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田的诗（七首）

作者简介：李建田，出生于大兴安岭，在《人民文学》《诗刊》《上海文学》等杂志发表过诗歌作品，现居呼伦贝尔。

蚂蚁

山间，我小心翼翼

进入黄昏的树林，脚步向前挪动时

我屏住呼吸，笨重的身体

在榆树的影子下，微微的战栗

脚下的一只蚂蚁，灵活地爬行

它好像，比我抖動得还厉害

蚂蚁爬上土坡，让我感受到

尘埃的震动

我想，这是一只激情澎湃的蚂蚁

清苦中，煎熬着生命

它孱弱的肉体，很小

在这片微型世界中，石头和树木

就是辽阔的山水

此刻，蚂蚁扛着一根干草

就像我，扛着一棵树木

悠悠天地间，我们一起辛劳、无助、孤独

前面的荒草，遮蔽了

母亲的坟茔，她死去有十年了

我想她的白骨，早被蝼蚁挖空

我倾听，一阵紧似一阵的大风

感觉到母亲，在用低低话语：向我喊痛

幻境

月光似弥漫的水银，泻入丛林

暗淡的光泽，唤醒一只熟睡的狐狸

它伏卧在干草中

白茫茫的原野

一朵粉红的映山红，开放了

蓝幽幽的月光，飘过来

点染茫茫的白雪，可不知为什么

一些树木仍在做梦，一些麻雀仍在寻情

一些飘逸的霁雾，依然遮蔽山峦起伏的轮廓

一只雪地上寻仇的狐狸

疗治完心中的隐痛，迎向北风

疯狂地奔跑，它不明白

昨夜，储存的食物

为什么不翼而飞

它懊恼地，撕扯了几下鬃毛

顺着月光照耀的小径：寻迹追踪

花开的声

山坡，开满了金莲花

我想在一万年以前

这里应该是一些石头、沙粒和尘土

漫长的时光、阳光、风

熔化了许多坚硬的物质

可是这样的过程，谁也没有见到

洪荒时期，一只逃窜的老鼠看到了

但它不会说话，它成为一块结实的化石

一只乌同样看到，它也没有机会说话

这只鸟，没等到红松飘下来种籽

玩命地，追逐风中的草籽

很不幸，它落入了水泊

成为水边的尘埃

倏然间，万年已过，山河依旧

山村的鸟

山村的人，越来越少

进山采野菜的人，越来越少

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不知道

此刻，河水依旧汩汩流淌

夕阳依旧圆润殷红

山坡上的羊群，依旧喜欢啃食青草

我眷恋，这深入骨髓的寂静

似乎要比我，想象中的寂静还要寂静

一棵弯曲的落叶松

枝头上站立，一只灰色的麻雀

这家伙发呆地瞅着天空

像是听风声，又像是幻想

自己小小的肉身，什么时候能幻化成草木之身

这么多年了，它依旧心醉神迷

啾啾唧唧的幻想

自己的叫声，会清脆悠扬

可是它听到的，总有些喑哑

风吹白桦林

敖鲁古雅黄昏

阳光似殷红的血

此时，我来到一间小木屋

抬头看见，木制的墙壁

挂着一幅俄罗斯人——列宾的油画

美丽的外兴安岭——一片疯狂的白桦林

潮水一样涌来

奔腾在崇山峻岭

这迷人的风姿

映衬在冰雪之中

婀娜多情

几片细碎的阳光，从树枝间

零落，粘在雪地上

像遗落的，几汪湖水

猛然间，这星星点点

不断地扩散，让我瞬间

感受到风过桦林

安静的夜

我慵懒地，消磨着

傍晚的时光，忽略了

丛林里，清脆的鸟鸣

短暂的停顿后，记忆

开始缓慢地流淌

比起夜晚浓重的暗淡

我这个木雕一样的人

精神忧郁，心事重重

甘珠尔庙，夜色逐渐深入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位身披红色袈裟的喇嘛

坐在禅房水泥台阶上

微闭双眼，心中一片疑惑

了不断的是尘事

斩不断的是情缘

风，似乎要刮到天上去

月光引诱着萤火虫

万物被风缠绕，丛林深处

一只斑斓的蝴蝶，水泊边

变换着各种飞翔姿势

麇鹿

在山里，为减轻忧伤

我复制自己喜欢的季节

夏天的风，穿透力极强

从对面的山谷，呼呼刮来

丛林中飘舞的树叶

簌簌响成一片

跋涉过漫长的春天

我想：麋鹿的脚步

该缓慢下来了

这些固执的家伙

非常知道珍惜阳光

它们默默啃食苔藓、石蕊

毫不理会，光阴的流动

感谢时光

遵循着古老的潮汐

转动潺潺的流水

一片片草叶，粘满水珠

闪烁缤纷的光

这明亮色彩，似乎比诗歌的隐喻

更渴望展开想象

可是此刻，群山和散落的石块

正缓缓地下沉，平静地拒绝

世界虚幻得像影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