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祺
落叶堆积了好几层,踩过,便有清脆的足音。
门前,院里种满了树,梨、桃、玉兰,围着池塘。粉里透白的花瓣,随风一吹,便似下起了花雨。在花雨中,还有一颗树,它不爱开花。
有时我总不喜欢那棵树,因为它不开花,就像小时候的我也不喜欢爷爷,他总是很晚回家,也不爱说话。
那树的名字和他一样冷漠,叫无花果。比起香气,它没有桂花那般清甜,比起花朵,它更不似玉兰那样繁盛。唯一让我开心的,就是夏天的时候,无花果结了果,香甜的果实总可以让我笑一个夏天。也只有那几天,爷爷才会笑得开心,与街坊邻居谈论着一年的好收成。
无花果的后面是一块麦田,春播秋种,常有爷爷忙碌的身影。以至于以后的每一年,每当这个时候,无花果结果的时候,我都不禁想起那不会开花的树,想起只是埋头苦干的爷爷。
总记得那时,风柔柔吹过青石板,抚过无花果的叶子,抚过爷爷的发梢。
风就这样吹着,吹散了无花果的叶子,吹白了爷爷的头发。
一晃就是初三,作业之余,我跑下楼去摘无花果。转头看见爷爷在地里堆杂草。他弯下腰,将杂草用绳子绑好,风吹起了爷爷深色的工作服。爷爷用手紧紧捆好杂草,继而用手抚平,一遍又一遍。
无花果的树叶,在风里摇曳着,那宽大的叶面呈手掌的形状,茎脉分明,叶子宽厚,抚摸起来,粗糙而踏实。这不免让我想起了爷爷的手,那双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手,那双不起眼的却从未停止过劳动的手。每一道皱纹都是那样的深刻。风又一次打在爷爷的背脊上,打在他并不宽广的背脊上,爷爷起身,扶着腰。
我伸手轻轻抚摸着无花果的叶子,紧紧贴着茎脉,甚至可以听到里面汁液流动的声响,粗糙的触感,像是牵着爷爷的手。那不够高大粗犷、却坚韧而有力的树干,定定地立在风里,深棕色的树皮上,布满了刻痕,一道道时间的刻痕,这就是陪伴我多年的无花果。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曾经我最不喜欢的,恰恰是最朴实无华的。
无花果不开花,因为它将用尽全部的力气去结果,它不开花,因为它将全部的爱都给了果实。
面对生活,它不怒不恼,只是默默地积淀,静待丰实的那一天。
爺爷亦是如此。
没有上过学的爷爷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甚至不爱理会家中的家常里短,但他却是最懂得爱的人。因为爱不仅仅存在于温柔甜蜜的话语中,更存在于默默无闻的付出里。
我久久地抚摸着手中的无花果叶,它的每一根茎脉都与我的手心里的细纹相连通,那朴实的气味,一点点融入了我的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