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时雨
清晨的阳光零星地散落在窗外的树梢间,鸣笛还未响起,大多鸟儿还在酣睡,只有寥寥几声啁啾,扰不动沉睡中的梦境,呼吸间却送来异常的气息,刺刀般胡乱地划破美梦。
我眯着惺忪的睡眼,醉酒般摇晃到窗前,如我所料,几缕灰蒙蒙的烟雾突兀地吞噬了晨曦泛出的金光,在清晨六點安宁而干净的晴空里,肆意张扬着声势。我用力拉上窗户,用窗框间尖锐的撞击声宣泄着我的愤怒和怨气。回到床上,房内的看不见的余烟还缭绕在我的鼻翼间。
我早已熟悉这炊烟的存在,却永远不可能适应——谁会愿意适应呢?一楼的大爷每天清晨,准时点燃木柴,搭起支架,在楼房前小道边的绿化带上烧起水炉,高高的水炉升起袅袅的炊烟;一栋的住户都要享用这清晨的“早餐”,多亏世俗礼仪的限制,才不会有人跳着脚指着他的鼻子骂出最肮脏的话语;也有人提醒他行为的不妥,这时他便收敛些,柴火煴灭几日,过后他仍忍不住用水炉烧水,缕缕白烟照旧升起。
抗议无效,也只好噤口不语了,在吸进一口口呛鼻的浓烟时暗自咒骂他。小时候,我常常萌生踹翻那恼人的水炉的念头,只怪我受现代的教育,心地善良,便不去做。那时的我一直不解:家中的电水壶,不知烧几壶水才费上一度电,竟教他不辞辛劳,不顾众议,偏要用柴火烧那水炉?一个人如何能节俭到这地步!若是生活实在拮据,尚可理解,然而,他并不贫穷——即便算不得小康,也绝不至于支付不起电费。我那时太小,实在是不能理解。
后来,我才逐渐明了,那属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贫穷与艰难,那属于一辈人的拮据与被迫节俭,离我太遥远,却已烙在那一代人的生命与意识里。外公严肃而略带几分伤感地向我说起他的童年:“那时是真的穷啊,穷得什么都吃不了。雪天里还要上山看看有没有野菜可以挖,饱了上顿可别想还有下顿,不饿死便要拜谢祖宗了。实在没粮食了,只好和猪一起吃,人吃过一轮猪食再给猪吃……还要砍柴,手上全是伤痕和冻疮,哪有你们这样的细皮嫩肉……”我渐渐明白,贫穷使人弱化一切追求,最高理想便止步于温饱,生活的最高要求是竭尽所能的节俭。人的生命不过是受思想控制,当一种观念根植于思想,一生便无可逃脱。
人常常被封锁在社会和体制的樊笼里,被禁锢在思想和意识的枷锁里,一辈子不得挣脱,还一辈子无所察觉,自以为自我主宰着自己的思想,实则已像《肖申克的救赎》中瑞德所说的那样,被“体现化”了,他们不愿意摆脱,也不觉得需要摆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没什么可以批判的,谁不是个平凡人呢?水炉上空升腾的炊烟不是那位大爷的错,埋怨呛人口鼻的浓烟,最后不是我们的错,也只能在岁月的变迁,时代的差错间唉声叹气了。既知可以被谅解,那么也应尽可能地给予理解和原谅。
反观当下,人们精致生活之下对物质的极度追求与毫不可惜的浪费,使我又蓦地从内心升腾起对老人的敬重。我们不需要完全像老人那般节俭,但我们必须从内心崇尚节俭,而不是视挥霍无度为潇洒。
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关紧门窗,给一缕炊烟我所有的悲悯。
(指导老师:马 莉)
肖尧留言
有人说,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只是在生活,很少关注过去;而另外百分之五的人则关注历史。显然,作者属于后者。对城市里的人来说,炊烟是农耕文明的代表,越来越成为稀缺物。但偏偏就有活在过去的人,将炊烟带到了城市。作者由此追忆过去,将在怀旧电视剧中的情节搬到了现实情境中,设身处地,追溯历史,感念当下。这份难得的历史关怀和未来怀想,让文章充盈一种厚度,又彰显一种深度。
以炊烟表征时代,给予过去的时代以悲悯,我们才能更好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