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达公主莽古济之死与天聪朝政

2020-04-06 21:31林硕
关东学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皇太极

[摘要]哈达公主莽古济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与继妃富察氏所生,地位尊崇,先后嫁与吴尔古代、琐诺木杜棱为妻,得到哈达、敖汉两部拥护,是天聪时期宗亲实力派的代表人物。她与皇太极不仅是异母姐弟,更兼儿女亲家,一度相处融洽。然而,后金天聪九年,皇太极相继利用“郊迎之变”“兄妹谋逆案”将莽古济治罪,最终把皇姐凌迟处死。通过梳理《清实录》《满洲实录》《满文老档》中涉及天聪朝政的相关记录,可以分析出哈达公主莽古济之死是后金政治形势发展,以及皇太极个人情感宣泄的结果。

[关键词]莽古济;皇太极;天聪;郊迎之变;兄妹谋逆案

[作者简介]林硕(1984-),男,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品保管部副研究馆员(北京100006)。

莽古济是清太祖愛新觉罗·努尔哈赤的皇三女,嫁与海西女真的哈达纳喇·吴尔古代为妻。后金时期,公主无正式封号,用额驸所属的城寨、部落之名作为前缀,以示区别。譬如:努尔哈赤的皇长女嫁给董鄂部的董鄂·何和礼,称“董鄂公主”;皇次女嫁与苏克苏浒河部沾河寨主郭络罗·达尔汉,称“沾河公主”。莽古济的额驸是哈达部的末代贝勒,故世称“哈达公主”。

莽古济之母是努尔哈赤的继妃(继室大福晋)富察·衮代,出身满洲名门,与乾隆皇帝的发妻孝贤纯皇后同宗,分别出自沙济富察氏的“莽色督珠乎”支系和“旺吉努”支系。除哈达公主外,富察氏尚育有二子,分别是皇五子莽古尔泰(莽古济之兄)和皇十子德格类(莽古济之弟),兄弟二人先后成为正蓝旗旗主。岂料,地位如此显赫的哈达公主,竟然在后金天聪九年(1635年)被八弟皇太极以谋逆之罪凌迟处死。

出于为尊者讳之目的,在《清太宗实录》《清史稿·太宗本纪》等文献中,均将莽古济的死因归结为“谋逆”,对其生平记载亦语焉不详;将上述文字与同期明朝方面的相关记述对比,便可廓清史实。莽古济之死绝非偶发事件,而皇太极继承汗位以来强化专制的必然结果和发展高峰:他不仅藉此打击了硕果仅存的宗亲实力派,更成功夺取了莽古尔泰、德格类兄弟把持的正蓝旗,实现了自己在八旗中占据相对多数的夙愿,彻底清除了称帝前的最后障碍。“莽古济之死”是天聪朝政局的重大变革,与察哈尔部献“传国玉玺”共同构成了皇太极称帝的必要条件。以往研究往往片面强调后者的作用,对前者未予重视。

一、哈达公主莽古济的两段政治婚姻

莽古济的一生经历了两段婚姻:一桩是遵父命嫁给了海西女真哈达部的吴尔古代,另一桩则是按八弟皇太极的旨意嫁给了蒙古敖汉部的琐诺木杜棱,现分述如下。

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莽古济之父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遗甲”起兵,渐次收复哲陈、苏完、董鄂等建州女真各部,至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又在古勒山之战中击溃叶赫、哈达、乌拉、科尔沁等所谓九部联军,并着手吞并海西女真。六年后,努尔哈赤率部攻克哈达,生擒其主孟格布禄,“命勿杀,召入谒,赐以所御貂帽、貂裘”,后因其“淫恶不法”“欲篡位”,遭到诛杀。然而,努尔哈赤兼并哈达部的行动,触及了明王朝“兴灭继绝”“以夷制夷”的底线。明廷随即派出使臣,指斥建州部妄动干戈,诏谕其放还孟格布禄之子吴尔古代。为了继续操纵哈达,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春正月,努尔哈赤将未到及笄之年的女儿莽古济嫁与哈达末代贝勒吴尔古代。

和历史上众多的政治联姻一样,莽古济和吴尔古代的婚配从开始即预示着不幸:公公是被自己的父亲所杀,这道天然的鸿沟足以阻隔她与夫婿的感情。对于莽古济的婚后生活,《清史稿》并未留下详细记录,大意是:按照明朝天子的谕令,努尔哈赤让新婚燕尔的吴尔古代夫妇带领部众返回故地,却受到叶赫贝勒纳林布禄的侵扰,又逢饥荒,难以立足,被迫返回建州。寥寥数笔,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吴尔古代、莽古济伉俪在哈达“复国”的时间极短,旋即覆灭。然而,明朝官方的记载却与之不符。按《明神宗实录》的说法,吴尔古代夫妻在风雨飘摇之中苦苦支撑着哈达政权,直至明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方才“投奴(努尔哈赤,笔者注,下同)寨不还”,“敕书、屯寨、土地、人畜,尽为奴有矣。”后金天命末年,哈达公主的夫婿吴尔古代撒手人寰,这桩政治婚姻宣告结束。

天聪元年(1627年),皇太极登基成为大汗,又为三姐觅得一门亲事。这次的联姻对象地位更加尊崇,是蒙古敖汉部首领——博尔济吉特·琐诺木杜棱,与察哈尔部林丹汗同宗,亦出身黄金家族。敖汉部本是察哈尔部八个鄂托克之一。明万历年间,琐诺木杜棱的父亲岱青杜棱(又称小歹青)率部在老哈河一带游牧,逐步脱离察哈尔掌控。敖汉部的独立倾向,刚好契合了后金蚕食蒙古壮大自己的战略。天聪元年(1627年)六月,敖汉、奈曼两部以林丹汗“蔑弃兄弟,败坏伦理”为由,遣使至沈阳,表示愿往归附。皇太极亲率诸贝勒、大臣统兵一千五百人,驻跸都尔鼻山(今辽宁省阜新市彰武县高山台山)迎候琐诺木杜棱,以及奈曼部的衮出斯巴图鲁等人。秋七月,天聪汗在御营接受两部大小贝勒叩拜,并告天盟誓。尽管敖汉部的势力不及祖家察哈尔部,却是后金手中抗击林丹汗的一支重要力量。为了对其加以笼络,皇太极于数月后,将三姐莽古济下嫁琐诺木杜棱,封额驸以“济农”之号,又将开原(今辽宁省铁岭市开原市)周边的哈达故土赐予伉俪二人,兼赏满洲牛录。

从总体上看,天聪九年以前,皇太极和莽古济相处比较融洽。两人除了是姐弟关系之外,还是儿女亲家。莽古济与第一任丈夫吴尔古代育有二女:长女嫁给了二哥代善的长子岳托,次女嫁与八弟皇太极的长子豪格。由于莽古济还身负监视琐诺木杜棱的使命,故皇太极登基后对其礼遇有嘉。但是,这种融洽的关系在天聪九年出现了变数。

二、“郊迎之变”及其背后的力量消长

天聪九年九月,皇太极郊迎携“传国玉玺”归来的和硕墨尔根戴青贝勒多尔衮,以及前来归降的林丹汗遗孀、其子额尔克孔果尔额哲等人。满洲贵族为了争夺林丹汗遗孀的财帛,纷纷向大汗申请联姻。其中一桩婚事便是由皇长子豪格迎娶林丹汗的侧福晋伯奇。此举惹怒了哈达公主,最终在天聪朝引起轩然大波。

闻听皇太极同意豪格再娶林丹汗遗孀,作为岳母的莽古济勃然大怒,闯至黄幄责问皇太极:“吾女尚在,贝勒豪格何得又娶妻也?”言罢,愤而离开驻地,返回开原。怨望而还的哈达公主途经大贝勒代善营前,代善先遣福晋等人邀其入内饮宴,更亲自出帐迎接,殷勤之至。临别之时,又赠予三妹大量财帛,以马送归。皇太极闻之大怒,招代善质问:汝与莽古济夫妻原不相睦。为何在朕因豪格婚事与其反目后,“将怨朕之哈达公主邀至营中,设宴馈物,是诚何心?”“朕所爱者而彼恶之。朕所恶者而彼爱之。岂非有意离间乎?”

在不谕知诸贝勒的情况下,皇太极径自返回盛京,闭门不理政事。在群臣一再恳请下,皇太极方才露面,历数二哥、三姐的种种罪行。经过诸位贝勒、八固山额真与六部丞政公议:大贝勒代善有五项大罪,哈达公主有三项大罪,重中之重则是“两恶相济,同毁皇上”;拟革除代善“大贝勒名号,削和硕贝勒职,夺十牛录属人,罚雕鞍马十匹,甲胄十副,银一万两等”;拟革去莽古济的公主名号和琐诺木杜棱的济农封号,“罚银各百两,夺其满洲牛录及开原地方。其济农所带蒙古,皆没人官。”奏入,皇太极表示念及骨肉亲情,对二哥、三姐从宽处罚。这便是天聪九年轰动朝野的“郊迎之变”。身为大汗的皇太极以此为契机,对代善、莽古济发难,达到一石三鸟的效果。

首先,哈达公主的力量被严重削弱。原本,莽古济的势力由五部分共同构成:亡夫吴尔古代的哈达余部、现任额驸琐诺木杜陵的敖汉部、幼弟德格类掌管的正蓝旗、大女婿岳托统辖的镶红旗,以及二女婿豪格麾下的镶黄旗。正是由于背后有如此庞大的力量支持,兼其努尔哈赤嫡女、皇太极三姐的身份,莽古济在天聪朝的地位显赫一时。譬如,天聪九年正月,皇太极亲临几位兄、姊府邸进行新春拜贺。从驾临次序上看,莽古济在宗亲当中排名第三,仅次于长姐董鄂公主和二哥代善,俨然是天聪朝除代善之外,最具实力的宗室贵胄。正因如此,皇太极得知手握两红旗兵马的代善一反常态,设宴款待莽古济之时,才会如此震怒:倘若二人图谋不轨,则江山危矣。为了瓦解、削弱莽古济集团,“郊迎之变”之后,不仅夫妇二人的名号被革除、禁止亲戚私下与之往来,就连她素日倚重的德格类、岳托、豪格三人,也被皇太极借口在“托古案”中“徇庇公主”,受到不同程度的责罚,以剪除其羽翼。

实际上,早在天聪九年郊迎事件之前,皇太极就已经不信任皇姐莽古济。按《清太宗实录》所载,皇太极曾经告诫长子豪格:“尔为妻所惑,恐被鸩毒。尔外家人,不可轻信,宜谨防之”。此处的“外家人”即豪格之妻,也就是莽古济次女。可豪格不以为然,还是将父汗行围出猎的地点透露给妻族,引起皇太极大发雷霆。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恼怒豪格未遵上谕,冥顽不灵;另一方面则反映出皇太极与莽古济之间的关系日趋紧张,不愿自己行踪被后者知悉,横生枝节。

其次,防止敖汉部填补察哈尔部衰落后的权力真空。起初,皇太极将莽古济嫁给琐诺木杜棱,让她就近监视这位出身黄金家族的额驸。敖汉部归附后金以来,待遇优渥。这从天聪九年正月行朝贺礼的顺序便可见端倪。当时除八旗和硕贝勒,新近归降的尚可喜之外,余者的行礼次序是“科尔沁部济农率本部贝勒及诸臣、敖汉部济农率察哈尔部、喀尔喀部贝勒及诸臣,其后是翁牛特、喀喇沁、土默特等部”,足见敖汉部位居归顺的蒙古诸部排名第二,仅次于皇太极的妻族“科尔沁部”,地位煊赫。然而,随着察哈尔部归降,在对抗林丹汗过程中日渐壮大的敖汉部引起了皇太极的警觉:毕竟琐诺木杜棱济农本就出自察哈尔部,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归降后,又成为哈达公主的额驸、天聪汗的姐夫。皇太极绝不允许敖汉部成为第二个察哈尔,故防患于未然,对其进行必要的削弱。

最后,彻底清除“四大贝勒共治”残存的政治影响。天命元年(1616年),努尔哈赤册封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为四大贝勒,“同参国务”;次年二月起,又安排四大贝勒按月分值,当值大贝勒负责掌理一切政务。尽管皇太极早在天聪三年(1629年)正月,就已废除“(大汗)与三大贝勒,俱南面坐”的局面。但是,在阿敏、莽古尔泰两大贝勒相继落败的情况下,代善仍旧拥有“大贝勒”名号。他既是兄长,又是大贝勒、正红旗主,更曾在皇太极之前被父汗努尔哈赤指定为继承人。不彻底击垮代善,皇太极将后金从部落军事民主制推向专制集权的夙愿难以实现。“郊迎之变”中,皇太极与代善的矛盾公开化,贵为大汗的他选择闭人深宫,静观朝臣的反应,可见他对诸位贝勒、臣僚究竟能否支持自己并无把握。这从侧面说明皇太极虽然登上汗位,但尚未如汉族专制皇权一样,拥有杀伐决断的权力;“虽有一汗之虚名,实无异正黄旗一贝勒也”,才会采用以退为进的处理方式。

善于揣度上意的群臣们开列出代善的四大罪状,其核心是“心怀异志”,恳请大汗“革除(代善)大贝勒名号,并削和硕贝勒职,夺十牛录属人。罚雕鞍马十匹、甲胄十副、银万两”。皇太极为显示自己宽大为怀,“免革代善贝勒职,并还代善十牛录属人”,却褫夺了父汗努尔哈赤给予代善的最为显赫的“大贝勒”名号,使其沦为普通的和硕贝勒,威望大跌,泯然众人矣。

三、莽古尔泰、莽古济的兄妹谋逆案

所谓的“谋逆案”存在诸多吊诡之处,究竟是否属实尚无定论,但皇太极藉此彻底击垮了富察大妃的三个子女莽古尔泰、莽古济和德格类却是不争的事实。

皇太极对衮代所生子女的进攻,最早始自天聪五年(1631年),首当其冲的便是莽古尔泰。彼时,贵为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从征大凌河,因不满皇太极的部署与之产生激烈冲突,以至“御前露刃”,所幸被其弟德格类及时劝阻。皇太极在震怒之下,褫夺了五哥莽古尔泰“大贝勒”名号,“降居诸贝勒之列,并罚银入官”。惨遭降职罚银的莽古尔泰郁郁寡欢,于次年十二月初二身死。对于其死因,在《清史稿》上的记载仅仅是“卒”,《清皇室四谱》写作“暴疾死”,唯有《清实录》则描述得比较详细:莽古尔泰“中暴疾,不能言而死”;无独有偶,德格类死状亦如其兄。如前所述,皇太极借“郊迎之变”惩处了代善、莽古济,德格类受姐姐牽连亦被罚银五百,事在天聪九年九月二十五日。然而,时隔仅仅七日,即十月初二日夜,继任的正蓝旗旗主德格类便“暴疾”而亡。兄弟二人皆暴毙,不禁令人疑窦丛生。

在莽古尔泰、德格类相继身故后,皇太极又将目标锁定了其姊妹——莽古济。虽然跋扈的哈达公主已经在“郊迎之变”中遭受重挫,但彼时皇太极的矛头主要指向代善,对莽古济尚未斩尽杀绝。然而,天聪九年十二月初五,莽古济的家奴、莽古尔泰旧属叶赫纳喇·冷僧机,向刑部和硕贝勒济尔哈朗举报:“御前露刃”事件发生后,莽古尔泰、德格类、莽古济、琐诺木杜棱,以及正蓝旗甲喇额真屯布禄、爱巴礼等结为逆党,在佛前“设誓谋不轨”,“将危上(指皇太极)”,更“搜得牌印十六,文曰‘大金国皇帝之印”。莽古尔泰谋反,莽古济亦难脱干系:二人不仅是血亲兄妹,还兼交换婚配(sister exchange marriage)——莽古尔泰的继室乌拉纳喇氏,正是莽古济的第一任丈夫乌拉纳喇·吴尔古代的姐妹,是一种血亲加姻亲的牢固政治同盟。据冷僧机指证:莽古济夫妻在整个谋逆事件中居于重要地位,曾对莽古尔泰盟誓曰:“我等阳事皇上,而阴助尔。如不践言,天其鉴之!”

这桩“谋逆案”使皇太极得以铲除莽古济,以及莽古尔泰兄弟的残存势力。一方面,哈达公主家族受到彻底清算。年长位尊的莽古济“从逆同谋,犯上危国”,被明正典刑,凌迟处死;额驸琐诺木杜棱揭发、供认当年之事,得到从轻发落,却再未被重用,统率敖汉部的职权被划归其侄旺第(塞臣卓哩克图之子);莽古济的两个女儿,即岳托和豪格的两位福晋被勒令幽禁终身;就连莽古济同母异父的兄长昂阿喇(富察大妃与前夫所生)亦被处死。另一方面,正蓝旗易主,莽古尔泰兄弟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事发后,皇太极立即削去了五哥、十弟生前的爵位并除其宗籍;莽古尔泰的长子额必伦伏诛,其余诸子均废为庶人;屯布禄、爱巴礼并其亲支兄弟子侄“俱磔于市”。上述内容系《清实录》《清史稿》所载,但按照明朝方面的记述,此次清洗的规模远不止如此,涉事被杀的宗亲、将领(当紧夷人)多达“一千有余”。

莽古济兄妹“谋逆案”的历时性影响颇为深远。清崇德元年(1636年)八月,称帝仅数月的皇太极突然旧事重提,对莽古济的两位女婿成亲王岳托、肃亲王豪格发难,指责一子一侄“怀异心以事朕”,“革去亲王爵,降为多罗贝勒”,“各罚银一千两”。然而,对“谋逆案”的追讨并未就此停止。崇德四年(1639年)六月,已经薨逝的莽古济女婿、代善长子岳托再次遭到清算。原属其麾下的阿兰柴、桑噶尔寨揭发岳托生前曾与岳父琐诺木杜棱互赠刀、弓、马匹,更兼“入内室密语”。这次告发与天聪九年冷僧机出首揭发莽古济兄妹谋逆如出一辙。皇太极据此认定“琐诺木妻,乃岳托妻母也。彼时奸谋(指莽古济兄妹谋逆案),岳托亦必知之。”结局是念在岳托自幼被孝慈高皇后叶赫纳喇氏恩养,且已于崇德三年(1638年)征明途中客死济南,赦免其罪。

同时,有清一代对“上三旗”“下五旗”的划分亦滥觞于斯。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死后,继任者为其胞弟德格类,而非其子额必伦,引发后者强烈不满。洎天聪九年德格类身故,额必伦多方运作,希望“物归原主”,由自己承袭旗主之位。他的诉求自然与致力巩固汗位、掌握绝对权力的皇太极背道而驰。于是,在这次“谋逆事件”中,额必伦受到牵连被处死。如此一来,皇太极便名正言顺地将正蓝旗收入囊中,此举产生了深远影响:正蓝旗与皇帝亲领的正黄旗重新混编,形成新的镶黄、正黄两旗;皇长子豪格掌管的原镶黄旗增加八个牛录,改称正蓝旗。至此,皇太极、豪格父子统领三旗实力大增,超过了执掌正红旗、镶红旗的代善父子,在八旗中首次占据了数量优势。清顺治五年(1648年),摄政王多尔衮亦仿效其兄,如法炮制,吞并了豪格的正蓝旗,与自己的正白旗混编成新的两白旗,改其弟多铎统辖的镶白旗为新的正蓝旗。待其死后,清世祖福临亲统镶黄旗、正黄旗与正白旗,正式确立了皇帝亲领“上三旗”的制度。

四、余论:莽古济之死的必然性

莽古济被凌迟处死绝非偶发事件,而是后金政治形势发展和君主个人情感宣泄综合作用下的必然结果。

一方面,哈达公主之死,是皇太极扩大汗权,排除宗亲勋贵势力,最终走向称帝的客观需要。皇太极在相对弱势的环境下继承汗位,故不得不继续维持天命朝以降形成的“四大贝勒共治”局面。如前所述,他在天聪三年已经废黜分月值事制度,又借故打击了阿敏、莽古尔泰两大贝勒,但并未建立起绝对皇权——宗亲中尚有二皇兄代善、三皇姐莽古济颇具实力。尽管他们并未对汗位造成致命威胁,但对于渴望权力、着力打造全新帝国的皇太极而言,却是如鲠在喉。在天聪九年,在察哈尔部归降献上“传国玉玺”的刺激下,皇太极称帝的愿望愈加强烈。当年九月癸丑,出征归来的多尔衮将“传国玉玺”献给了大汗;是月壬申,即发生了“郊迎之变”,代善、莽古济两派硕果仅存的宗亲势力受到责罚。仅仅时隔三月后,又发生了“莽古尔泰、莽古济兄妹谋逆案”。可见在皇太极心中,唯有削弱、瓦解硕果仅存的皇族实力派,才能安心称帝。

另一方面,处置莽古济是君主个人的情感宣泄,是皇太极对其母叶赫纳喇氏在天命朝遭受不公平待遇的一种报复。在清太祖努尔哈赤的众多妻室当中,广为人知的是“一后三妃”。按照《清史稿》,四位的排序是孝慈高皇后叶赫纳喇·孟古哲哲、元妃佟佳·哈哈纳扎青、继妃富察·衮代,以及大妃乌拉纳喇·阿巴亥。然而,这个排名是皇太极崇德元年追尊其母的产物,并不能反映出天命朝后宫的真实情况。努尔哈赤起兵之初,“宫闱未有位号,但循国俗而称‘福晋”,而大妃即“大福晋”之意。当年能称大妃者,先后有四位,即佟佳氏、富察氏、叶赫纳喇氏和乌拉纳喇氏。我们无法判断努尔哈赤生前最宠爱的妻子是哪一位,但从几位大妃的生育数量上或可窥见端倪。大妃佟佳氏生二子一女:皇长子褚英、皇二子代善、皇长女董鄂公主;大妃富察氏亦生二子一女:皇五子莽古尔泰、皇三女莽古济公主、皇十子德格类;大妃叶赫纳喇氏生子一人:皇八子皇太极;大妃乌拉纳喇氏生子三人:皇十二子阿济格、皇十四子多尔衮、皇十五子多铎。至少从生育数量上看,叶赫纳喇氏是四位大妃中最少的一位。可她嫁给努尔哈赤的时间并不短,自十四岁出嫁至二十九岁辞世,共陪伴夫婿十六年,期间仅仅诞下皇太极一子,远逊于其他几位大妃。叶赫纳喇氏在努尔哈赤所娶四位大妃中的地位,由是可见一斑。

在上述原因的共同作用下,皇太极于天聪九年处死莽古济,成功夺取了莽古尔泰、德格类兄弟统率的正蓝旗。既实现了在八旗中占据相对多数的意圖,扫除了称帝的最后障碍,又彻底清除了富察大妃所生的三个子女,在权力和心理两个层面得到了满足。志得意满的皇太极在天聪十年五月正式称帝,易国号为“清”,改元“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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