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中国工业题材电影中的资本家形象研究

钟丹

【摘要】资本家形象是“十七年”工业题材影片中的重要元素，一般作为工人形象的参照物存在，但长期以来对其的审视和评价总是难以避免笼罩在阶级话语的色彩之下，时间可以改变研究的价值坐标，现今学界本着科学理性的精神和历史性的视野客观地审视这类褒贬不一的形象。

【关键词】十七年;工业题材电影;资本家形象;意识形态

“十七年”工业题材电影中的资本家形象较为明显地体现了近代资本家的典型特征，反映了在资本主义与封建经济的双重制约下资本家的普遍特性，具有深远的研究意义。本文以“十七年”不同阶段较有代表性的工业题材电影为蓝本，将电影中的资本家形象从历史、文化、政治的不同方向进行研究，从不同角度对历史材料进行解读，分析在不同阶段资本家形象的变异，对其在存在的不足进行分析和思考。

1. 革命成功的绊脚石（1949-1952）

1949年新中国建立，工业建设随之展开。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反映工人阶级的生活斗争与工业建设的影片得到了党与政府的重视。其间，东北（长春）、北京、上海三大国营电影制片厂共生产了《光芒万丈》《女司机》《桥》《红旗歌》《团结起来到明天》《在前进的道路上》六部工业题材电影。这一时期影片中的资本家形象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官僚资本家、帝国主义买办、反动派走狗。资本家作为阻挠革命成功的绊脚石存在，是这一时期工业题材电影的显著特征。在艺术性方面，影片风格较单一，对人物关系的处理较生硬，艺术感染力不强。

在这六部工业题材影片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是《团结起来到明天》。该片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制于1950年，反映了上海解放前夕，某纱厂工人在地下党领导下展开罢工斗争，资本家周高明强行没收工人身份证，工人以罢工的方式进行对抗。周高明联合反动政府进行镇压，组织护厂队与反动资本家进行坚决斗争，打开大门迎接解放军顺利接收纱厂。

这一时期，被赋予其主人公政治领导地位的中国工人阶级在建立和巩固新生政权、发展社会经济等各个方面都显示出了一种榜样性的力量，满足了党和政府对于其工人阶级形象的塑造和宣传需要，作为其对比的参照，则为电影中极端反动的资本家形象的出现和发展创造了一种新的社会动因。通过电影这种宣传工具，塑造出思想落后、剥削压榨、完全站在中国人民对立面的资本家形象，作为一种阻挠革命成功的政治形象存在，强有力的衬托出了中国工人阶级群体的政治领导作用和革命力量，强调了中国工人阶级的社会经济政治主导地位。

《团结起来到明天》中的国民党党棍周高明是典型的官僚资本家和帝国主义买办形象。他联合反动派军方克扣工人工资，剥削工人的血汗钱用作竞选经费，在即将解放的前夜，还试图搬运工厂的设备出逃外国，塑造出一个丑陋的资本家形象。腐朽的官僚资本主义“绊脚石”，最终淹没在人民民主专政的红色海洋里。

周高明的塑形，也充分体现和突出了共产党建国初期所要大力宣扬的社会主义新思想精神和新政治道德。一是从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和家国观出发，凡是分裂的反动的，最终都将落得失败的下场;二是从“十七年”以满足工农兵政治上、文化上的需要出发，通过对落后资本家进行人民民主专政，表现了工农兵的生活，满足工农兵群众政治上、文化上的迫切需要，也以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思想教育工农兵，向他们普及中国共产党和政府的各项路线方针、进一步激发他们积极参加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热情。

2. 社会改造的拦路虎（1952-1956）

1952年下半年至1956年，完成了社会主义改造。从此，中国进入了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1953年党中央制订了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其中有一条就是要在我国逐步实现社会主义工业化，并随即投入到现实生活中，大力促进工业发展，这极大地鼓舞了电影工作者的创作热情，陆续创作了一批反映社会主义大改造、工业战线新气象的优质影片。

这个阶段的代表作有《六号门》《伟大的起点》《无穷的潜力》等。在前一个阶段的工业题材影片中，其中的资本家形象主要是体现其对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破坏性，这一时期的《六号门》等片中的资本家形象，则进一步表现了资产阶级中的不法分子在社会主义改造中抗拒社会主义国营经济的领导，妄图在经济战线对新生的共和国进行破坏，削弱国营经济的邪恶目的。而工人阶级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不管从工作还是在与资本家的斗争中，显示出了新的领导才能和创造才能，最终打倒社会主义改造中的拦路虎。因而这一时期的工业题材影片不管从题材还是主题方面来看，都具有与时俱进的时代感，在镜头艺术和人物关系表现上看，也很注意揭示人物之间不同的性格、思想，情节也较之前影片曲折。在拍摄方面，更加注重生动体现前进中的新中国风貌与人物环境，对光线的运用和气氛的营造也更加讲究。

《六号门》由東北电影制片厂于1952年摄制。主要讲述了解放后人民政府接收天津站六号门货场资本家马八辈的帐房，通过工人自治对码头进行社会主义改造。落后资本家马八辈不满身份的转换，企图通过旧社会的陈年规矩与工人血拼，最终被逮捕法办的故事。马八辈的人物形象在“三大改造”中属于典型的需要社会主义改造的封建资本家，其原型大量存在于工商业。马八辈这一类的资本家常常表现为对社会主义改造缺乏安全感和认同感，是旧社会的遗老遗少，需要在通过社会主义改造重新实现自身价值。“三反”、“五反”运动结束后，巩固了工人阶级的领导地位和社会主义国营经济在国民经济中的领导地位，在私营企业中建立了工人监督，并实行民主改革，对工商业者普遍进行了守法经营教育，创造了对私营工商业实行社会主义改造的有利条件;同时也清除了旧社会污毒，为对资本主义工商业和资产阶级进一步的社会主义改造创造了有利条件。

这一时期的工业题材的电影，也完全可以把新社会视为是政治宣教的一种工具和手段，通过政治宣教使这一部分的资本家群体放下因生活变化而对新的社会产生的恐惧和防备，重新认识新建立的社会，重新认识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理解社会主义改造的重要性和作用，获得自我觉醒，发现自我，成为成功的"改造者"。同时也可以警示冥顽不灵的顽固知识分子，放弃社会主义改造就是站在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对立面，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要坚决避免成为社会主义改造过程中的"拦路虎"。

3. 运动浪潮的眼中钉（1956-1964）

1958年中共中央发动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这一时期的工业题材电影质量良莠不齐，出现了背离艺术规律的反现实主义影片，这些影片人物单薄、水平良莠不齐。大跃进运动结束后，工业生产开始逐步恢复正常，工业题材电影的创作也渐有起色，陆续出现了《燎原》《青年鲁班》等优秀的作品。这些影片较五十年代的工业片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创作视野已经突破了工业生产及简单粗暴的冲突模式，而是通过工厂、机器，把镜头对准了工人的生活、人际关系上，关注到了人物的思想感情层次方面，不再干巴枯燥。然而，这一时期的工业影片中的创作深受1962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政治口号的影响，在影片中对资本家的塑形中，更多的使用了“斗争、占领、批判、拯救”等极端化情感元素去表达。资本家形象受政治语境的要求，完全失去了历史的真实性，被上纲到“阶级斗争新动向”的高度去认识、批判，成为使影片成为新的“左”的思潮的宣教品。

在这一阶段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影片是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制于1962年的《燎原》，影片主要讲述了1905年，煤矿工人要求厂矿不再拖欠饷银，资本家吴晓岚用卑鄙的手段骗杀了领头的工人。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派出优秀共产党人雷焕觉来煤矿办领导工人与资本家斗争，揭穿了吴晓岚的诡计，罢工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该片整体深沉、有力，具有较强的时代感和历史感，在场面调度和镜头蒙太奇的处理上有成功的创造，生动再现了当代工人运动的风貌。但在对资本家吴晓岚的塑形上，出现了失实的处理，偏向了妖魔化，这也是这一时期工业题材电影的普遍硬伤。

《燎原》实际上反映的是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的历史，资本家吴晓岚的原型即为当时萍乡煤矿矿主李寿铨，实为创立萍乡煤矿的民族资本家，是著名的“萍刘醴”起义的领导者之一。在安源路矿大罢工中，李寿铨首先考虑在罢工期间保护矿产不受破坏，地方秩序照常维持。对此，工人代表刘少奇表示，“旋由地方绅商出面调解，李寿铨爰亦接受，派路矿代表和工人代表李隆郅彻夜谈判，最后在力求减少损失和满足工人要求情况下，双方于9月18日签订协议十三条，使罢工得以胜利结束，矿产得以保全无损”。当时处在北洋军阀时代，对各地罢工一般是采取武力镇压的办法，唯独安源煤矿采取和解办法，双方谈判，协商条件，签订协议，结束罢工。这是中国共产党初期运用统战政策取得胜利的一个光辉典范。可见，李寿铨是一位开明并具有远见的民族资本家。但受当时政治环境的影响，他被塑造为反动形象，成为运动浪潮中必须要清除掉的人民眼中的“眼中钉”。

这种形式的人物赋形一是来自于政治运动中高压政策对人物创作的把控，二是来自于高度政治化的审美批判。"十七年"后期，随着文艺为国家政治利益服务的基本要求，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表现出来成为一种极端、激进的社会主义政治思想标准和狭隘的文艺理念，电影人物表现和赋形不可避免地逐渐受到了影响。与此同时，电影审美批评也与之相应地逐渐受到了影响，电影逐渐地成为阶级斗争和反革命路线斗争的武器和工具。

4. 结语

纵观整个"十七年"时期中的工业题材电影，其资本家人物的塑形充分展示出不同政治语境下创作型态和社会观念的演进轨迹。资本家形象的演化和发展轨迹同样也反映出在特定的政治歷史环境下形象塑造的种种局限性。首先，资本家的形象塑造总是作为历史的一个客体，不能完全挣脱意识形态和其话语权力的历史牢笼，在表述的过程中只能体现出一定的历史片面性。其次，资本家的行为与其思想总是不能完全摆脱电影创作者所设置的既定历史轨迹。电影创作者的过度干预使得十七年资本家形象的行为与其经济思想身份被过度弱化，政治思想身份被过度强化，作为被十七年赋予重大的政治历史含义的代表性人物和形象群体，被深刻地打上了那个资本家时代的鲜明历史文化特征。如今遗留下来的十七年工业主义题材电影，深深地影响了新时代工业主义题材电影中资本家形象的整体塑造表现方式。

参考文献：

[1]孟犁野， 杨国还. 在艰难曲折的道路上跋涉前进——工业题材影片的历史回顾[J]. 电影艺术， 1991（02）：16-25.

[2]黄仂.李寿铨与萍乡煤矿[J].萍乡学院学报，2016，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