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万明
秋天在草尖游走。
鹰,在天葬台低旋。
牛羊、马群、帐篷,石头拴马桩以及骨笛,统统涂上日光喷出的金粉。
牧羊人吟唱着,把老阿妈的谣曲送过山头。
转经人抵达甘南时,坡地的燕麦刚刚运上马车。
一场薄霜正在路上。
整整一个黄昏,瞎眼艺人坐在石头上弹唱。
他身边刮过一阵旋风。也落下一阵急骤的马蹄。
离开草地时,那么多草叶站起来,目送瞎眼艺人消失在苍茫尽头。
是谁一把推倒夕阳。又是谁紧紧抱住一团篝火不放。
草地已堆满凌乱的酒盏和夜曲。
星宿下,失眠的牛羊,听见秋凉的风声跑过栅栏,朝黃河拐弯的方向急急扑去。帐篷外,牧羊犬睁大眼睛,装进一片幽蓝的深空。
朦胧中,我恍惚看见玛曲友人提一根马鞭,不停地抽打石头。
夜鸟躲开了,马驹躲开了。
唯独卓玛站在月光中,一颗热泪顺脸颊坠下来,砸疼草原的空旷。
尘埃来了,斜着身子避一避。
暴雨来了,站大树下大哭一场。
“马兰 ,马兰。”那个骑在牛背的少年,深夜喊着你。
他在发黄的纸上总是描不出你的忧郁。
他落在纸上的诗歌又瘦了。
小名叫马兰的女子早已出嫁。
多年以后,我回到故乡,发现峁水河浅了。
牵过马兰的风,从我身边经过时,冰凉如水。
村口的大槐树下,一群老人不说话时,像一截截被时光掏空的树桩。
寂寂的村巷,风在晃荡。
一把铁锁,锁住一院荒凉。
夜里。草在疯长。
我翻动辗转难眠的身子。恍惚听见醒着的鸟雀,在低低的屋檐下走动。细碎的咳嗽声穿过后院。留守老人起夜的脚步,不小心踩疼,孤独的晚年。
月下。空空的麦场落下一层薄薄的乡愁。
天冷了。他带着一叠薄薄的钞票回到乡下。
在送煤的路上,他感觉身子有些飘,像一枚树叶撞到了秋风。
一个乡下农民,在城市送了二十年煤。弯弯曲曲的巷道,几乎都留下他薄薄厚厚的吆喝。他送出去的黑发,再也回不来了,像迷失的温暖。他用大把的时光换来稀疏的白发。
后来,一场突发的疾病,硬是把他拖回故地。
据说,入土的第二天,他家人还接到了送煤的热线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