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现代的冲突:艾丽丝·门罗《快乐影子之舞》的女性书写

2020-03-23 07:11唐玉娟
文教资料 2020年2期
关键词:艾丽丝门罗

唐玉娟

摘    要: 艾丽丝·门罗在短篇小说集《快乐影子之舞》中,塑造了众多鲜明的女性形象,对平凡女性做了深入细致的描写,传统与现代交织,相互碰撞。其中,《办公室》《男孩和女孩》两部短篇小说,颇具代表性。《办公室》围绕“女作家”寻找独立空间进行创作,却遭受来自男权社会的重重压制;《男孩和女孩》中的“我”,渴望挣脱传统文化桎梏却处处受到来自家庭的阻碍。可以看出,门罗笔下的女性,在传统与现代对立中艰难前行,寻找光明人生之路。

关键词: 艾丽丝·门罗    《快乐影子之舞》    女性创作与独立空间    女性叛逆与文化桎

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1931—),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以短篇小说见长,故有“短篇小说大师”之美称,其成名作短篇小说集《快乐影子之舞》发表于1968年,该作品荣膺加拿大最高文学奖项总督奖。《快乐影子之舞》由15个短篇故事组成,均围绕农场、小镇普通人物生活展开,语言平淡朴实,读来有一种莫名的沉重感,门罗在作品中特别关注女性生活,对女性心理作了细腻刻画,既有传统保守女性,又有朦胧中想要冲破牢笼桎梏的现代女性,此中两个短篇故事《办公室》《男孩和女孩》颇具代表性,尤其是《办公室》,一些评论家甚至认为这才是小说集中的“压轴之作”。本研究试图结合这两个短篇故事,通过研读文本,分析作品中女性生活不同处境,从而探讨门罗对女性生存状况的思考,以为解读门罗作品提供一种有益的全新视角。

一、《办公室》:女性创作与独立空间

《办公室》以“我”(女作家)的视角描述了一位女性作家想要拥有一间办公室——这一独立空间的艰难历程。《办公室》中的“我”表面看来是一位在家相夫教子的传统女性,内心却充满对“家庭主妇”角色之外的渴望与向往。Jonathan Liebson指出女主人公试图从家庭责任中解放出来,寻求一个合适工作场地以追求自己的创作梦想[1]。小说开头时间设定在晚上,事件“我在熨裙子”,开篇便直截了当地表明“我”在家庭中的传统性别角色:承担大量家务劳动,此时丈夫却在起居室看电视,全然不顾妻子感受。这其实是当时大多数女性的生存常态。恰逢其时,脑海中跳出“人生解决方案”:“我觉得我应该有间办公室”,这一方案似乎隐喻“我”的人生不能就此下去,一种对自我精神与心灵独立的渴望早已在心底播种、孕育、萌发。

“我”并不缺乏宽敞空间,家中房子够大、舒适,甚至能远眺大海,配有花园。然而,物质充实并不能阻止“我”对精神独立的渴求。毋庸置疑,“我”是一位勇于追求人格独立的全新女性。或许在别人看来,一支笔,一叠纸,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便可以完成写作,结合当时时代背景,女性从事写作并非易事,在“男性话语”占主导地位的时代,女性更是举步维艰。英国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曾在传世名作《一间自己的房间》中写道:“女人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一笔属于自己的薪金,才能真正拥有创作的自由。”[2]由此可见,一个独立空间对女性进行创作极其重要。于“我”而言,“办公室”是自信、安宁、方向、重要的象征。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意味着女性有了主动权力,可以根据自身意愿安排写作任务,不受父权制家庭环境干扰。

要真正實现写作空间独立,绝非一帆风顺之事。女主人公深深知晓,女性在传统性别中的角色地位根深蒂固。男人可以在家工作,女人只能照看哭泣的孩子,接听响铃的电话,“一个女人,坐在那里,看着空气,看着一片乡村的田野,但她的丈夫并不在这片田野中,她的孩子也不在,人们就会觉得这是违反人类天性的”[3]。社会舆论普遍认为女人只能待在家里做家务养育孩子,照顾丈夫。相对而言,女人获得昂贵的貂皮外套、钻石项链远比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更容易,因为这才符合女性在男性心中的传统定位。“我”的梦想并没有获得孩子们认同;相反,收获的是他们的怀疑与冷漠。显然,女主人公真实心理需求并未得到应有尊重与满足[4],然而,这一切并未动摇她寻找办公室的决心。最终,女主人公来到了麦利先生和夫人的公寓,租用了其中一间办公室。

女主人公“我”一来到麦利家的公寓,周身即被“男性化”装饰品团团围住,如模型船、陶瓷鹿头、铜马、烟灰缸,还有一张中年男人肖像照。为后面女主人公寻求心灵独立空间未果,难以突围男性层层物理空间埋下伏笔。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麦利先生想方设法予“我”困扰,以致“我”根本无法安心思考写作。他要把女主人公的办公室布置成像家一样,“我说,但是,说真的,我并不希望这里像家”[3]。“我”原本打算摆脱家庭的束缚,寻找一片栖息之地创作,摆脱传统女性的枷锁,又处处遭受男权压制,麦利先生还送“我”盆栽植物,美其名曰“让人豁然开朗”,“我”平生最讨厌室内盆栽。传统女性角色在麦利先生心中挥之不去,因此,他以种种方式试图打破女主人公心中的“作家梦”。“更别说一个年轻女人,说自己有丈夫有孩子,却跑得远远的,把自己的时间花在咔嗒咔嗒的打字上”[3],以麦利先生为代表的男性人物认为照顾丈夫和孩子是女人的神圣天职,至于写作则是浪费时间。他强势介入女作家写作空间,是男性社会坚强捍卫者的角色。女主人公,这样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女性出现,让麦利先生对男性主宰的社会深感惴惴不安。为了避免男权社会崩溃与瓦解,他试图用种种骚扰手段赶走女作家。所幸的是,女主人公是一位能够意识到男权压制而不畏反抗的女性,她果断离开便是对重重压制的有力反击,还会继续寻找其他办公室以期“梦圆作家”,这是对女性追求精神与心灵独立空间的最大鼓舞,也是对当时“男性中心”社会压制女性的有力回击。门罗以她对生活的热情和信心预示了女性必将会走出艰难生存状况,正如故事结尾时,女主人公字斟句酌,觉得自己有权利摆脱麦利先生,开启独立写作生涯新征程。

二、《男孩和女孩》:女性叛逆与文化桎梏

《男孩和女孩》以“我”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描写了男孩和女孩在长辈眼中的差异,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模式深深影响着奶奶、父亲、母亲的思想观念。以“我”为代表的女孩,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具体名字;以弟弟为代表的男孩莱尔德则贯穿始终。门罗有意隐去“我”的名字,暗含了女性的卑微地位。但是,在弟弟莱德尔熟睡的时候,“我”却给自己讲述有关勇气、胆量和自我牺牲的英雄故事,“我”化身为故事中英雄主角:“我在爆炸的楼房里救人”“我射杀了两只狂暴的狼,在它们试图威胁校园安全的时候”[3]。可以看出,“我”对自我的理想化想象是对传统文化的叛逆表现,救人、射击俨然都是男性作为,“我”骨子里已有了“不输男儿”的气质。

母亲是一位典型传统家庭主妇,她的活动范围几乎都在屋内,偶尔出门都被认为是件怪事。母亲是厨房的“天使”,她包揽了家里所有家务活,洗碗、制作各种果冻、果酱、蜜饯或者腌制咸菜、辣酱。母亲是传统女性形象的保持者,因此,她希望女儿“我”也能继承这些传统。但是,“我”对家务活已然生发了厌恶情绪,“对我而言,家里的活儿似乎永远都没完没了,疲惫不堪,特别令人情绪低落”[3];与之相反,“而屋外的事儿,帮爸爸打下手,则具有仪式般的重要性”[3]。显然,这里表明“我”已有了冲破传统文化藩篱的心灵渴望。“我”渴望屋外的广阔、自由,讨厌屋内的拘束、囚禁。但母亲却始终觉得女孩应待在家里做家务,即使“我”已能在屋外帮助父亲分担饲养银狐的工作,“我”的付出在母親眼中依然是毫无价值的,她只认为弟弟莱尔德将来才会成为父亲真正的帮手。母亲是“我”跳出传统文化桎梏的“绊脚石”,女孩的身份总是与强调、责备及失望联系在一起,是“我”不得不成为的一个角色。

奶奶也是传统女性人物代表之一,她时时谨记女性自古以来应遵守的礼仪规范。“女孩子不要这样甩门”[3]意指女孩关门应轻柔缓慢;“女孩子坐下来的时候,双膝要并拢”[3]。如果双膝分开,喻指女性没有教养。“更倒霉的是,当我问问题的时候,‘这不是女孩子应该关心的事情”[3]。在以奶奶为代表的老一辈人认为,女孩不必对外在世界关注太多,尽好家里本分便好。然而,“我”并没有顺从奶奶礼仪性说教,回归传统性别角色的女人,“我继续甩门,坐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觉得用这种办法就可以让自己获得自由”[3]。“我”的叛逆恰好说明了“我”对传统文化桎梏的反抗,“我”渴望“男女平等”,社会规约给女性带来了太多束缚。

父亲在此短篇小说中应是“男性话语”中心人物的代表,尽管全篇对父亲的言语(意指父亲本人的说话)着墨不多,但父亲的影子一直贯穿始终,从开篇“我爸爸是养狐狸的”到结尾“她只是个女孩子”,父亲的影响无处不在。父亲最爱的书是《鲁滨孙漂流记》,他筑造的狐狸空间与鲁滨孙在孤岛上建立的独立王国极其相似,父亲是其中的主人。小说对父亲的工作描写细致,饲养银狐、剥皮、射杀老马,场景血腥,通常都是男性冒险的行为。父亲猎杀弗洛拉(一匹栗红色的老母马)时,弗洛拉挣脱逃窜,父亲叮嘱“我”关门,“我”却敞开大门,帮助弗洛拉逃跑,在此之前“我”从未违抗过父亲的话,或许弗洛拉对自由的追求也印证了“我”自己渴求改变命运的愿望,才会助力弗洛拉寻求新生活,“我”对父亲的工作也有了全新认识。父亲最终从弟弟口中得知真相,是“我”故意放走了弗洛拉。父亲的态度并未表现出过于激动或愤怒,但是“他说的一句话,永远赦免了我,也放逐了我。‘她只是个女孩子”[3]。这句话意味深长,在父亲眼中女儿的定位仍然是传统角色,将来亦是在家操持家务,是柔弱的象征,猎杀老马应是男性的行当,“我”帮助弗洛拉逃离正好迎合了父亲心里女性本能的反应,如果“我”拦住弗洛拉反倒更不符合女性的特质。于“我”而言,“我”没有听从父亲的命令恰恰证实了“我”内心对父权文化桎梏的叛逆与反抗,“我”以实际行动冲破了文化藩篱的阻碍。

三、结语

门罗在《快乐影子之舞》中并没有明确指出女性应如何走出自身所处困境寻求全新生活,但是透过其中两部短篇小说《办公室》《男孩和女孩》,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女性想要追求梦想,实现自我价值,突围原有传统性别角色,处境极其艰难。她们既受到来自男权社会压制,又受到来自传统女性诸如奶奶、母亲等老一辈阻拦,狭窄生存空间与传统文化桎梏压得女性喘不过气来。令人可喜的是,《办公室》中的“我”并没有因为男东家麦利先生的百般干扰而放弃对“作家梦”的追求,“我”还会继续寻找其他的办公室,足见“我”的决心非同一般;《男孩和女孩》中的“我”虽然最终未能成功摆脱来自家庭中父母、奶奶、弟弟集体合围的重重压力,但“我”在母亲、奶奶面前仍表现出来的“不合时宜”的叛逆行为,对父亲命令的违抗,其实反映了“我”对传统文化桎梏的不屑。总之,门罗笔下的女性就是在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中摸索着前行,不退却,不妥协,勇于坚持,勇于抗争,一步步寻找未来人生光明之路。

参考文献:

[1]Liebson, Jonathan. Revisiting the Deep Sense of Place in Alice Munros Debut, 50 Years Later[EB/OL]. https://www.theatlantic.com/entertainment/archive/2019/01/alice-munros-dance-happy-shades-50-years-later/579187/.

[2][英]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M].贾辉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3][加]艾丽丝·门罗.快乐影子之舞[M].张小意,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4]王美萍.渴望回家的女人——《雨中的猫》女性意识新探[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9(2):98-102.

基金项目:广西民族师范学院人才科研启动项目;项目编号:2014RCGG004。

猜你喜欢
艾丽丝门罗
作家的闲谈
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的哥特元素探析
燕南飞
彼岸与此岸:门罗《好女人的爱》中的加拿大相对主义伦理观
艾丽丝·门罗小说《忘情》中的图书馆意象
门罗,一个家庭主妇的完美逆袭
门罗作品《逃离》的生态女权主义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