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雯
孙盈回国两年了,但她仍在努力适应眼前的生活。原本在国外,她经济独立,和丈夫一起买了房子,第一个孩子在令人放心的托儿所,她可以维持工作和家庭之间的平衡。她很快乐。
如今在国内的生活,她远离家乡,生了第二个孩子,没有工作,没有社交生活。她像是一座孤岛,“出不去”,孙盈无奈地说。这似乎是女性普遍都会遇到的问题—难以兼顾家庭与工作,但留学后重回故土,这种困境却变得更为突出。
1985年出生的孙盈外形靓丽,总是踩着高跟鞋闪亮地去上班,处理起事情干净利落。捍卫起部门的权益时,孙盈的脾气相当火爆。
那时候孙盈总是扯着嗓子在电话里和人吵架,涉及原则的事情概不退让。吵完架她会笑眯眯地说,老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都是工作后被逼的。有时候太生气,下班后孙盈就去买东西。
她服务的公司是世界500强,薪资虽不能说很高,但生活绰绰有余,一年大概有30天年假,没事就跑出去旅个游。那时候她还没结婚,一个人活得逍遥自在。
孙盈喜欢在国外自由自在的日子,她认为自己会一直在国外长住。她拿的是永久合同,只要她不辞职,公司就不能解雇她。
后来隔壁部门来了个北方男孩李霄,又高又清秀,两人很快就恋爱、结婚了。婚后孙盈诞下一个可爱的女儿。
育儿虽然很辛苦,但因为欧洲有较为完善的福利制度和托儿机构,孙盈仍有余力同时兼顾事业和家庭。夫妻两人也通过自己的努力,买下了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
日子过得惬意自在。欧洲人养孩子基本散养,小孩的唯一任务就是玩。孙盈的邻居是一对欧洲夫妇,放假的时候他们就在屋子里干自己的事,两个孩子便在门口玩得不亦乐乎。“父母都不会过度担心,除非孩子打闹。”
一切安逸自在,岁月静好。就在孙盈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平静地过下去时,丈夫李霄的父亲去世了。李霄不忍心留母亲一人在家,与此同时他也在国内收到了一份工作邀请,于是有了回国的念头。“我老公想回去,作为妻子我就支持他,没考虑太多。”
2018年,孙盈离开了生活8年的欧洲城市,重回故土。然而,孙盈没有回到自己南方的故乡,而是跟着李霄来到他北方的家。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没有工作,没有朋友,丈夫常常需要去外地出差,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
新生命的诞生总是有某种希望的隐喻,孙盈怀了第二个孩子,这个三口之家很快又添了一个可爱的弟弟。
回国后孙盈忙于照顾孩子,分身乏术,根本无法再出去工作,她一下子从一个职业女性变成了家庭妇女。
“有朋友觉得婆婆带孩子是她应该做的,可在国外,婆婆帮忙带孩子是情分,而不是义务。”
如今孙盈每天的日子都是带孩子、做家务,她也不再像以前心情不好就出去买东西、旅游。骨子里要强,她觉得经济不独立始终让自己束手束脚。而且现在哪里管得了自己,生活的重心全都扑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即便是育儿,国内的环境和国外的理念也有落差。以前大女儿都是散养,可在国内,其他孩子都早早开始报名各种兴趣班,孙盈也会隐隐感到焦虑,以后和其他孩子差距太大怎么办?
儿子到两岁的时候还不太会说话,但国内的其他小孩已经会背诗说英语了,孙盈的内心很挣扎。
生活被家庭填满,孙盈听到自己内心的不快乐。“在家两年后,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是事业型女性。目前的生活状态让我不开心。”
孙盈也试过去找工作,但都不太理想。高不成低不就,很难找到一份工作内容和薪水都满意的工作。此外,对于女性来说,年纪也是进入职场不得不面临的关卡。从前那个自信、脾气火爆的孙盈现在变得有些自卑:“我已经太久没工作了,觉得自己现在什么也不会,就连英文都退步了。”
孙盈希望等孩子再大一点后,放低自己对工作的要求,无论如何,必须重回职场。她是那种脾气很硬的人,什么事都想自己解决,不太会向别人求助,也自始至终没听她抱怨过任何人。
“偶尔也会有点后悔,如果当初没回来,也许我会过得更开心一点。”
何恬最近刚新婚,打算好好在家享受家庭主妇的生活。
1989年出生的何恬,留学回国后一直都在职场打拼,从一座城市跳转到另一座更大的城市,工作的时间也变得愈来愈长。“那时候半夜三更下班算是正常的,常常回家后还要发邮件,发着发着就睡着了,早上起来继续发。”
何恬的性格圆润一些,她看到很多留学生出国回来后,难以融入当下的社会。“落差可能是接受了这么好的教育,但却觉得没有用武之地。这样很痛苦,其实只要放低自我,以一个初学者的姿态重新融入,会过得比较轻松。”
在做第一份工作时,何恬会像其他新入职的员工一样帮忙打杂、端茶递水。“那时候其他人问我,怎么会愿意做这些事,因为我的那间公司没有其他有留学背景的人,大家会以为我很高傲。”
从前那个自信、脾气火爆的孙盈现在变得有些自卑:“我已经太久没工作了,觉得自己现在什么也不会,就连英文都退步了。”
也因为何恬什么都愿意做,她很快就适应了职场环境,并一路高升,跳槽进入同个领域内最好的外企。连续工作6年多后,何恬觉得身体快吃不消了,决然辞职,回归家庭。父亲反对,他认为女性需要有自己的事业,但何恬很清楚自己想要过怎么样的人生。“你相信么,其实我的理想就是当个家庭主妇,做个好妈妈。”
1991年出生的李敏也是留学欧洲,2014年回国工作后,有着与何恬完全不同的境遇。她所在的城市不大,找工作很多时候靠的是关系和背景。“这是最大的文化冲突,在国外找工作凭的就是个人能力。”李敏认为自己的条件不差,但求职過程仍然不顺利,所以回国后的第一份工作是亲友介绍的。
她先进入一间银行工作,但在这里不管你从前学了什么,一切都从柜员干起。“国外的大学强调个体独特性,批判性思维,国内的很多工作只想找个60分的人来完成。”
半年后,李敏总算跳槽到一间待遇比较好的金融机构,但却遇到喜欢搬弄是非、挑拨下属关系的主管。李敏原以为这种“办公室政治”是转换工作的阵痛期,但“阵痛”却从未消停过。还没能让自己适应这种文化,2015年的中国股灾就先来了,李敏工作的金融机构倒闭,她又不得不重新找工作,几经辗转,让她非常受挫。
留学经验开拓了李敏的视野和能力,但这样的经历却并未帮她在职场上走上坦途,父母花了大笔钱让她换来的那一纸外国学历,仿佛变成了一张无法兑现的支票。
故事的开头通常都是这样的。父母盼着孩子能有更好的未来,因而不惜代价地将孩子送出国,只要能拥有更广阔的世界,留在国外不回来也无妨。
但也因为这样,大部分的 “学成归国”似乎又带着一点“失落”。再加上久居国外,不同文化的洗礼早已内化成自己的一部分,回到故土反而还得被“再洗礼”,就像孙盈和李敏一样。而始终渴望成为家庭主妇的何恬,在面对内心真正渴望的时候,留学归国的经历反而从光环变成了包袱。但她们都不愿就此顺服。
现在,和父母抗争后的何恬,度完蜜月后满足地待在家里;孙盈在等待孩子长大,伺机重出江湖;而李敏则是最近刚申请上英国的硕士班,她打算再和命运搏一次机会,“这是我跟命运的抗争”。
(文中人名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