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的未来社会建构:稳固的大众和裂变的精英

2020-03-30 10:55何骞
青年生活 2020年7期
关键词:刘慈欣三体精英

摘要:在历经几百地球年的“三体”危机中,面对域外高文明生物的入侵,人类社会群体一直裂变,二元的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不停变化,转而呈现为三元体系:执政官、精英和大众。

关键词:刘慈欣;三体;科幻;精英;大众

科幻作家位于一个类似“上帝”的位置以实现创造欲望。在《三体》中,刘慈欣通过不断地分化和设置人物与不同纪元的境遇互相洽和,使一个真实可感的未来世界正在向我们迫近。本文试串联叶文洁、汪淼、罗辑、程心四位主要人物,分析小说社会中大众和精英的关系构建。

一、二元结构的精英和大众

(一)虚弱的精英和活力的大众

三体世界一开始就目标明确:锁死地球科技,并利用地球人的精神危机壮大阵营。智子扰乱物理现象使信奉科学的地球精英们不堪信仰破灭的重负,纷纷自杀,用死亡为科学“覆灭”、人类危机殉道。

“三体”游戏在借助地球历史方便玩家进入三体世界的同时,也设置了众多筛选条件,“那深邃的内涵,诡异恐怖又充满美感的意境,逻辑严密的世界设定,隐藏在简洁表象下海量的信息和精确的细节”[1]具有明显的针对性,吸引了具备一定的知识、思维、逻辑和共情能力,有感于地球人生存困境的精英。在游戏的网友聚会中,汪淼是实用物理学家,另外四位玩家分别是:哲学家、记者、作家、理科博士,三体叛军阵营中的叶文洁、伊文斯、申玉菲、潘寒等无一例外都是各行业的精英。他们为“自己”或“人类”的理想,为崇高的大义而采取了具有终极“拯救”意义的背叛和消灭行为。地球一方的众多精英也暗暗舍弃家园,掩盖或隐藏着浓重的失败主义。不管哪个阵营,精英面对三体问题时,都显出了异乎寻常的脆弱。重大危机使原本属于精英身上挥斥方遒的光辉急剧冷灭了,相比之下,大众毫不掩饰慌乱和担忧,“不管怎样都要生活”的生活思维和无可奈何之下产生的乐观态度绽放出强烈生命力。史强面对崩溃的汪淼傲慢又戏谑地笑:“哈哈哈,又放倒一个”,汪淼对星空敬畏和好奇,但史强考虑的是“我夜里蹲点时要是仰头看天,那监视对象溜了怎么办?”精英们仰望星空思考道德时,大众注视大地操心生技。

在小说第二部,刘慈欣行文初始引入了张援朝、杨晋文、苗福全三人,由面对三体文明的高度戒备转向百姓日常生活的细碎,缓解了前面危机初临情节的紧张感,为“黑暗”添上一抹暖色。這三个人代表了中国普通民众如何面对三体降临的毁灭性打击。因为无力也无心处理地外文明、星球存亡问题,他们注视着眼前,即时行乐,直接略过如何生存这样的哲学命题,具体而微地将三体入侵作为小变动纳入到生命体验中,对他们影响最大的是“高储蓄、低社保”,是身死后墓碑会否被三体人破坏。不管是新推出的战时经济政策,还是电视上的重要新闻插播都意味着“大不了回到六〇年代的苦日子”,把整体人类、地球文明的存灭,宏大的颠覆性死亡当作特殊历史事件的重复,借用短暂生命历程中已有的经验理解人类历史上未有之事件,对生活的讨论抹去地球危机呈现出的强大威慑,变成一种过日子的经验。大众生活的细琐对宏大叙事的消磨,起到了维稳作用,使得迟钝而又斤斤计较的大众不至于出现群体精神崩溃。

比起三体人,地球人是虫子,和地球上的精英相比,大众更是虫子,而“虫子从来就没有被真正战胜过”。

(二)大众智慧填补精英

在红岸基地时期,叶文洁短暂接触过齐家屯不问世事,踏实度日的百姓,一度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平静和温热,这虽不至于让她产生重回人类世界的想法,但一些东西在悄然改变,和村民的接触影响甚至启发了叶文洁所构想的宇宙社会学原则。叶文洁曾问村民大凤是否害怕星星,大凤直觉回答“怕啥呢?它们那么小”,叶文洁心绪起伏,顺着大凤的思维去构想:“世界是平的,向各个方向延伸到很远很远,但总是有边的。这个大平面上布满了大兴安岭这样的山脉,也布满了森林,林间点缀着一个个像齐家屯一样的村庄”,多年后她向罗辑建构宇宙社会学时说到“星星都是一个个的点,宇宙中各个文明社会的复杂结构,其中的混沌和随机的因素,都被这样巨大的距离滤去了”。这种清晰、直接的数学结构不需要复杂的知识储备,却要与具体知识拉开一段距离才能想到。从这个意义上,大凤纯朴和无知的回答帮助叶文洁祛魅未知的恐惧,正如汪淼对史强所说“你的无畏来源于无知”。大众对知识体系、科学理论的缺乏,并不构成末日中他们的无能,陌生化下的抽离反而可能驱散知识精英群体迷茫。

同样,鲁莽的史强是小说前半部分解决问题的人。“邪乎到家必有鬼”安抚了惶惶不安的汪淼们。在夺取“审判日号”的战略会议上,史强解决实际问题的“歪门邪道”和精英们压力恐惧下摇摇欲坠的理性思维碰撞,在丁仪和汪淼两大物理学家面对和三体文明强大差距而绝望时,史强把他们带到现实生活的麦田边,用蝗虫的例子告诉他们“虫子从来就没有被真正战胜过”。

精英站在危机的最前方,第一时间掌握了世界变动,相较而言消息后滞的大众在精神层面和实际层面都补给了或拯救了岌岌可危的精英群体。大众的“无知无畏”不仅是重视生活的本能,还不自知不自觉地启示了苦闷中的精英。

二、从二元到三元的地球社会

(一)独裁者的诞生

危机纪元前后,精英层划分精细以适应个人分工明晰的高度现代化社会,政治精英常伟思知识精英汪淼、丁仪,商业精英……精英层和统治层结合相扣地掌握各方命脉,具有高度指挥权和调动权。但极端环境下所有地球人为“生存”目标统一奋斗着,由此会产生新的情况。

其一,极端环境下的精英需要添加一条新定义:拯救的意愿和能力。成为面壁者前,罗辑看似处于文化精英的位置,但他玩世不恭,与大众阶层一同在危机下得过且过,缺乏责任和关怀。试与另外三位面壁者对比,其资历和事迹不足参与“面壁计划”。在杨冬墓前和叶文洁谈话后,成为三体的击杀目标后,罗辑才被送进精英阶层成为面壁者。那场谈话既交接了叶文洁宇宙社会学理论,也交接了责任。自从得知了宇宙公理后,自从被宣布为面壁者后,罗辑所意识到的自我思维和行为原则依旧遵循着末日下的享乐主义,但责任感一直以不自知的形式潜藏内心,直到庄颜离开后才发现,思考拯救的“整个过程是下意识的”,这意味着他脱出大众阶层。

其二,负责日常生活管理的统治层及政治官僚体系退而居于战略技术精英之后,所有资源为统一的目标而调动,政体随之做出改变,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容易产生拯救效力与权力等同的治理逻辑。在三体危机下,各国国家安全不那么重要,实施日常管理的国家衰落了,承载着地球人民战斗力量的“太空舰队”作为一种非国家的实体崛起,国际间软硬相间的外交转变为星际间的硬实力展示。当舰队国际受到水滴的毁灭性打击时,技术所意在实施的作用由“击败三体”变为“暂时保命”,罗辑的“宇宙社会公理”被证明是最有效也是当时唯一可以采取的措施,那么这条公理的提出者就无疑会成为一个手握最大权力的执政者。回归人类政治建设的摸索历程可以发现,极端情况下,社会势必会分化出一个凌驾于精英和大众之上的第三者。罗马共和国时期已设置“独裁官”的职位,在极端危机下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富有经验的军事领袖,让国家渡过难关。在近现代社会,民主国家如德、美都设置了相应条款,紧急状态下统治者合理地成为独裁者,动用所有的国家资源达到最终目标。此外,智子最明显的功能是锁死地球技术,其监视功能同样不可小觑的。在人类社会以往的战争时期,双方互相监听以截取战略信息;国家内部的监听如“布拉格之春”后的捷克斯洛伐克,《1984》中的“老大哥在看着你”都表明监视是一种隐性武器,消灭了战略屏障和个人隐私。在监视下,地球如同一个巨大的集中营,被一种极权的气氛所笼罩,而罗辑作为一个最高权力的“执政官”,正好填补了对极权社会想象中最不可缺失的一个目标,即独裁者。

(二)罗辑——英雄、暴君

威慑后的纪元处于一个复杂而矛盾的社会状态:“一方面,人类社会达到空前的文明程度,民主和人权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另一方面,整个社会却笼罩在一个独裁者的阴影下。”罗辑被动地成为了独裁者和英雄的两面一体,精英阶层,不管鸽派还是鹰派都对他事后追究;大众阶层先将他奉为“救世主”,后又是“不可理喻的怪物和毁灭世界的暴君”,态度反复。执剑人的更替后,“人类不感谢罗辑”。

“二战”结束后,大选中失败的丘吉尔引用普鲁塔克,“对本民族的伟大人物忘恩负义,是伟大民族成熟的标志”。战后社会民主程度有所提高,出于警惕僭主和法西斯主义,对丘吉尔“忘恩负义”。在罗辑成为执剑人后,在威慑纪元扁平化的、泛化民主下的大众亦如此。大众早在接受罗辑的拯救之时,就接受了其中以全体人类作赌注的“背叛”,一种雷迪亚兹式的使人类同归于尽的“反人类”罪。其“忘恩负义”实质表达了对精英阶层至今所采取的、以维护人类名义而进行的各种尝试的失望,作为不知内情、被欺瞒一方的愤怒,对曾经确定无疑的现代社会的道德基石是否仍然行之有效的怀疑。“面壁计划”曾被视为最有希望战胜透明思维的三体人,然而弗雷德里克·泰勒意图毁灭地球舰队,雷迪亚兹以地球存亡报复三体入侵,比尔·希恩斯创造思想钢印,精英阶层求生意志逐渐减弱,从毁灭性的求生到同归于尽的仇恨,再到彻底绝望后的失败主义,经由章北海的逃亡事件,人类社会的整体情绪都悬在一根颤抖的细绳上。距离危机元年过去几百年后,大众不再需要确认敌人的危险,也无意感受遥远的无法战胜的力量,因为比起敌人,更可怕的威胁来自于眼前,他们不确定在和三体抗争的各项战略中有多少人不自知地成为屠宰场上的筹码,这也使得罗辑之后,大众无法承受一个冷血的维德。

猜疑链在人类社会内部蔓延,精英裂变严重,互不信任,对统治者怀疑谴责;于大众而言,精英不可托付,他们转而寻求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是女性更好,这时候程心出现了。

(三)程心——救世符号

程心成为执剑人有敌人智子的迷惑、对其他执剑人候选者的担忧、有自己的生活经历中对母爱的敏感和渴求……其中最大的推动力,是大众的选择。罗辑的执政地位由其功能赋予,但在执剑人的换届和程心的继任中,大众的参与度和权力非常高。危机纪元到威慑纪元的泛民主社会选择了有民粹主义倾向的、具有救世意味的符号“圣母”。独裁者形象从罗辑的实用转向程心的救世。

威慑纪元是一个女性化的精致社会,过度民主和平等得有些幼稚。尽管这个脆弱世界真正需要的是长着獠牙的勇士,但他们已经对力量产生拒斥,大众需要程心如抚慰哭泣儿童的玩偶,而无意于其内里有无强大力量打倒令儿童哭泣的恶人,她极佳的、美丽的外部形象为这个虚空、惊惧的社会提供了现世安稳的假象,她对人类社会的道德、人性和爱的坚持,让大众在政治感觉上自认所处的并非是一个失范的极端环境。大移民后,尽管抨击了执剑人的选择,但程心的公众形象仍是大众所需,因此大众把她看作一个受害者,“一位伟大的女性”。

程心本该是一个合格的精英,她有专业知识,敏锐思维,还拥有最初罗辑所不具备的责任感。但她多次冬眠后碎片化的人生经验难以使之做出一个理性决断,她既痛苦又完美地融入了当时社会,而失去了人类最初面对危机的绝望和挣扎。但在精英的眼中,她同样也仅是美丽的皮囊而已。罗辑说“当年,你在我眼里只是执剑人,可到了后来,就渐渐变成了漂亮的女孩”,联合国主席萨伊对她的阶梯计划也只回应:“你的声音很好听”,竞争者維德、敌人智子、好友艾AA都知道程心注定无法承担人类存亡的重任,甚至加速世界的灭亡。

程心处在拯救和自由的不可调和之间,一如塔尔蒙所言:“囊括一切和解决一切的思想信念与自由是不相容的……想同时满足两者的期望,必然会导致如果不采取暴政或减轻保证的程度的话,——至少也是巨大的虚伪和自我欺骗” 。程心也踟蹰于例外状态和平常状态的道德中,在极端的环境下,“正常的”表达最粉饰太平,也最危险的。精英理智地质疑她,大众充满感情寄托着她,而程心只能迷失在温暖的母性和冰冷的现实间,和两方都无法契合、无从回应,殚精竭虑却无所作为。

结语

随着危机向前推进,易碎多变的精英世界裂变出独立的执政官。大众世界稳固持久,他们对宏观层面的变化不敏感,且消息滞后,群体数量大,对于重大事件会有盲动性。但同时,他们强烈的、旺盛的生命力又擅长于由经验形成的细微处把握生活和世界,在危机中作为可挖掘的资源补给精英队伍。两大阶层虽有着细微交集,但即便在末人时代也持续分离。从二元的精英、大众演变成精英、大众、统治者这三个互相无法理解、无法融入的固体,从汪淼到罗辑,再到程心是一条人类越来越孤独的路程。人类社会始终相信在共同的危机下,我们这种智性动物能够共同抵御外敌,人之为人终究能够拯救世界。但从小说中地球毁灭,宇宙降维的悲剧化走向来看,神话最终破灭。虽然痛失地球,牺牲众多,但是人类文明的种子由云天明、程心及蓝色星球舰队传播到宇宙各处,家园从一个行星变成一片宇宙。人类是有出路的。《三体》呈现了其中一种,不美化、不过高希望的残酷之路。

作者简介:何骞(1995-08-),女,汉族,重庆,在读硕士研究生,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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