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里《肖像》中“肖像”意象的空间拓展

2020-04-09 04:41张入凡
青年文学家 2020年6期
关键词:果戈里肖像意象

张入凡

摘  要:弗兰克在其空间形式理论中提到“许多现代叙述的技巧倾向于把对叙述的理解空间化”[1]。即读者通过在重复阅读中邂逅各个意象与暗示,将彼此互成关联的片段在空间中整合,作为小说的重构,获得对整体意义的理解,在这里意象成为蒂连文本的核心线索。在《肖像》中,各个意象与暗示正是成为结构整部小说的重要线索,时间线索在文本中被淡置。其中最突出的意象便是拥有深邃眼睛的“高利贷者的肖像”,通过该象征意象,小说实现对文本中各式空间的过渡和并置。与此同时读者亦能够通过对其象征暗示的解读,获得别样的审美趣味。

关键词:果戈里;肖像;意象;空间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6--02

小说第一部中画家因为购买肖像将恰尔特科夫推向极度艰难的困境,一路沿着人性的沦丧和才能丧失发展。第二部中,拥有肖像的人都无法避免恶的堕落,或妻离子散,或精神颓败,无论是品质高尚的艺术家、贵族或者平民都是如此。肖像的原形是高利贷者,这个高利贷者也如恶的源头一般在社会幽暗处组织着一出出堕落。联系文本中肖像出现的场景氛围及其暗示意味进行解读,不难得出肖像象征着同恰尔特科夫艺术理想的对立和阻抗力量,象征着画家的内心欲望与消极填充的心理空间,象征着人性的阴暗。

一、心理空间的编织

恰尔特科夫在修金商场画铺邂逅肖像时,肖像通过奇特的双眼同恰尔特科夫建立心理磁場,在妇女“他正在看呢!”的惊奇叫声中画家感到一种无法理解的不快,这种不快是肖像同画家心理世界建立的首度联系。恰尔特科夫本是极具天赋和才华的刻苦青年,却生活在逼仄现实物质的压迫之中,在这样的压迫下他对抗着“艺术商业化”的内心倾向努力坚持自己的艺术理想。正是在画家物质和理想的对抗中,“肖像”有了“用武之地”。因为购买肖像,使得画家的困苦境况达到极端境地,人性被挤压到选择的边缘,距离堕落仅隔一念之差。恰尔特科夫开始频繁产生诸如“抛开一切,索性借酒浇愁,寻欢作乐”的心理诉求,嫉妒有钱的时髦画家。“肖像”引出恰尔特科夫心理维度理想与物质现实的拉锯。每每在内心交战之际,物质的欲望稍占上风,“肖像”便乘虚而入,引诱和暗示着他的堕落。“其实我只要展露一下才华,也可以大放异彩绝不比人差,也能像他们一样有钱。干嘛要折磨自己,像个学生似的做这最基本的练习呢?说完这话,画家忽然打了一个寒颤,脸色变得苍白:一张抽搐变形的丑脸从一旁的画布上探出来望着他。”[2]肖像出现的时机和形象十分巧妙,而意象的深层内涵常常通过其外在形象结合文本中特殊语境进行传递,在此处肖像象征恰尔特科夫的内心欲望,通过恰尔特科夫内心维度的交战和肖像的阴暗暗示,读者能够察觉到肖像对恰尔特科夫心理选择的堕落预言。

梦的象征意义从来都毋庸置疑,恰尔特科夫的三场梦是其心理空间拉锯战的隐喻放大,恰尔特科夫三场梦境都为肖像主导。梦境展示了恰尔特科夫心理空间中理想被内心欲望逐步蚕食的过程。第一梦:“肖像”取出金条,画家忍受痛苦全神贯注地盯着金币,暗示画家内心的物质倾向。他收起掉落的金币,表明屈服于物质诱惑,因为害怕肖像夺回金条而用力挣扎醒来,传达了内心对物质欲望的维护。第二梦:肖像动了动脸,嘴唇像要将他吸进去似的,暗示内心欲望对其理想的吞噬。第三梦惊醒之后,恰尔特科夫直至天际曙色熹微,才死人一样睡着了。在由梦境表现的心理空间中,肖像作为恰尔特科夫欲望的外化,画家本体和肖像形成了心理对位关系。肖像对画家的吞噬和画家的反抗可以视为内心交战,因而“死人”的隐喻则即为拉锯结局:物质的胜利,艺术理想的湮灭。肖像往往伴随着画家心理变动的过程,通常在恰尔特科夫心理活动的展开时闪现。类似伴随式的心理空间同样出现在画家沦陷之后,画家死前肖像在四面八方包围着他,象征画家整个心理空间被欲望填满。在由肖像勾连的心理空间中,小说将恰尔特科夫内心的欲望冲突表现得淋漓尽致,悲剧水到渠成,给予读者以深刻的心理冲击。

二、现实空间的入侵

(一)恰尔特科夫的官能体验

肖像对现实空间的入侵首先从恰尔特科夫的感官体验出发,首先是主被动的颠倒。肖像究其本质属二维空间,居于被动的受鉴赏地位。而在文本中“肖像”通过深入人心的眼睛突破了二维客体能够有的影响范围,被赋予了主观能动客体的特征,发出窥视动作,并伴随这个动作引发了恰尔特科夫内心的畏惧,及一系列心理延展。恰尔特科夫在得到肖像的当天晚上便经历了这种感官的冲击。恰尔特科夫观察肖像时,惊恐地发现肖像盯着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间会感到突然的恐惧,远离肖像时感到被尾随。缩进墙角,觉得背后会探出头。躲进屏风躺在床上,肖像透过屏风空隙,“更加可怕、深沉地紧盯着他,只盯着他。”[3]肖像的窥视已经使得恰尔特科夫无处可遁,这种影响力远远超出二维画像所能够具备的影响维度,紧紧咬住画家内心的隐秘。随之肖像更进一步,突破二维空间,在恰尔特科夫的梦境中拥有了客观实体,与他建立了现实联系并进行互动。画家在梦境中和老头对视,看到老头转过屏风走向自己,手里残留拿过金子沉甸甸的感觉。梦境对于画家本应是虚幻的,却能通过肖像带给恰尔特科夫属于现实维度的感官体验,成功侵入恰尔特科夫的现实生活。

(二)“肖像”现实意义实践

另一方面,“肖像”通过对恰尔特科夫心理欲望的操纵,改变恰尔特科夫的实践行为,间接对客观世界造成影响,将“肖像”的能动性外化于画框束缚,通过在现实空间留下实践痕迹,使得“肖像”从虚拟艺术过渡到现实世界,实现其现实意义。“肖像”通过恰尔特科夫为自己消费,引发后续一系列蝴蝶效应:恰尔特科夫行为肖像支出后,买不起画笔和画具,无法支撑绘画的基础习作练习,无法维持学习环境,艺术理想形如虚幻。又因为交不起房租,导致警察和房东上门索租,逼迫恰尔特科夫直面如何获取物质来源的问题,而唯一的选择就是放弃艺术理想去做一个时髦画家,赚取庸俗的钱财以支撑自己的生活和存在。肖像还通过掉落金币,把物质欲望的象征实体化,使得恰尔特科夫通过金币获得在客观世界中,生活质量的改善,社会地位的提升,交际圈层的更迭,以及画家的社会影响力作用等。第二部中同样影响了肖像拥有者的生活动荡,诸如家庭破裂,性情大变等。通过肖像拥有者们,这些明显的频繁的社会关系联系,肖像实现了自身的现实意义。

(三)“肖像”的社会阶层流动

小说第二部分补叙述了肖像缘起和社会流经。肖像和高利贷者的共通在于他们对消极人性的象征和引诱,“肖像”作为意象不仅仅是存在形式画像本身,而是为一种隐射,因此它的外延便包含了这种隐射的其他表达形式,即高利贷者——肖像原型。意象“肖像”通过这两种形式在社会阶层的流动入侵了现实空间。

小说第一部分通过恰尔特科夫的遭遇详细展开了肖像加之于社会个体的影响。小说第二部分侧重于肖像在社会阶层的流动。开场在艺术家藏品拍卖会场,肖像正在被加价竞拍。拍卖会场中的人汇集了各个阶层,俄国商人、贵族、衣着寒酸没什么钱的正派人等等。以拍卖会为媒介,“肖像”被赋予无限流动的可能性和方向。会中,一位观众讲述了高利贷者的故事,小说中科洛姆纳是罪恶衍生之地,在动荡饥迫和怨念滋生之地诞生了高利贷者,开启欲望的流动。名门青年被艺术保护事业的大量开销逼到向高利贷者借贷维持他的理想,最终在疯狂癫痫中死去。P公爵因缺乏追逐爱情的大量物质财富,向高利贷者借贷,喜成佳偶不到一年,变得猜忌、怨恨、急躁,在消极痛苦中自戕。此外,“在下层民众中。类似事件数不胜数,都有着可怕结局”[4]最后讲述的故事是观众父亲的亲身经历,父亲为高利贷者作画期间经历了性情大变,妻女、幼子相继离世的重大难顾。小说中“肖像”象征的“消极欲念”流毒一般四散在各个阶层之中,在现实空间中导演悲剧。

三、虚拟与现实的空间并置

果戈里为《肖像》设置了开放式的结尾,肖像画者的儿子应父亲要求来销毁肖像。肖像在儿子讲述故事时不知所踪,有人猜测肖像被偷走,另一部分人以为产生幻觉:不知是眼花幻影还是真看到了那双眼睛。小说给出似是似非的可能性,是人们的幻觉?还是肖像自己消失?或是肖像曾真实存在并被人偷走?前两种可能性在文本带有魔幻性质的梦境写作下,具有一脉相承的可能性。第三种则更适合于用现实逻辑的物质实在性进行推敲。而无论哪一种解释,画像的消失都代表了“欲望”逃脱被消灭的命运,难以为人掌控深意,耐人寻味。古往今来人们对人道主义和善的追寻,对恶的贬斥从未使恶欲真正从人性中剔除。肖像消失的象征直指人性消极的现实。这样的开放性结局,使得读者在阅读时产生似真实又似虚幻的错觉,文本的虚幻情节同现实意义的并置,幻和真难以厘清,丰富文本解读的多样性,提供意蕴深长的趣解读。文本多处体现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的并置。由“肖像”组织的暗示、梦境,还有带有魔幻性质的情节,属于文本的虚拟空间,相对应的由恰尔特科夫及其他肖像拥有者存在和发展的逻辑世界则属于文本的现实空间。《肖像》中这两个空间从时间角度出发是并行的,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几乎无法清晰的区分两种空间。譬如梦境又譬如小说的结局,扑朔迷离的空间艺术叙述,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有强烈的参与感和危机感。此外,虚拟空间带来的大量的文本空白,加深了读者与文本之间的互动,提供更多自由发挥的空间。

四、小结

果戈里在《肖像》中也通过空间叙事完成预言使命:为资产阶级价值观异化的俄国社会的畸形审美会致使艺术颓败的远景。理想追求在现实生活中是虚无的悖谬存在:支撑理想与毁灭理想的都是物质。保持理想纯洁要抵制物质诱惑,得到物质后通常理想纯洁将被欲望蚕食。果戈里在《肖像》中宣扬这种艺术纯洁的同时,并未能给出合逻辑的解决方案。就关于如何保持内心艺术理想的纯净时,选择诉诸于宗教的救赎,通过“肖像”的画者的身份转变和其经由宗教洗涤后的作画“耶稣降生 ”隐喻宗教对人的救赎和新生,回答了這个问题。但无法忽视果戈里回避了艺术理想存在的物质前提,使得结局呈现出欠缺逻辑的理想主义倾向。但就其艺术手法而言显然具有别具一格的价值,尤其随着文学批评方法的发展和充实,为《肖像》提供了更多切入途径。建立在读者普遍的梦境经验和对人性的理解之上,《肖像》内涵可以通过将散落在文本不同空间中的象征暗示通过反应参照串联起来:从同商业化的对抗和物质需求的本能,上升至现实和理想的冲突,具体到社会群体中每一个人的灵与肉的冲突。依旧探讨着人类永恒不变的话题:人同存在环境的冲突,在困境中如何存在?以及选择怎样存在?

注释:

[1]约瑟夫·弗兰克(美).秦林芳编译.《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C].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5月.第102页。

[2]果戈里(俄).李晓培等译.《肖像》[M].江苏文艺出版社,第225页。

[3]果戈里(俄).李晓培等译.《肖像》[M].江苏文艺出版社,第227页。

[4]果戈里(俄).李晓培等译.《肖像》[M].江苏文艺出版社,第261页。

参考文献:

[1]果戈里(俄).李晓培等译.《肖像》[M].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10月.

[2]单建国《<天堂>隐喻空间叙事解读》[J].名作欣赏.2010年10月.

[3]约瑟夫·弗兰克(美).秦林芳 编译.《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C].北京大学出版社(北京大学校内),1991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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