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的闪耀

苏予

这个故事要从近期珍藏的一本画册说起。

画册题为《流淌的记忆》，封面七张照片分别把一位老人的豆蔻岁年华、激扬青春和古稀之年像过电影胶片似的呈现在我们眼前。与其说这是她的回忆录，倒不如说是对一位至亲深切的悼念册。而那位至亲，也就是写下了“愿以我血献后土，换得神州永太平”的作者，也是她的父亲——车耀先。

画册封面的老人叫车毅英，是革命先烈车耀先的二女儿。提到父亲她是敬重而感恩的。敬重，是因父亲是敢于为革命信仰“身先死”的铮铮铁骨;感恩，则是父亲为子女留下了“三个不可”的警句箴言。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车耀先（原名华荣）和母亲的婚姻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一生恩爱有加。仅从母亲的名字就能看出端倪。母亲在当时人称“黄三姑娘”。婚后跟随父亲在部队为士兵们缝洗衣物、煎汤熬药深得大家喜爱，遂得“好心的车娘”称呼。父亲认为夫妇应平等，后来便给母亲更名为“车体先”。当然，这也是父亲敢于突破“重男轻女”封建思想束缚得具体体现。我是在父母亲婚后第九个年头出生的，是当时家中唯一在正规医院用“新法接生”的孩子，父亲取名“桂英”，后因特务追捕改名“毅英”。除开先前夭折的两个姐姐，车毅英是第四个女儿。祖母不满，欲让父亲纳妾生儿子，可被父亲严词拒绝。或者正是她父亲这份忠诚而质朴的爱才让她母亲接过革命火炬、坚守革命据点——“努力餐”之主要缘故吧。

弟弟伯英的诞生对整个家庭而言既是天大的喜事同时也加重了经济负担。“努力餐”饭馆就此应运而生。用车毅英老人的话说：“‘努力餐就是我的‘家。”这不难理解。因为这里，是她成长的摇篮，是她父母亲为理想奋斗的战壕，也是无数无产阶级革命志士孕育星星之火的据点。正如饭馆名字的由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某种程度上，它的发展史也是一部时代的变迁史。

车耀先凭借自小“忍苦耐劳是谋生的法门”的生存之道和学贯中西、高瞻远瞩的聪慧，“努力餐”在他的经营下不仅维持了一大家人的生计，更逐渐成为了当时成都餐饮界的翘首，同时它也是“努力餐”也是革命者星火传递的港湾。抗日战争时，这里是地下党的联络点和四川上层统战人士聚会的地方。另外，车耀先还在这里创办了《大声周刊》，宣传抗日救国的革命真理，无情揭露国民党顽固派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政策，引导了许多有志青年走上革命道路。成为四川抗日救亡刊物中读者最多、影响最大的进步刊物。在车氏姐妹《回忆父亲车耀先》的文章中她们这样写道：“当时国民党反动派又怕又恨，三次查封这个刊物，但父亲毫不畏惧，仍坚持为《大声周刊》编辑、撰稿。”

在“努力餐”还接待了许多革命志士，包括抗日七君子、邓颖超同志等等。一句“一菜一汤”就是当时“自己人”间的暗號，每听闻此暗语，“努力餐”便会为他们提供免费可口的饭菜。1930年10月 ，车耀先时任中共川西特为军委委员，参与策划了震惊四川的“广汉暴动”。兵败后，“努力餐”关门盘点，掩护撤退到成都的同志，照顾他们的吃住。这在后来车耀先的领导魏传统同志的诗中足以考证。诗云：“四川军阀割据热，广汉兵变震云天。西窗嘹望锦城血，幸有当年努力餐。”

就这样，车耀先从“军人”转变为“文化人”，而这些转变让他最终成为了新文化的实践者、宣传者和推广者。尤其是他主编的《改进》、《注音报》、《语言》等期刊，使之成为了文字改革的先驱。

1942年，因“抢米事件”车耀先被捕。车体先这一识字不多、寡言少语的家庭妇女毅然扛起了继续经营“努力餐”的重任。直到1950年，她将“努力餐”交给了人民政府，而“努力餐”也被授予了“历史文物保护单位”的称号，成为革命历史的见证。它以其独特的历史文化和精雕细琢的烹饪手艺，在成都餐饮业中独树一帜，其中的“红烧什锦”、“宫保童鸡”等老字号传统招牌菜经久不衰。纵然岁月流转，“努力餐”的地理位置始终未变，并且还内设了一间纪念室，用以展示车耀先烈士的生平资料，引无数世人凭吊。

在狱中，当面对军统特务头子戴笠的亲自审问时，为掩护身份，车耀先矢口否认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义正言辞地揭露国民党捏造陷害共产党的阴谋。无计可施的特务软硬兼施，妄图用惯有的“攻心”战术撬开他的嘴。一本《曾文正公家书》非凡没有动摇他的革命意志、改变他的革命立场，反而让他用一封写给子女的一封遗书更加坚定地表达了为信仰视死如归的革命气节。1940年冬，父亲在托人带出的《自传>中留下了最后的遗言““……出身贫苦，不可骄傲;创业艰难，不可奢华;努力不懈，不可安逸。能以‘谦、‘俭、‘劳三子为立身之本，而补余之 不足;以‘骄、‘奢、‘逸为终身之戒，而为一个健全之国民。则余愿足矣，夫复何恨……”朴质无华的字语既是对自己一生的训勉，更是对后世子孙的殷殷期许。1946年8月18日，重庆谈判不久，车耀先和罗世文被特务米杀害于重庆歌乐山松林坡，并就地掩埋，时年52岁。后来，周恩来总理亲笔为墓碑题写：“罗世文、车耀先两同志之墓”。

当年闻此噩耗，饱受丧子之痛的祖车母悲愤离世，而妻子却强忍悲痛艰难地担负起五个子女的起居安危。在车耀先遗训的引领和车体先的辛勤哺育下，车毅英和姐弟们相互呵护，共同担当，茁壮成长，各自踏上了自己的理想之路。1954年，车体先这位淳朴坚强的老妈妈病逝，应她自己的遗愿，与丈夫合葬。

对车毅英老人来说，回忆父亲是痛苦的，也是自豪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因为我们有一位满怀革命理想和爱国豪情、无私无畏、坚贞不屈的好爸爸。他引导我们对革命的信仰，并给予我们无穷无尽的力量。他的精神鼓舞着我们为中华民族的振兴而努力工作。”

“以国家的完整为前提……以民族的生存为前提，立刻决心与侵略我们的敌人‘奋斗;……不如此，不能‘救中国！”这是1937年《大声》创刊号上的宣言，更是一代革命志士用芳华和鲜血谱写的墓志铭。

在血雨腥风的革命斗争年代，是什么赤手空拳的“书生”扛起了“杀敌救国”的刀枪？是什么让一个弱女子挑起了“兴业救国”的大梁？是什么让一群懵懂的孩童悟透了人生的方向？这是信仰和坚守的力量！几代人的芳华在朝着革命理想的征途上绚烂闪耀，即便会在黎明前提前谢幕，但更多年轻一辈会举起更加鲜红的旗帜去见证夺目的朝阳！

芳华已逝，光辉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