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群华
提起春联,我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这样的场景:外面冰天雪地,屋内炭火正旺。一张古拙的雕花八仙桌摆在堂屋中央,香炉袅袅地冒着白烟,老先生净身洗手,心神怡然,摸一支狼毫,在玉石砚台内饱满地浸把浓墨,刮刮大笔尖,一气呵成写下一副四字联:九州日丽;四化春新。
字可草书、行书,亦可楷书、隶书,喜好随个人的性格。老先生和蔼,喜写正楷,一点一横规规矩矩,一撇一竖堂堂正正。写完后,如释重负,放下手中之笔,围着对联左观右看,默念一遍,良久,脸上才露出满意、幸福的微笑。
写春联在我的故乡很常见,也很庄重。这个四围皆是高山的小山村,尽管地贫土瘦,但村里的小学,没有哪个学生不会写毛笔字,没有哪个先生不会吟几副对联的。
老先生择一个大晴天,煮一壶好酒,喝个微醉,脸颊和脖子红红的,站在梅树下,然后研墨,折纸书写。他做得很细致,墨拣的是好墨,加以金粉配制而成,溢出淡淡的古朴和清香。所写的对联有五字和七字的,还有四字和六字的;十几、二十几字的长联极少,但也会有一两副。这些对联一排排晾在阳光下,像院子里的一树梅花,红火又热烈。
写好的春联自然有人来取,取回去的春联自然有人来贴。上下联一定要分好,否则闹了笑話,像个没读过书的人,让人难堪又尴尬。
贴春联一般在年三十下午进行,寓意“辞旧迎新”。也有的地方在大年初一早上,寓意“新年新气象”。但不管怎么样,贴春联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站在门框下,一个人搬条板凳站在上面,两个人都要瞧好门框和对联条幅的尺寸。初定好位置,再涂一把熬好的白米糊糊,板凳上的人轻轻贴上红春联,对下面张望的人喊:“高了吗?低了吗?歪了吗?正了吗?”调节到最佳位置才肯罢休。
贴完春联贴福字。贴福字是贴春联的姊妹活动,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老一辈人家,过去的日子过得苦,对福的渴望更强烈、迫切。老人家听到大门外的人把春联贴完了,就会从堂屋的方桌上小心地捧出两张老先生写的大福字,嘱咐道:“倒贴福啦!福到啦!”
一般的人家贴到这里也算把过年贴春联的事干完了。可精致的人家,则还要从门廊到堂屋都贴得红彤彤的,十分喜庆。过路的人顺着大门的春联往里屋瞧,只见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红彤彤的新鲜,红彤彤的春色,而家人个个喜气洋洋,精神活泼、饱满。
送春联,也是别具味道的一件事。
送春联有个讲究,普通人家送通用春联,如“千条杨柳迎春绿;万里江山迎日红”——这类春联写的是普通的景色和心情,自然赢得的红包小,也就图个高兴。如果送给的是做生意的人,则送上一副“似锦河山遍地走;如花生活满园财”。往往逗得主人高兴了,钱包一扯,一张红大钞“嗖”一下就出来了。可见,这送春联也是有门道的。
如此这般,年关前关于春联的事总算告一段落。村里一些上过学的人,在初一上午,背着手边踱步边观摩;或牵个小孩,沿村路来回溜达,欣赏春联红艳艳的平仄和韵律。
这股子浓郁的墨味儿,伴着甜甜的年味,像一团发酵的面团,在人生的红纸上各自比着劲儿、攒着劲儿朝前写,幸福千家万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