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舒婷
爷爷缓缓地向水磨中倒入黄灿灿的豆粒和澄澈的清水,然后,迅速而平稳地转起磨车。
爷爷经营着一座豆腐坊,也熟识了一些老顾客,在村里小有名气。我还小时,最爱看爷爷像魔法师般将黄豆变成水灵灵的豆腐。黄豆是自家种的不消说,还要待它慢慢长大;成熟之后,爷爷必精挑细选那些颗粒饱满的,用水浸泡得肿胀,通身显出浅嫩黄色来。待这些繁琐的工序完成,爷爷才会动手,用竹斗将豆子连着水轻轻注入磨车,不紧不慢地转起磨。而乳白的豆汁顺着磨车壁缓缓淌下时,我总会兴奋地叫喊:“爷爷转快点,再转快点!”爷爷也会笑一笑:“不急,心急做不了好豆腐!”然后又丢入一斗豆子,任那笨重的磨,缓慢地“咔吱”“咔吱”响动。
确实,要吃上豆腐还是要有耐心的。鲜磨的豆汁要加石膏定型,又要用纱布滤出。当爷爷将还冒着热气,纹有网眼细密图案的豆腐淋上酱油,我的筷子便急不可耐地伸向这“琼脂块”;爷爷则会笑着用筷子挑起一小块细品,嘴里发出像水磨车般轻缓的品咂声。
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自我和父母搬出村去,住到附近的城市里,就再没见过爷爷做豆腐。想吃豆腐了,简单,往就近的商店里去,冰柜里陈列着各式品种的豆腐,谁还会花那么多时间,在磨车下等豆腐掉出来?估计去一回商店的时间,爷爷种的那些黄豆连苗也没出呢!我有点暗笑爷爷的迟钝与浪费时间。
也不知是什么日子,爸爸说要把爷爷接来住一阵,原因是豆腐坊开不下去了。我心里吃惊:爷爷做的豆腐不好吃了吗?接回爷爷时,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还带了个白净的小包,打开一看竟是鲜豆腐。午饭吃的是豆腐水煮鱼,我先是喝口汤,一入口便觉豆香四溢,清新回味,便问起爷爷豆腐坊的事情来。爷爷眉头微皱,苦笑着说:“我比不过那些大工厂!这老手艺,也没人愿意耐着性子等了!”说着又夹着块豆腐:“还是自己做的好吃!但是,我可没法再做下去了……”
爷爷的手工豆腐甚至比以前的更美味,然而,却没人愿意停下脚步,静心品尝一番,品尝在这雪白的豆腐之后爷爷的情感,品尝水磨车里碾出的特殊风味,品尝老作坊老手艺的那种韵味……爷爷的豆腐坊,终究还是输给了高速度、高产量的机械;然而,冷冰冰的冲压出的豆腐,果真适合人们急匆匆的生活么?
是的,我不能不怀念磨车轻转中酿制的豆腐;而我又不得不担忧,在急躁的脚步中,人们会踏碎多少像豆腐般脆弱的傳统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