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露露
一生的等候,念念不忘的是归人。
听她说,儿时的她总在等待,急切地盼着海上劳作的父母归来。年幼的她,走路跌跌撞撞,却依旧扶着门框,倔强地望着海的那边。从白天到黑夜,日光与月影拉长了她的影子。四周的漆黑笼罩着她,才蹒跚学步的她眺望着远方,渴盼着那熟悉的身影。她也害怕,那漆黑一片,她也会号啕大哭,埋怨悄悄蔓延——狠心的父母呀,为何归家这样的晚?可望着天上微弱的星光点点,她依旧等待着。
她曾说,稍大后还是在等待,盼望着学堂求学的哥哥回来。她是女孩子,家穷供不起女孩上学,甚至她只能穿哥哥留下的旧衣服,一个又一个的补丁诉说着生活的不易。哥哥不同,有新衣穿,还可以去读书。她有过不平,甚至是悲愤。她总想象着,如哥哥般去学堂,想象着在读书的日子。她曾偷偷地拿过哥哥的书,可总会被制止。她抗争过,流泪过,终究无济于事。她也有怨,可她不能去责怪,因为面对的是她深爱着的父母和哥哥。很多年后,谈及念书,她总会流下两行清泪。那时没有电灯,她总会拿着油灯,站在屋前等着晚归的哥哥——学堂离家太远,每次哥哥归来都已月上半竿。那闪烁的灯光伴着她,等候着远处的哥哥。橙黄的烛光跳动着,宛如她跃动着的心。
嫁人后,出门捕鱼的丈夫成了心中的牵挂。忙着家务事,照料着孩子,一天的劳碌之后,待孩子睡下,她总是望向远方,望向远处的大海,望着海上渺渺的渔灯,期盼着丈夫归来。心中的思念总是浓稠的,爱是深厚的,深夜伴她的是无穷的等待。她懂得丈夫养家的不易,六个孩子个个张口要吃饭。她知道,想给孩子好的生活的心,是一样的。不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回来了”,给丈夫送上一句暖心的问候,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
听我父亲说,孩子长大后,心中不归的人成了他。父亲很早就出了遠门,四海为家闯天下。她总搬把椅子在门边坐着,等着,盼着。门口的灯,早已换成了白炽灯,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她。她甚至担心自己的孩子找不到她,没有了家人的地方,就不是家!昏昏欲睡中,心心念念的仍是远方的身影。
再后来,孩子成家了,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就开始照顾着小儿子的女儿。小孙女像极了小儿子,她就开始把自己的爱给了小孙女。记忆中,小孙女小时候不爱吃饭。她就指着天边,喊道“鸟啊,鸟啊”,小孙女就傻傻地张开了嘴巴,她一下就把饭塞进小孙女的嘴里。小孙女喜欢吃零食,她就在口袋里放满了各式小零食,小孙女总会跑到她的身边,把小手伸向她的口袋,拿着吃的;她总会露出宠溺的微笑。
小孙女长大了,要读书了,等待又开始了……
小孙女在县城读书。她就计算着小孙女回家的时间。在小孙女回家的早上,她会早早地起床,去菜市场买小孙女最爱吃的菜。小孙女喜欢吃关东煮,即使她觉得不健康,也愿意迁就着。路途较远,小孙女总会很晚到家。她就在家门口踱着步,似乎走着走着,小孙女就近了。灯光打在她肥胖的身躯上,略显浮肿,步伐小而慢,甚至有些不稳。脸上是纵横的皱纹,老人斑也布上了她的脸颊,眼睛也失了清朗,只是那双凝视着前方急切的渴望,一如曾经的殷切与热烈。时间嘀嗒嘀嗒地流逝,那苍白的灯,还有她来回的身影,幻化成了等候的印迹。
再后来,她病重了,一日不如一日,原本胖胖的身躯瘦削了,眼眶凹陷,她老了。临走前,她难受极了,却一遍又一遍地敲着床板,用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她心爱的小孙女还没回来!可是没人懂得她的意思,没人知道她与小孙女的秘密,没人懂得她对小孙女深沉的爱,只是以为她太过于痛苦。死时,她嘴里还念着小孙女的名字,那个最爱的小孙女。依旧还是苍茫的白灯,一如她的心,那般的苍凉,那般的失落。
她,是我的奶奶,去世时,儿孙满堂,连一辈子要强的丈夫也不禁红了那双眼,可独不见她最爱的小孙女……
夕阳西下,她牵着小孙女的手。“奶奶,你不是总说想回年轻时住的地方吗?为什么不回去呢?”“傻孩子,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那才是我们的归宿。”
等候,无止尽的牵挂。从父亲、哥哥到丈夫、儿女,最后是孙女,“她”的一生是在等候中渡过的,那是未曾停止的情愫。有对父亲的埋怨,是对哥哥的羡慕和对自己梦想的投射与憧憬;有对丈夫的情意,是对生活的坚守与热爱;有对儿女的牵挂,是对生活的抗争与坚守——在娓娓道来中,刻画出了一个生动鲜明、饱经苦难而从未放弃对生活热爱的女性形象,令人印象深刻。此外,不同的叙述口吻的转换,展示了不同年龄段的等候,串起了“她”等候的内容,情深而富有变化。结尾处的对话,以具体可感的画面,点明了主旨,升华了情感,读来回味无穷。
(指导老师:朱 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