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话语与史诗性的深层互动

2020-03-31 16:11张虹
艺术广角 2020年2期
关键词:史诗话语文艺

张虹

作为一种古老的文学形式和美学概念,史诗本身与其所处的历史时代发生着互动。史诗作品的叙事、形态和特性均受到时代话语的影响,其技术水平、表现载体、文艺创作手法、艺术表达手段等都呼应着时代本身的变迁。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作为中国当代文艺发展史上的一种重要的史诗门类,深刻体现了不同历史时期的时代语境、文艺传统、文艺政策对其产生的影响和塑造。纵观中国当代文艺发展史,以大型音乐舞蹈史诗来展示中国风采、塑造国家形象、发扬中国价值的文艺作品共有三部,分别是1964年的《东方红》、1984年的《中国革命之歌》和2009年的《复兴之路》,鉴于代表性和影响力,本文选取《东方红》与《复兴之路》为研究对象,探索时代话语与文艺作品的史诗性之间的变迁发展与互动关系。

一、时代话语变迁:从《东方红》到《复兴之路》

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在中国当代文艺发展历史中占据重要的艺术地位,作为史诗类作品的一个关键门类,其表现手法更为多元现代,题材更为宏大宽泛,结构更为全景宏阔。大型音乐舞蹈史诗是以音乐、舞蹈为主要表现手段,根据统一的主题思想和完整的艺术构思,把特定历史时期具有代表性的、已在群众中广泛流传的音乐、歌曲、舞蹈,以及为了表现特定内容的需要新创作的音乐、舞蹈,借助诗歌朗诵的贯穿和舞台美术的烘托,艺术地再现历史生活的某些场景,从而概括地、典型地表现特定历史阶段中具有史诗意义的国家发展状况、社会面貌和人民精神面貌的综合性表演艺术形式。

从时代话语与史诗性互动的角度来分析《东方红》与《复兴之路》这两部产生于不同时代语境中的史诗作品,有助于从文艺的细节出发,洞悉不同国际国内环境、不同文艺政策、不同技术水平、不同文艺理念背景下史诗性的不同表现,最重要的是助益我们深入理解文艺与时代之间内在的互动关系。

1.国际国内宏观环境:史诗性的时代照影

《东方红》与《复兴之路》处于两段相异的历史时期,作品均受到了当时宏观政治因素的深刻影响,使得史诗作品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东方红》创排的1964年,被看成是国际关系紧张、国内阶级斗争频发的动荡时期。在这种社会环境下,《东方红》的创作必须充分考虑其在巩固新生政权、继承革命精神、宣扬社会主义革命的建设成就、鼓舞全国人民积极投身社会主义建设的热情等方面的作用,重点突出党的建设、武装斗争、统一战线的重要历史地位。从《东方红》表现的内容来看,作品始终围绕着中国共产党的建党、立国方针,通过截取农民运动、工人运动、秋收起义、南昌起义、井冈山会师、长征、遵义会议、延安会师等历史事件,展现中国革命的崢嵘历程,以及军民一心夺取革命胜利的革命精神与坚定决心。

《复兴之路》的创排背景则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之际,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取得巨大成就,国际地位日益提高,在全球范围内话语权不断提升。在这样的时代语境下,《复兴之路》在创作编排上进行了新的艺术创新:艺术主题上在表现过往革命历史传统的同时,更加突出塑造大国形象、彰显民族团结、继承社会主义传统、构建和谐文明社会的时代使命,如表现两岸交流、“神七”上天、百年奥运梦想、汶川地震等历史事件;在艺术表达上,淡化宏大叙事与意识形态,更多地融入对希望、和平、团结的歌颂,这些均受到新时期国内外环境的深刻影响。

2.文艺传统:民族性的时代烙印

一个时期的文艺作品总会受到较长时期内文艺传统的影响,《东方红》的文艺传统或多或少受到左翼革命文学、延安文学以及“十七年”红色文学的影响。在那个特定的历史年代,新的政权亟待巩固,经济文化亟需发展,出于政治上的统一,那时的文艺作品以大众化、革命性、民族性的姿态呈现在民众文化生活当中。1942年毛泽东发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便有人将创作以1921年建党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这段革命历史为题材的文学作品称作“革命历史文学”,以这段历史为蓝本的文艺作品,大多带有革命史诗的特点。在当时的背景下,革命文艺的根本主题和思路是基于对新秩序的渴望以及生产凝聚力的要求,从更为形而上的意义上说,就是在意识形态的范畴内架构民众对政治的信任和热情。因此在《东方红》中可以明显地看出红色文学的美学特征下,塑造革命英雄的崇高形象,不仅满足了国家意识形态的需求,也体现了建设国家的鲜明目的性和使命感。这个时期的史诗主角从原有的帝王将相、匡世英雄转向了革命领袖,史诗也具备了民族主义、国家主义、理想主义、集体主义的宏大特性。《东方红》的曲目多以工农联合、革命领袖、战地飞歌、解放救亡、赞颂胜利等为主题,鲜明的领袖情结、集体主义精神、至高无上的革命主义精神、民族救亡的热情都深有体现。

《复兴之路》创排于2009年,步入新的发展时期,文艺作品的表达方式、叙事风格均受到了新时期文艺传统的影响。相对于革命史诗传统将正史、革命史、领袖史作为书写的对象,在这一时期,现代化建设与社会转型发展成为时代的主题。从历史中走来的“现代话语”成为文艺传统发展中的要点,从原本革命政治的叙事转化为发展的叙事,从对英雄领袖、崇高话语的表述转化为对平凡人物、日常生活的呈现。新时期的文艺传统用现代文化代替革命历史,用个体历史切入总体历史,用人物故事传达民族精神,用日常叙事代替宏大叙事。《复兴之路》借助“家”的主题表现对党和国家的深沉之爱,序章用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起兴,以“爱”“家”“母亲”这样的小切口传达对宏大历史、国家、民族的深刻认同;用“母亲”的意象在《为了母亲》中传达整个民族、国家发展的峥嵘历程,利用母亲这一角色的情绪变化表达一个国家历史的低谷与高潮;《打工谣》借助小人物群像表达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的民族精神,传达人民文艺为人民的核心观照。

3.文艺政策:时代性的文艺关切

特定时期的政治特征、社会面貌总会在当时的文艺政策中鲜明体现出来,文艺政策进而影响了文艺作品的内容、风格、主题等多方面的创作思路。1960年至1962年,中共中央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革命传统教育,以增强民族的凝聚力和自豪感,团结全国人民战胜“三年自然灾害”,争取国民经济的根本好转。为了响应中央的号召,配合这场革命传统教育,文艺界创作了大量革命历史题材的作品。《东方红》就是在之前的1960年空政文工团创作的9场16景的《革命历史歌曲表演唱》和1964年迎接上海解放25周年创作的上海大歌舞《在毛泽东旗帜下高歌猛进》等革命历史题材作品基础上结合新的艺术理念、时代使命等,调集北京、上海和解放军等70多个单位的文艺工作者以及合唱团三千余人创作和排练而成的。[1]《东方红》在开展革命传统教育、讴歌国家建设、凝聚民族精神、增强人民自豪感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创作排练上,《东方红》影响“群众化文艺”的号召,“走群众路线,发动群众,出谋献策,是突破许多难点、提高艺术质量最有效的办法。在创作的排练中,不仅听取群众的意见,还组织了干部、工人、士兵、学生和没有参加这一演出的首都文艺工作者观看排练,听取他们的意见。”[2]按照当时的观点,“艺术家的生活再丰富,也丰富不过工农兵群众。”《东方红》的词曲创作上鲜明体现了这一点,由二十余位作曲家组成的作曲组中,“每一部作品均经过大家的集体讨论、选择或润色,到最后已很难说哪一首歌曲或乐曲是某个人的作品。”[3]

《复兴之路》是围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通过文艺作品进行的一场有关革命历史与传统、爱国主义、民族精神、社会主义理想信念和改革开放建设成就的教育。在150分钟内,该作品浓缩了中国近代、现代、当代共169年的历史风云,记录了中国人民探索救国真理和强国之路的辉煌历程,展现中华民族争取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的精神理想,从贴近民众生活的叙事角度,展示当代中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伟大成就,表达对于世界和平以及中国发展的强烈愿景,文艺作品从宏大叙事迈向有温度的艺术表达之中。

二、时代话语下的史诗性

何为史诗性?从史诗的概念来看,史诗是一首包含着历史的诗,[4]史诗以“诗”的形式表现一个民族的朴素意识和原始精神,传达民族与其时代密切相关且意义深远的事迹。[5]由于史诗的起源、发展和嬗变,史诗的文学表现形式和史诗性的美学概念产生了差异。[6]史诗性具有体现时代与历史的联结,体现整个民族社会形成中的冲突和斗争的特点。[7]在中国的语境下,1954年作家冯雪峰第一次以“史诗”来指称《保卫延安》,认为它是一部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英雄战争的史诗。[8]此后以“三红一创,青山保林”[9]所体现的时代、民族与历史特性为主要类型的文学创作,形成了文学形态上的史诗特性,其所表现的红色叙事、英雄叙事、史诗性叙事、历史叙事、革命叙事、阶级叙事、理想叙事、激情叙事等均被看作是体现史诗国家民族性、历史性、革命性以及人民性的史诗叙事风格。一定程度上,史诗包含了原型、程式、母题、故事范型等方面的特性,是史的真实性、思的深邃性和诗的感染力的统一。

综上,史诗性指的是基于史诗本身的一种时代性与美学特性的综合表达与动态特征,诚如滕云指出:“史诗描述一个民族的存续史迹及其开辟与创造历史的活动,描写一个民族与自然力的奋斗,与人类自身的奋斗,不能不具备崇高性,不能不具备英雄性、悲壮性。”[10]史诗性表现在以下五个方面:一是时代历史的真实性。“客观真实性”是“历史”的题中之义,作为一种书写历史的文本,在构成史诗性的诸内涵中,历史的客观真实性被视作史诗的基础,是史诗精神的命脉。二是内容题材的民族性。史诗从源头上是一种民族性的文学形式,表达本民族独有的对自然和社会现象的特殊理解,[11]是某个民族在特定时期的一部形象化的历史。[12]三是主题叙事的宏大性。史诗叙事是一种宏大叙事的手段,史诗描写的对象是不久前的人民历史中发生的全民事件,[13]它很少关注领袖、英雄之外的小群体或者个体,而是以一种宏阔的视角关注国家政治、意识形态、民族兴亡、社会变迁、时代历史等宏大的主题。四是规模结构的全景性。从“质”的层面来看,史诗主题叙事具有宏大性的特点,而从“量”上来讲,史诗性还包括规模结构的宏大性,即在作品的规模上构成了一种雄浑开阔的全景性特点。五是美学思考的隐喻性。[14]史诗作为美学范畴的概念,还借助明喻、暗喻、借喻、代喻、转喻等多种美学隐喻的手法给人以关于时代、国家、民族、历史的思考和启迪。

从史诗性的定义和特征来看,史诗性本身包含了史诗作品与时代语境的深层互动。就大型音乐舞蹈史诗类作品而言,在宏观政治、国际国内环境、文艺传统、文艺政策的影响下,加之特定历史阶段社会科技水平的影响,此类作品在内容、主题、叙事、风格、表现手法等微观作品层面呈现与时代语境相呼应的史诗特征,这种具有时代动态性的史诗特征,正是史诗发展进程中的“内在生命力”,它回应了时代话语的更迭,体现了新的历史性、民族性和美学性。

1.历史性:宏大叙事与个体话语的交汇

新时期出现的史诗类作品,相较于之前的作品,既继承了革命历史传统中主题宏大、意识形态色彩浓重的宏大叙事部分,又加入了现代语境中私人话语、鲜活的个体叙事部分。革命历史的史诗传统对史诗性的架构,主要是通过宏大、广阔的场景再现历史事实,用艺术化的手段放大对某段历史的当下认知,使历史事实经过“现时”的加工符合其政治意识形态、时代语境等。《复兴之路》多处应用了宏大叙事的史诗叙事手法。从宏观结构上看,五个章节都展示了宏大的国家历史与革命、改革、建设的政治主题;在作品单元上,作品在叙述169年间三次革命中的历史场景、重大拐点、难忘事件、风流杰烈、煌煌伟业时,都对相关历史阶段的重大事件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再现,即宏大叙事呈现历史的一种体现。

同时,现代语境中的私人叙事和个体话语也逐渐融入史诗的创作之中。一方面,在史诗叙事中淡化了过去宏大的人物、恢弘的场面、英雄的领袖、大历史的波澜壮阔等,将时代历史、政治环境作为构建叙事的背景,作品更多地引入鲜活的新的主角——民众,出现了准个体时代的小人物话语,虽然他们大多以群像出现,如士兵、农民工、少年儿童等,但不是单纯地铺排历史场面,这与史诗作品从国家、民族的宏大历史转向小人物个体叙事的倾向有关。另一方面,在藝术表达手法方面也多采用以小见大的方式,从细微处着笔,避免正面的政治抒情、英雄叙事,而是以隐喻、暗喻等象征手段侧面表达特定历史时期有关国家、政治、民族的主题。《复兴之路》中最常用的手法就是通过人民奋斗体现中国革命的奋斗过程,在改革开放时期通过农民、打工者等民众的建设来抒发对于改革开放的赞颂,整个作品都以民众为主要的舞台主体,将三次伟大革命中重要的历史事实、宏大场面、难忘事件,以字幕、伟人同期声、影像回顾的形式呈现。这种艺术表达,既是话语叙事的变化,同时也迎合了新时期中国作为一个大国对于国家富强、人民民主、社会和谐的期许。

在一定意义上,从革命的话语到现代的话语,从宏大叙事的淡出到个体叙事的活跃,从强调革命斗争到强调现代化建设,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呈现了新的艺术特点。革命化、红色经典式的叙事开始以新的现代的方式重新表达,宏大叙事的广阔历史中不仅有领袖英雄,也出现了小人物或群体的话语,宏观的政治主题借用民众生活来反映。宏大叙事与个体话语的结合,使得更多的历史细节、生动鲜活的生活状态参与了作品的生成,进而使表面上宏大的场面、漫长的历史时期有了更深刻、具体的内涵。

2.民族性:民族国家与全球语境的交融

民族性作为史诗性的一个主要特点,在任何时代都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从中国史诗作品的发展脉络上看,从以往民族史诗到革命史诗再到现代的民族国家史诗,民族性的特点也发生了变化。

以往史诗的内容会偏重于特定民族的社会生活和该民族地域特有的自然景物、风俗习惯,尤其是再现其所经历的不同的历史发展道路,独特地表达对自然、社会、历史、未来的理解与愿望。而在新时期,伴随跨民族、跨地区文化交流的日益频繁,大型音乐舞蹈史诗的民族特性不仅展现了中华民族团结共荣的图景,更加以现代民族国家的立场在全球文化语境中彰显中国价值理念。

民族国家指近代以来通过资产阶级革命或民族独立运动建立起来的,以一个或几个民族为国民主体建立起来的国家。学界理解民族国家的概念多从政治实体、国家共同体的认同感的角度出发,包含民族自决、民族自治的信仰与实践,本质上与传统帝国或王国不同,民族国家成员效忠的对象不同于皇权、帝制,而是其共同的传统历史、文化、语言或新创的政治体制。

《复兴之路》通过对三次波澜壮阔的革命历史书写,展现中国各族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的艰辛与探索,这其中最主要的情感主线就是对中国走向民族独立与国家富强的认同,是对中国从救亡图存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再到国家富强的过程中形成的现代体制国家的高度认同感与自信心。

全球化语境提供的不仅是一个文化交流、共荣共赢的机遇,更是一种民族国家文化间互相博弈、政治利益互相较量的平台。《复兴之路》等史诗类文艺作品,不单单要承担对内政治宣传、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功能,更要放眼全球,将中国的文化向世界呈现,这样就使得《复兴之路》在主题、内容、叙事风格、艺术手法上注重以宏大的结构和全景式的规模体积,来构建一个崛起中的大国形象。

3.美学性:传统艺术与现代技术的融合

从史诗的美学特征上考虑,时代话语与史诗性的互动关系在微观作品层面最为具体的表现,是传统的史诗艺术表现手法与现代的高科技结合。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中国,文艺发展的技术生产力水平、表现手法与技巧也处于新旧交织融合的阶段。

就大型音乐舞蹈史诗而言,传统的艺术表演形式依旧不会被取代,如歌唱、舞蹈、诗歌朗诵、舞台短剧、合奏、交响等;在具体的作品单元,传统的民族艺术也会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各有体现,深刻、具体地展现一个国家在不同历史发展时期的社会面貌、国民精神状态以及对于未来的期望,能够以历史的、美学的、思考的视角将作品文本的叙事以艺术的形式展现,体现史诗作品的美学特征。

在道具、舞美及其他辅助的技术条件上,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以现代的舞台科技为主打,一方面,通过高超的舞美技术、LED影像技术、多媒体技术等更好地实现回顾历史、时空交融的艺术感染力;另一方面,舞台技术的进步也反映一个国家文化产业的兴旺程度,进而成为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体现。从美学意义上,现代技术承担更多的是借用科技的手段在史诗叙事中以可视的影像资料、辉煌的舞台布景为作品的创排提供充足的艺术空间与艺术感染力。

由以上分析可以发现,对于转型期的中国,新的时代赋予了史诗作品新的文艺功能与任务。宏观上,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作为展示历史、现在、未来的文艺文本,不仅承担总结历史经验,更承担在当下以及将来,宣传新时期中国社会的建设成果,构建民众对国家政治的公信力,弘扬中国的社会主义价值的使命;微观上,作为史诗类作品,大型音乐舞蹈史诗承接了宏大叙事、全景结构、历史真实的传统史诗性特点,也加入了新的现代史诗作品“从细微处见精神”的个体叙事以及表达手法;另外伴随社会技术的进步,传统艺术形式与高科技的同台献艺也成为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在艺术表现手法上的新特点。

三、启示:迈向新时代的文艺自觉

时代话语与史诗性的互动为我们理解史诗类作品的时代特征和美学意义提供了新的视角。在新的历史时期要特别注意“史诗的表达分寸”:既不能仅仅将现代叙事简单理解成革命历史传统的消解和崇高革命精神的解构,也不能曲解民族性在全球化语境中的式微,更不能只注重数字舞台技术的应用而忽视文化艺术本身的魅力。

其一,从国内层面看,在理解现代史诗作品对于革命历史、现实发展的叙述与书写,不能“以偏概全”,不能将现代化叙事过程中对于个体人物、历史细节的关注,当成完全消解革命历史的宏大叙事,颠覆以往革命英雄史诗的崇高感、庄重性,甚至是戏谑、游戏的文本,这些与史诗性中宏大叙事和个体话语的结合是决然相异的。具体而言,诚如《东方红》对于革命性、民族性历史的强调构成了其所处时代史诗类文艺作品的宏大叙事,展示了中华民族的革命征程;《复兴之路》用个体话语呈现新时期政治经济的巨大成就,将小人物的形象与故事融入民族国家的宏大历史的叙事。尽管二者在作品的演绎与呈现上有着不同的形式,但其内里是相通的。二者都建立在对历史、民族、国家的理解之上,都呼应了其所处时代的政治话语与文化传统,都形成了用文艺构建国家认同的表达方式。因此,从时代话语与史诗性的深层互动角度,大型音乐舞蹈史诗等史诗类作品应在新的语境中,不断融合“宏大叙事”与“个体话语”,在广阔历史征程的细部观察生动的个体表达,用更为自洽的文艺语言和形态展现国家发展形象,传递社会多声部。

其二,从国际层面看,伴随中国国际地位不断提高,在全球化语境中塑造大国崛起的形象时,除了要注重民族认同和核心价值,还要关照对世界和平、普遍共识的理解,避免造成国际交流对话中的误读。一直以来,文艺作品承担对内对外的政治美学功用,即长久以來形成的全体民众对国家体制的认同感、民族文化的自信心,同时也承担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的功能,通过文艺的形式向世界表达中国,应该注重艺术叙事在全球交流中的平衡和尺度。以上述作品为例,《东方红》的创排在当时的时代语境中,发挥了凝聚民众对国家建设的发展认同,表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国际格局中的态度和信心;《复兴之路》则在宣传国家建设成就的同时,传达了对新的历史发展时期中国未来发展的理念和追求和平繁荣的大国愿景。尽管由于时代差异,两部作品采取了不同的文艺视角和表达方式,但其立足国内、放眼国际的价值定位,共同指向了全球语境中对于民族国家、体制制度、文化道路的认同。对于文艺作品而言,如何向世界表达中国,以及如何更好地表达中国,是文艺创作者应不断思考的命题。《东方红》和《复兴之路》为我们从时代话语与史诗性互动的角度,思考不同时代语境中“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提供了切口。

其三,从文艺表达和文化内核的关系来看,现代化数字舞台技术的应用作为文艺作品的辅助表现方式与手段,始终无法代替活生生的人物表演。因此,传统艺术与现代技术的结合,不能遮蔽传统艺术的美感和演员表演时携带的人物感情与气质,要用现代技术来达成传统与现代艺术美感的统一以及人物表演与技术辅助的和谐。在实际创排过程中,首先要重视文艺作品本身的品位和质量,用真正能反映时代的、历史的、民族的文艺作品表达国家发展的历史进程;其次要重视艺术表达的美学特性,以人的表演和表达为中心,在现代化手段的辅助下寻求最佳的作品呈现与传播方式;最后要重视文艺传统与现代语境的融合,探索传统艺术的现代表达,更好地传达艺术效果,提升美学价值。一定意义上,从时代话语与史诗性互动的角度来说,一方面尊重时代语境在作品创排中的作用,充分赋予文艺以鲜活的力量和全新的技術表达方式;另一方面从史诗性内在的美学价值、文化价值出发,固守文化内核和理念,二者结合才能不断激活文艺作品的生命力。

综上,在新的历史语境里,文艺的表达应从革命历史与时代现实结合的角度、从民族国家与全球化结合的角度、从文化艺术与现代技术结合的角度,全面理解分析时代话语与史诗性的互动关系。这对中国史诗文艺乃至其他门类文艺作品的发展进步有着重要的意义,同时在面对全球化的机遇与挑战之时,也能起到更好地反思文艺自觉的作用。除承担着宣传、美学、艺术功能之外,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以及其他类型的史诗类作品作为书写与传播中国主流文化、宣传中国时代精神与主流价值的一种文类,亦应被当成是宣传中国独特文化的一种尝试。大型音乐舞蹈史诗等文艺作品的创演,除了作品层面的表达、书写、表演之外,关键在于通过作品的历史思考与美学意义,向观众展示当代开放中国的历史叙事,以更加自信从容的态度来看待世界和中国的发展,呈现一个心胸开阔的大国应有的气度和文化上的自信与自觉。

本文的尝试性思考正是沿着这样的方向,期冀通过深入时代的内里,去了解文艺本身的内在力量,提炼出具有中国特色的史诗话语和学术视角。作为中国文艺发展历史上特别的史诗艺术门类,大型音乐舞蹈史诗的研究也应体现这样的自觉,不断探索研究的深化和方法论的创新,不断提升史诗话语参与国际对话的能力。

【作者简介】张 虹: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新闻传播学博士研究生,东京大学访问学者,主要研究方向为新媒体与文化产业、媒介社会学。

注释:

[1]总政宣传队:《敬爱的周总理和我们在一起》,《解放军报》1997年1月15日。

[2]〔美〕麦克法夸尔、费正清:《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谢亮生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27-128页。

[3]安波:《在毛泽东思想指引下创作新音乐——谈对大歌舞〈东方红〉音乐创作的体会》,《人民音乐》1964年增2期。

[4]〔美〕保罗·麦钱特:《史诗论》,金惠敏、张颖译,北岳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1页。

[5]〔德〕黑格尔:《美学》(第3卷下册),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109页。

[6][14]马润生:《论史诗性——兼论中国史诗电视剧的孕育》,《北大讲座》编委会:《北大讲座》(第2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5页。

[7]〔苏〕波斯彼洛夫:《文学原理》,王忠琪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年版,第318-319页。

[8]冯雪峰:《论〈保卫延安〉的成就及其重要性》,《文艺报》1954年第14、15期。

[9]“三红一创,青山保林”指“十七年”红色经典文学的八部代表作品《红日》《红岩》《红旗谱》《创业史》《青春之歌》《山乡巨变》《保卫延安》《林海雪原》,《百年中国文学史》将其精炼地概括为“三红一创,青山保林”。

[10]滕云:《呼唤史诗》,《文艺报》1987年4月25日。

[11]王先霈:《论史诗性》,《社会科学》1984年第6期。

[12]钟敬文:《民间文学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282页。

[13]〔苏〕谢皮洛娃:《文艺学概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15页。

(责任编辑 刘艳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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