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

束品慧

薄雾渐渐散去。

我沿着馬路牙子慢跑，只有影子紧紧跟随。谁家的狗冲我狂吠，我不理它，它又向天上乱叫。主人走来，骂骂咧咧地踢了它一脚。狗惊得闪开，奔放的情感抒发被打断，顿时不吭气了。

远处传来震天响的音乐，七八十年代的爱情歌曲。好奇驱使我跑向前，一个年迈的男人一袭黑衣，手臂环绕着空气在跳交谊舞。他脊背笔直，前进又后退，每一步都卡在点上，明显是纵横舞场的老手。

我驻足在远处，小心地望着。

他不知疲倦地踩点、旋转，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

他在想什么呢？灯红酒绿的歌舞厅，人流熙攘，舞伴贴着他飞扬在旋律上。转呀转，转呀转，女孩鲜红的裙摆张开，越飞越高，遮住了整片天。

男人突然回头，目光直勾勾盯住我。我吓了一跳，立马掉头跑开，大路空荡荡的。

终于融入了人群，我松了口气，放缓了脚步。此时，男人坐在长凳上，眼神空洞地投向远方。一个抱着老猫的妇人和我擦肩而过，猫没睡醒，奇怪的嘴巴张了又闭，随着颠簸晃着尾巴。我问她们，有没有看见一个跳舞的男人，音乐放很大声，他们都说没有，很奇怪地摇头。

突然，我余光瞥见一团模糊的黑影，就是他！我指着越来越近的黑影喊。

他们都说我指着一团空气乱吼，像个滑稽的臆想者。

可是，不是的，不是的！我分明看见，那个男人关了音乐，向我这里追来了！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大口空气涌进身体，沁了露水，很凉。

就在我跑不动的时候，巨大的玻璃从天而降，把我们隔开。男人只好停下，嘴唇翕动了几下，很失望的样子。大风中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

他又开始跳舞。

这次没有音乐，但我相信伴奏还是那些歌，没两样的。那些歌像玻璃上的划痕，刻在他的生命里，有心或无意，都擦不掉了。陪伴他的只有这些歌，其他都如泡影，是虚的、假的。

也许从来就不曾有一个女孩跟他跳舞。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跟空气跳舞。放那旧日的歌曲，踩住每一拍，每一个点。

也许他只是想追上来，邀请我跳一支舞。那是孤独的共舞。我拒绝走近他的孤独，一如我在电梯里低下头，划开手机。

很多人经过，没有人看我。他们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并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