店我们筹备了半年多,2月本身是销售旺季,针对春节假期,我们还备了很多活动,但现在都没法进行了。23号武汉封城前一天,我们接到商场通知,要求所有店铺关店。这次疫情对春节档造成了几千万的收入损失。
现在公司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管理计划调整、内部培训,修炼内功,为市场复苏契机做足准备。我们很多从北京过去的协助开店的员工,也被困在了武汉。有一个同事的妻子回家过年团聚,到的第二天就封城了,现在还在武汉没法离开。
现在现金流是我们面临的比较严峻的问题,而且由于我们所处的文创行业是新兴产业,政策不太可能优先扶持我们,所以对整个产业链的影响都会非常大。
但我们不会裁员,因为国内文创行业从业者本身就很少,下半年的市场肯定是好的,未来的市场也肯定是好的,如果我们这些公司在这个阶段被打垮,整个行业就断代了,对行业是毁灭性打击,很可能非常长的时间都恢复不到之前的状态。
在保证团队内部稳定性的同时,我们还希望帮助很多产业链上的其他企业,保证行业的稳定性。我们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整个行业自己放弃自己,这个行业是一个朝阳行业,真的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我们只能靠自救,而现在其实行业内体现出了很强的集体凝聚力。
钟召 光谷直播创始人
我在武汉市有一个商务直播的团队,通常承接一些公司的直播,例如行业会议、开业活动等内容,核心成员差不多有三四个人。
年前把该做的活都做完了,又碰上疫情,所以到现在还没开工。目前闲在家里,每天也就炒炒股,投投资,收入比起以往少了很多。但整个武汉市要是一直处于目前的状态,我就打算一直不复工,一直要等着他基本状况改善后再开始干活。
我们的业务比较特殊,除非是只需要一两个人的小型会议,不然连直播设备都运不过去。目前武汉市的管控非x常严格,私家车不让出行。直播的设备又多又重,每个人两只手根本提不完。我们又没有记者证,(如果偷偷出行)要是碰上交警怎么办?至于那些涉及户外的直播单子,那是更加无法做了。
好在目前没什么生存压力,我还能坚持三个月到半年左右。
目前的团队成员,与其说是员工,更像是合伙人,所以是不给底薪,只看业务的。不复工的话,他们工资也是没有的。我们这个行业基本上就是按业务说话,有活就有钱,没活哪有钱呢?我除了直播也还有其他业务,有在做健康产品的销售,同样有公司。
碰上这么个事儿,其实我也考虑想出点力,但实在没办法。
我在物流园里有800平米的仓库,想免费借给需要的人,直播设备也打算借出去,可没什么人来找我们。我们现在根本出不去,出去反倒是在添乱。武汉的情况可能跟网上和电视上看的有点不一样,要更恶劣一点。
但我觉得困难是暂时的,甚至认为在商务直播领域,今年应该会很好做。
疫情以结束之后,肯定也需要一个过渡期。武汉的企业想高速发展,肯定得对外发声。原来整个武汉市,能用得起商务直播的都是一些有钱的单位,例如商会。企业要是连生存都出了问题,这个钱不花都不行,因为它需要向外界传达信息。
我在武汉做商务直播快两年了,整个氛围、技术、人才,肯定比不上浙江、上海这些地方,武汉企业对商务直播的认知度也远远不够。
这次疫情,将倒逼整个行业走向成熟。
肖宏 壹伴创始人
“壹伴”的主要产品新媒体编辑助手,很多公众号都会用我们的工具排版。我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所以把公司开在了紧邻母校的光谷。因为疫情,昔日挤挤挨挨的光谷一下子空空荡荡。那座全国闻名的后现代风格交通环岛,如今已是车流寥落,行人稀少。
从春节假期之后,“壹伴”的四十多位员工也从未回到过光谷。根据武汉市的统一规定,所有企业的复工日期都不得早于2月13日,我们这家“以技术为核心驱动力”的公司也开始了远程办公。
最乐观的返工日期是3月,我们已经开始考虑时间更久之后要怎么办的问题了。1月中旬刚过,我们就已经为远程办公进行准备。现在公司的运营还不错,各方面的数据在春节假期之后都回到了正常的水平。
從具体的业务来看,“壹伴”受到的影响并不大。作为一个“业务都在线上”的新媒体编辑工具,由于不涉及实体业务, 属于武汉地区受疫情影响最小的一类公司。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次疫情对没有实体业务的武汉互联网公司毫无影响。对于一个“技术驱动”的公司来说,产品开发人员尤其重要。我们今年本来打算扩张的,但现在整个招聘计划基本都没办法做了。
我们仍然坚持在线上寻找机会。疫情后肯定有人会回到武汉,现在可能也会有一些在武汉但没有工作的人。虽然还没有招到人,但招聘计划已经借助互联网招聘平台渐渐“先跑起来”。
齐惊 石墨文档客户成功团队负责人
我们是一家做Saas(软件服务)的创业公司,公司总部在武汉,另外在北京和上海都有办公室。这次疫情对很多同事都造成挺大的影响,包括我自己。
1月19日,我们一家三口和朋友一行七个人从武汉飞到马来西亚。原本计划在马来西亚过年,31号回到武汉。到马来西亚的第二天,我们才知道肺炎人传人的消息,但已经晚了。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我们全都懵了。
25日收到消息,原先回武汉的航班被取消。后来,我们住在远离吉隆坡市中心的酒店里,一天房费人民币470元,住了大半个月,几乎每天就待在房间里,酒店餐厅的菜单都被我们点遍。2月3日我们的签证到期,7号被“驱逐”出境,终于回到了武汉。
在吉隆坡的时候,每隔三、四天,我们会坐车去城里买一些日用品。马来西亚的华人很多,我们经常碰到有人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也只能说自己是从武汉来的。其实内心也很委屈,我们什么也没有做,也已经自我隔离过了14天的潜伏期,但是出门还是不敢和人接触,总是害怕被人另眼相看。
但是大家都没有闲着。尤其是看到石墨文档在疫情信息的传播和共享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们很多小伙伴都开始忙活起来,主动去联系一些志愿团队、网络平台,和他们合作,让他们能更便捷地使用我们的产品。这不是公司的要求,而是大家的志愿行动。
虽然往年春节期间也都有工作,但是都没有像今年这么饱和。就拿2月3日来说,我分别用微信、钉钉、Zoom和WeLink开了四场线上会议,一直忙到了凌晨三点。好在我毕业之后就一直从事远程办公的工作,所以对这种工作体系也比较习惯。
有些同事开玩笑,说我面朝大海和阳光,坐在沙滩椅上工作,哪有那么美好。当时每天都要接受三波关于疫情的负面消息,人又被困在马来西亚,对我个人的心理多多少少有一些影响。
但是看到那么多小伙伴,很多甚至不是武汉人,都在为武汉做贡献,我也非常感动,更要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对疫情最大的帮助。
刘洋 快手副总裁兼总编辑
我在快手分管内容和审核业务,过去也做过记者,曾深度参与过2003年非典报道。
快手在武汉拥有一个2400多人的审核团队,整个春晚期间的内容审核主要靠他们发力,但在距离春晚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发生了疫情事件。
1月18日,公司高层就开始讨论,“如果疫情扩大,我们该怎么办?武汉的审核团队该怎么办?”当时没有立即做决定,因为我们无法拿到最有效的信息对疫情进行判断。1月22日上午,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对武汉新型肺炎疫情事件召开新闻发布会。我意识到,不是所有地方新闻都需要“国新办”发声,武汉这件事已经非常严重了。快手高层立即把这件事的重要性放置到最优级,必须对武汉审核团队做一个最终决定。
上午11点,快手高层紧急开会想了三个方案。
第一个是武汉审核团队咬咬牙,把除夕夜挺过去。这个方案主要来自武汉一线团队,整个团队两千多人为春晚之战准备好两个多月,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可以参与到普通人无法经历的事件。”
第二个方案也来自武汉一线团队。他们计划把2400多人拆分成三个团队,每个团队按照800余人的安排,安置在不同商务楼的办公区,进行物理隔离,如果一个团队出现问题(包括疫情、断电、断网),其他两个团队把另一个团队的活儿接下来,并分流到快手全国其他审核团队手上。
第三个方案主要内容是:“1月23日起,武汉职场除有条件在家办公的同学外,其余同学可从即日起开始休假,何时上班另行通知。”当时统计能带电脑回家办公的人数是700~800人。
通知发放时间在1月22日深夜11点半,我开车回家。12点26分,在自家楼下烧烤摊点了一点儿烤串和一瓶啤酒。武汉的同学为这场仗准备了好几个月,在即将开打的前三天被告诉他们不能上战场,这事儿搁谁心里都不好受。
凌晨2点,我回到家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凌晨3点半,手机不停地响起来,有人一直给我打电话,拿起手机之后,发现是武汉审核团队负责人赵跃强,“洋哥!武汉封城了!所有的铁路和客运都停了……”
凌晨4点左右,我起床召集全国其他所有审核团队负责人和快手高层开会重新制定方案。
我们做了最坏的打算——武漢审核团队全部不能参与到春晚战事中来,其他城市审核团队需要承接武汉审核团队的工作。
快手高层当机立断:武汉审核团队值夜班的同事,把手里的工作交接给其他地区审核团队,赶在第二天8点必须下班回家,能提前走的就提前走,万一赶不上10点前停运的公共交通就麻烦了;需要到公司拿电脑回家办公的,就不要到公司了,在家好好休息,能在家办公的在家办公。
1月23日中午,武汉团队再次统计“能在家办公”的人数时,居然有1005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