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间大门敞开的木屋,屋子里空蕩荡,坐着寂寞的我。
友人是在一个寒冷的夜晚闯入的,她的到来让我有些局促不安。一是因为这间小屋多年来向来无人问津,她的闯入令习惯于独享寂寞的我惊惶失措;二是因为友人名声在外,我憧憬已久。但友人走进这间屋子时一反往日光鲜亮丽的样子,她周身都是灰色,隔绝世俗的灰色。
友人径直走到我身边坐下。她坐得离我很近,那抹无感情的灰色带着小颗粒顺着她的呼吸从她体内呼出,向我飘来。
我忆起上一次见到友人时,她还处在人群中心舞台中央,我是她的观众。那时候,人们众星捧月,她光芒万丈,那光芒直照到躲藏在数百里之外的我。如今却不同,灰色包裹着她, 铸成她坚不可摧的灰色的壳。那灰色是无感情的,无温度的,是悲伤绝望疲惫漠然的。直觉告诉我灰色下面一定有什么在翻腾在涌动,只是她不愿说 。
“为什么不点上炉子呢?”友人突然开口问。为什么不呢?这仿佛是很轻易就能想到的事,但我没有想到。我从未想着去施予那炉子一丁点儿火星,所以多年来我一直凝视着炉子里已经冰凉的余烬。
所幸它还能点上,炉子里的火还能跳动。世界上所有伟大的谈话仿佛都是在这样一个温暖的炉子前诞生的,黄澄澄的火焰总是让人产生交谈的欲望,哪怕是我这样多年没开口的人。
寒暄了什么已经模糊在记忆里,我那灰色的友人一直坐在我边上与我一起看着炉火。就像有什么人用凿子趁其不备偷袭了她一样,那坚不可摧的外壳奇迹般地开始裂缝,就像初春时冻僵的河流解冻出第一滴水一样让人欣喜。
我陌生的灰色友人啊,她一定是有颜色的,那颜色深深地藏匿在表象之下却有迹可循。 我不是读心大师,面对这样的友人甚至连窥伺的机会都没有,我只能自嘲,嘲得太明显甚至露出笑意。友人没有反应,很平静地问:“你笑什么?”
“我从未见过谁和你一样有这么厚的壳。” 我说。
“我也没见过谁会像你一样一直坐在一间屋子里不动。” 友人回应 ,“而且开着门,还不点炉火。”
“我不喜欢火。”我唐突地辩解,“火太热情,我喜欢温和的事物。”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借此火得以度过茫茫的黑夜。” 友人念道,“火是好的,可以驱寒。”
“我很喜欢海子。”我说。
友人也喜欢海子,她喜欢那篇很少引人注意的《 阿尔的太阳 》,尤其是那句“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没有月亮” 。我读不了友人的心,只能揣测她的血液里究竟有没有爱情和春天,那窒息的灰色封死了她的血液,阻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月光照不进去,火点不进去,爱情自然也走不进去。这也许是艺术家的执拗,她不想要爱情与春天,却又无比渴望它们的到来。
屋外有风,风呜呜地吹,它在哭泣。我喜欢海子的《四姐妹》,那是一首很出名的诗了 ,“所有的风都向她们吹,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海子的诗是被扼住喉咙的诗人沉默的呐喊。
“我是个坦率的人。”我用这句诗告诉她我一直坐在这里凝望着火炉的原因,告诉她我倔强的等待。
良久,她说:“你是个诗人。”
“谬赞,您是位艺术家。”
我们又都笑起来,谁也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我们就那样沉默地坐着,听屋外的风,听屋外的雨,听暴风吹折树干,大雪压塌树梢。小小的屋子里有一尊灰色的雕像和一颗破碎的心一起看着炉火。试探,交流,解读,这是一瞬间的隽永,是失意疯人的狂欢,是无独有偶的寂寞。
仿佛过去了一生,我站了起来。
“再坐一会吧。” 我轻描淡写地提议,“ 我还有一些茶。”
“你也喜欢喝茶。” 友人笑了。
我看着她的灰色外壳在火光下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是啊,想不到你也是。”我看着她笑着说。她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暖色。
屋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但屋内有火,屋内有你我。这一夜是属于我们二人的,无独有偶的寂寞。
冯雅茗:江苏省南京市第十三中学高二( 2 ) 班学生
指导老师:陶和洋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