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室手记》谈人性的矛盾心理

2020-03-23 13:35施晓珏
戏剧之家 2020年6期
关键词:陀氏手记廉价

施晓珏

【摘 要】在陀氏的《地下室手记》中,不论是第一部分地下人宣泄式的哲学论述自白,还是第二部分地下人想从遭遇之事寻求论证,都体现了地下人微妙的矛盾心理。本文依托地下人饱满的双重形象,分析其人性的矛盾:自由与理性、善与恶、廉价的幸福与崇高的痛苦,并给予有关矛盾人性的当代思考。

【关键词】地下人;人性;矛盾心理;当代思考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6-0212-02

《地下室手记》作为陀思妥耶夫斯基(以下简称“陀氏”)成名前最具争议的毕业作品,是陀氏五部曲(《罪与罚》《白痴》《群魔》《少年》《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总序,也是陀氏从人道主义关怀转入深层哲学思辨,开始复调与狂欢的创作转折点。“地下人”年约四十,受过教育,曾是失意官吏,后经坎坷并受尽屈辱,栖居于彼得堡杂乱阴暗的地下室;为人性情怪僻、爱逢场作戏,却又能洞察人事、拷问灵魂;虽追求个性自由、憧憬“一切美与崇高”,但又逆来顺受、自甘堕落、甚至净做坏事,与世人同流合污。地下人是两极对立的矛盾体,地下室就像每个人心中存在的最阴暗的角落,是人性矛盾心理的藏身之处。

一、自由与理性

“我是一个有病的人……我是一个心怀歹毒的人。我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① 教科书式的地下人独白从三连否定自我开始:否定生理、否定心理、否定外貌。看似简要透彻的自我剖析将地下人的本质暴露在阳光下,但这真的是地下人自我意识的所有吗?就像洋洋洒洒的光透过地下室的窗户真的能照亮其全貌吗?然而这不仅不是自我意识的全部,就连自我意识也算不上,因为无论是“坏人”“好人”“小人”“君子”,还是“英雄”“臭虫”,全都是社会理性给人贴的标签,作为一个想要随心所欲的地下人,自然是拒绝社会定性的,因为地下人不会变成任何人,也因其拒绝成为社会标签而与社会的军官、实干家格格不入。

地下人承认理性是个好东西,认为其能够满足人的理性思维能力。可除此之外别无他用,人的愿望是整个生命的表现,包括理性和自我满足的利益。在不滥用并适可而止使用愿望时,它与理性可能一致,但从个人利益的角度来讲,愿望多半与理性背道而驰,有意识的理性不足以自我愉悦,反而无意识的“胡作非为”“随心所欲”才是对人性的快慰。生活中常常有满嘴仁义道德、品行优良的理性主义者,他们想要以身作则,示范一个好人的人生目标,仅仅为了向他人证明理性的合理性,但是内心却有克制不住的私欲,誰能保证这样的理性主义者是一丝不苟的理性,没有想要解放的愿望?“活的生活”需要自由的人性解放,而不是根据“二二得四”的自然规律循规蹈矩,因为“二二得四已经不是生活,而是死亡的开始”②。

然而绝大多数人在理性主义的强权下被迫放弃自由意志,在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被动接受,抛弃了创造性和思辨性,当社会人被同化,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不务正业的创造开始被看作是破坏理性的万恶之源。相比当时的过于理性,被理性捆绑,到了现代却是理性缺失的局面。物质文明的高度发达使人的私欲推向高潮,过于自由的言论将这个时代的信用推向风口浪尖。时代在更迭,人类文明对于自由与理性的认知也在变换,任何一个时代不能接受单独的自由和单独的理性,两者的矛盾与对立并不是目的。

二、善与恶

地下人在《手记》中将人定义为“忘恩负义的两脚动物,他的主要缺点是一贯的品质恶劣,一以贯之”③,在处于最清醒状态、最能意识一切“美与崇高”、分辨善恶之时,地下人没有去践行善行,而是做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事,越是意识到美德与善,越是深陷卑鄙作恶的乐趣不能自拔。因此他乐于报复,不惜借钱也要去妓院寻欢作乐,而在妓院遇到丽莎的那一刻,地下人似乎找到了一个倾吐的对象,又或者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自己还低下的人,总之他将自己不愿意承认的贫穷、落魄、自卑在丽莎面前暴露无遗,一方面感慨自己因道德败坏、环境缺陷在地下室追求虚荣和愤世嫉俗而蹉跎一生,另一方面同情丽莎无奈出卖灵魂的悲惨,想要 “用热情的规劝,从迷误的黑暗中,救出一个堕落的灵魂”④。

“他们不让我……我没法做一个……好人!”⑤地下人终于说出了他最无奈又绝望、宣泄式的自白。回想四十余载环境的摧残、无尽的屈辱嘲讽,地下人意识到太多,几乎成了病,不是不懂善,不是不能行善,而是不敢,因为屈辱这一能够荡涤一切的最厉害、最痛苦的意识,让地下人望而生畏,以至于在丽莎爱的告白面前,无情地推开这不该属于自己意识的感情,代之以嘲讽和精神施虐,就好像在把多年来受到的屈辱施以一个发泄的对象,想要找回丢失的尊严,但事实往往是地下人又一次的自虐。

古人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⑥“善”可谓是世间品德最为简单、又最为困难的事,因为善的代价小到微不足道,大到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乃至生命。惠及大众、却一人承担所有的恶意,真正的善谈何容易,而社会阶级的高低似乎限制了善的施行,身处低位的人本一心向善,却因环境的熏染、屈辱的侵袭变得相信善无善报,于是开始恶言相向、恶行待人;身居高位的人或因行善积德达此官职,却可能抵制不住欲望忘记初心,从此假公济私、贪污腐败,成为表面行善,背地作恶的毒瘤。何为善、恶?何为好人、坏人?没有一个唯一的标准。善恶本无源,人性集合了善与恶,每个人都会有保护当前利益,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而心生“歪念”的时候,至于做与不做,那又是个人的选择,所谓“性相近、习相远”,不同的环境、立场和个人主观差异对人性善恶的认知颇有影响。

三、廉价的幸福与崇高的痛苦

“什么更好——廉价的幸福好呢,还是崇高的痛苦好呢?”⑦ 这是地下人提出的自认为无聊的问题。

地下人想要不被打扰的安静,宁可出卖全世界、让全世界完蛋,也要喝上茶,并为自己的境遇找了一个借口“我穷,但我高尚”。他曾质问,为什么只有正常的积极的东西,比如幸福,才对人有利呢?人们也许同样喜欢苦难,也许受苦和幸福一样对人有利呢。因此,他虽心肠歹毒,但身处官位时,拒绝一切贿赂;虽不看病,但尊重医学和医生。然而在他成为纯洁的丽莎心中的“圣人”时,地下人愈发觉得自己营造的“圣人”氛围让自己受尽羞辱,最终撕掉“圣人”的假面,回到习惯的地下室。其实,地下人明明白白地知道,根本不是地下室好,而是他一直渴望的却无论如何又达不到的东西更好!自卑与自大的双重矛盾,最终让他与向往的崇高的痛苦无缘,更是连廉价的幸福都没有了。

廉价的幸福似乎是满足物质上的温饱,不需要精神上的自我满足;而崇高的痛苦则是一种寂寞,是圣哲才有的寂寞,而一个绝顶的圣人,不屑于与他的同胞为伍,甚至不愿埋骨乡梓。人活着的状态有三种:生存、生活、生命。有的人为了生存苟且偷生又或是勤恳劳作;有的人不愁温饱,游览山川,将生活献给热爱之事;而最后一种状态似乎高处不胜寒,凡夫俗子无法企及。至于廉价的幸福、崇高的痛苦,哪一个更好呢?想必是没有答案的,只求人性在矛盾中能够寻求最舒适的状态,活得自在。

四、结语

陀氏塑造的地下人及其《手记》虽是虚构的,但是世间之大,人性之复杂,必定存在着这样的地下人,兴许是千千万万个。地下人自我的狂欢戛然而止并不是结束,我们从中可以窥探到人性的矛盾并不是一种缺陷,而是一种真实存在,正如黑格尔所言“存在即合理”,无论身处哪一个时代,人性的矛盾都值得思考,思辨并不是为了寻求消解矛盾的方法,而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注 释:

①②③④⑤⑦陀思妥耶夫斯基著,臧仲伦译.地下室手记[M].漓江出版社,2012.

⑥老子.道德经.

参考文献:

[1]陀思妥耶夫斯基著,臧仲伦译.地下室手记[M].漓江出版社,2012.

[2]陈世东.双重人格下的人道主义关怀——从“撞墙”与“承认墙”的矛盾中看《地下室手记》[J].文教资料,2007(7).

[3]丁世鑫.自由与理性——《地下室手记》主旨探微[J].枣庄学院学报,20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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