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我18年的姥姥

2020-03-24 11:51陈燕
37°女人 2020年1期
关键词:盲校带我去马路

陈燕

1

5岁生日那天,姥姥要带我去买一条玫红色的裙子。她说,我穿玫红色的衣服最好看。可玫红色到底是个什么呢?——难道姥姥真的忘了,我是个瞎子呀。

我期待着新裙子,姥姥却说:“咪咪,你先去地安门商场门口等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从3岁起,姥姥试着开发我耳朵、鼻子和手的功能,教我听反射音判断前方的物体。因为看不见障碍物,我经常摔倒,练了两年,走在路上才能不被撞到。即便如此,我也还没有独自出门过马路的经验。那天阳光很大,我站在院子门口久久不敢挪步。或许是小女孩的爱美之心在作祟,对新衣服的渴望还是把我带到了马路上。

姥姥带我坐过很多次公交车,我记得去公交站点的路。走到站点,我努力听着,公交车来了,刹车时车胎摩擦的声音拖到跟前,人群躁动起来,地面也有些振动。我急忙贴紧身边的人上了车,买了车票,还拜托售票员阿姨到站时做下提醒。

到站后,我摸到门口下车,重新被裹挟在车水马龙的声音里。我还要过一条宽阔的马路才到商场,姥姥曾嘱咐我过马路的技巧。我找准要跟的人,仔细听他的脚步。估计快到马路中间时,我换到了人群另一侧,生怕被落在了馬路中央。

到了地安门商场门口,我刚刚站稳,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姥姥来了。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

那天起,姥姥再也没牵过我的手。她总说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陪我。不仅如此,我还常常替她跑腿到胡同对面的小卖部买东西。

2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成成抢一个玩具。他一着急,大声说:“你爸妈都不要你了,你还这么小气。”我听后愣在原地,回家便拉着姥姥要爸爸妈妈,等来的还是相同的回答: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可这次我有点不信了,一直缠着她问。那天,姥姥第一次打了我。屋外下着大雨,我一头扎进雨里,想要去找爸爸妈妈。雨水混着泪水,头发贴在我的脸上,衣服全都打湿了,我每迈出一步都很沉重。突然我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头碰到石头上。

一双大手把我抱了起来,我闻到了姥姥的气味。她把我抱回家,用酒精给我头上的伤口消毒上药。那是姥姥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哭。我吓坏了,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爸妈。

不久后的一天,姥姥突然对我说:“今天你妈妈要来看你。”我以为听错了,“妈妈”这个词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妈妈带着妹妹一起来了,还说要去小卖部给我和妹妹买好吃的,我自告奋勇带她们去。回来的路上,妹妹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一个趔趄,我被一块石头样的东西绊倒,手里的冰棍摔得老远,腿上的伤口疼得我哇哇大哭。姥姥听到后赶过来给我擦药,埋怨妈妈没看好我。

3

姥姥坚信有办法让我恢复视力,一直带我到处去看医生。我10个月大时做了第一次手术,眼睛对外界的刺激开始有反应,可后来的治疗和手术效果都止步于此。渐渐地,她接受了我会完全失明的事实。

7岁那年,到了上学的年龄。姥姥带我去了北京市的好多小学报名,都因为视力问题被拒之门外。普通学校不收我,姥姥就开始自己在家教我,握着我的手学写字。我的模仿能力很强,很快就能学会。

后来,我在广播里听说北京有盲人学校,地址在定慧寺,离家很远。我让姥姥带我去报名,她却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只好赌气自己去找,看不见车牌,经常坐错车、坐过站。第三天下午找到了,但盲校已经开学一个多月,让我明年再来。

第二年,我如愿上了盲校。我在学校找到了认同,后来还成了中国第一个女盲人钢琴调律师,之后一直在努力推广盲人调律这件事,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我在事业上花的时间越来越多,陪姥姥的时间却少得可怜。

2002年初,姥姥被医院查出肺癌晚期,我感到天都要塌了。我每天在医院陪她,她也知道和我在一起的时日不多,拉着我的手说个不停。

她说,从把我抱回家的那天起,就挖空心思找适合我的本领,想把我培养成一个独立自强的人。求医无望后,她想办法找了两个盲人做朋友,了解他们靠什么生活,然后反过来用这些方法教我。

“咪咪,你5岁的时候,我就让你自己去买东西、坐公交、过马路,我是想锻炼你一个人独自出门的能力,其实我不放心,一直在你身后跟着……”

病床边,我还没听完眼泪就涌了出来,往事像幻灯片在脑海里播放。这时我才明白,每当我迷失方向的时候,摔倒的时候,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时候,在路上大哭的时候,姥姥为什么总会及时出现。

原来她一直都跟在我的身后。

(心香摘自《视野》2019年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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