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德布拉克彩绘岩画的图式审美

岩画作为原始游牧民族记录生活、传递信息的载体，留存了上万年。岩画反映出大量原始社会状态的信息，给各个领域及学科带来了极高的研究价值。岩画同时是原始美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分析研究岩画图式特征，从中发现原始审美特征，对当代艺术多样化探究具有现实意义。原始岩画的图式映射着原始社会人群特定的审美认知水平，本文以阿勒泰市敦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为研究样本，从美术学角度分析该岩画的造型和空间表现上的审美表征，研究史前岩画艺术的图式特征及审美规律，阐释原始社会意识对创作者画面表达内容的影响。

一、敦德布拉克洞穴的环境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以“三山夹两盆”的地貌著称，地形复杂，面积广阔，在新疆北部的准噶尔盆地周围，特别是阿勒泰山、天山北部、昆仑山等地区，雨水较为丰富，四季草场咸备，适合早期游牧部族的生存，因而这里留存了大量的岩画。岩画作为原始游牧民族的思想文化载体，记录了他们的生育、放牧、狩猎、战争等场景，也表达着他们的精神诉求和信仰。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阿勒泰市汗德尕特蒙古乡的敦德布拉克河谷有记录着人类最早的滑雪场景的岩画。阿勒泰市冬季长，气候严寒，降雪量大并且存雪时间长，多山丘，多森林，因此在此地生活的游牧部族既有草原放牧的生产方式，还具备滑雪狩猎的生活技能。

敦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距今八千到一万年，画面再现了远古滑雪狩猎的情境。敦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位于敦德布拉克河谷东侧一号洞穴中，它雄踞于岩石堆之上，西面是敦德布拉克河，东、北、西三面环山，南面有一块不大的平坦坡地。洞穴宽3.5米，高0.8米，深1.7米，岩画用赭红和深赭红两种颜色在内壁绘制，内容以动物和狩猎为主。

二、敦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的图析

敦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主要内容分为三部分，分别是左上部分、右上部分和右下部分，如图1所示。为了更加方便分析，笔者将这三部分按顺序排列为第一、第二、第三部分内容。

第一部分是“符号与狩猎”，左面最上方有九条代表人形的抽象符号。符号下方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圆内有点与线组成的简单图像。此图像代表着女性的生殖器官，当时人类观察到孩子都由女性的阴户出生，所以以此表达对生命最直接的认识。圆形的下方有一个手持弓射箭的人，人物形象头部有帽饰，从人物动态看来此时为举弓射箭的姿势，意为正在射猎。人物下方有一头野牛，野牛的身形庞大，是整幅洞穴岩画中最大的形象，野牛的躯干异常壮硕，而腿与尾部较细且呈弯曲状，野牛头部周围有两组交叉的线条，另外还有一些小短线，这些短线排列有规则的也有无规则的，像栅栏或围草。

第二部分是“符号与手印”，右半部分最上方的圆形图案与左半部分的相似，但圆内的点、线装饰更加丰富。画面中出现两处这样的图案，更加强烈地反映出原始人类对繁衍新生命的诉求。圆形图案下面是三组条纹状线条，呈手掌状印记。

第三部分是“滑雪与狩猎”，这一部分表现内容较为密集，由三种动态的人和动物组成。上半部分的手掌纹下有两只羊，这两只羊分别是不同的朝向并且呈跳跃状。羊的右边是作舞蹈状的两个人，两人的双臂弯曲，双脚打开，给静态中的画面带来一丝灵动。羊的下边是一个持弓射箭的人，与第一部分中的人物造型相似。再往右边是一排躬身屈腿、做滑雪状的十个人向右运动。持躬人的左面有踩在长条雪板上的两个人，他们一人屈腿，一人躬腰，而且他们两周均有些线条。画面的最下方是野马与野牛的群体，野马的鬃毛竖立，做奔跑状。野牛的形态分为两种，中间的一只野牛牛角朝前，粗颈，长吻，前腿粗短，后腿细长。其余野牛的牛角较短，但除牛角外，其他身体部位都与这只相似。从画面整体内容可以看出，这是一幅具有原始宗教意识的滑雪狩猎图。

三、敦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的原始审美表征

岩画形象的表达方式反映出原始人类的造型意识以及原始审美的认知能力。学者杨雪在沈阳大学发表硕士论文《从绘画原始性中得到的启示》中提出：“人类的儿童时期的绘画作品更接近于原始时期的绘画作品，无透视规律、无拘束的表现自我。”由于原始人没有艺术创作的概念，更没有成熟的表现技法，认知能力也很有限，所以画面效果如同人类儿童时期一样体现出稚拙的效果。下面从造型和空间秩序上具体分析。

（一）造型上的简约与夸张

敦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反映的是冬季滑雪狩猎场景，画面整体趋于写实性表现，形象造型简约、概括，用赭红色施彩，这一特征与众多史前彩绘一致。但是，狭小的洞穴壁画描绘出丰富的滑雪狩猎场景，反映出原始人对良好生存条件的追求，并催生了审美观念。

整幅岩画中，人物和动物主要采用剪影式的表现手法，造型表现强调最本質的动态特征，简约、概括。由此可以看出，原始人对外界事物的认知与记忆来自于直观表象，以直觉印象表现他们所能看到或想到的最明显的体态特征以及动态姿势，因此在形象造型表现上较为简约，突出了体态特征和动态特征。这一特点在敦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的形象造型中均有体现，如人物的不同造型和各种动物的不同造型。

1.人物造型

第一类是持弓射箭的人，画面中有两个这样造型的人，分别在第一、第三部分。这两个人物的动态一致，形象造型十分相似，两者之间的差别只是位置不同。另外，第三部分的人物比第一部分有些许的简化。古人运用简单的轮廓线概括出正在拉弓射箭的人物动态，运用点或小短线表现人物身上的装饰，这样简单的表现手法也清楚地交代了作者想表达的内容。

第二类是做舞蹈状的人，共有两名跳舞的人，位于画面中的第三部分。关于这类人物的造型，作者运用“火柴人”式的表现方法简单地描绘了人物的头部、四肢和躯干，表达了正在舞蹈中的人物动态。

第三类是做滑雪状的人，在第三部分，有一长排的人物后背向前倾斜，臀部呈向下、向后的运动趋势，双腿弯曲，脚下刻着一条长线条作为滑雪板。作者是用剪影式的方法来表现最能体现人物滑雪状态的侧面造型。从以上这三种人物造型中可以看到古人的表现手法简单，造型简约但抓住了每个物体基本的特点，记录了原始社会人类的不同生活状态和不同打猎方式。

2.动物造型

彩绘中的动物形象有牛、马、鹿等，形象均为侧面剪影式的表现方法。原始人认知意识尚未完全觉醒，对外界事物的认知能力有限，写实性表现仅限于直观主体性特征的再现，因此没有空间规律的认知，剪影式图像成为原始绘画中的常有形态，故所有动物表现为两条腿。动物的身体大多相似，只是在大小上有所差别，其分类主要从鬃毛、牛角上区别，背上有鬃毛的为马，头上有角的为牛，这样简单又好分辨的动物造型说明了原始人类的认知水平，同时体现出了原始人类克服认知有限而采用的智慧手段。

学者殷晓蕾发表的南京艺术学院学位论文《生生为艺》中提到：“原始时期的人类对大自然的一切都是新鲜且神秘的，鸟会飞翔，鱼善游水，猛兽凶悍，蛙有极强的繁殖力，在他们眼里，动物比自身强大，这些‘超能力是他们羡慕并渴望拥有的力量，因此形成了模糊的思维意识——对自然的崇拜。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动物成为岩画艺术中较多的描绘对象。”在顿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第一部分画面中，有体型巨大的野牛，这样强大的动物一方面给人类造成威胁，另一方面又是人类食物的重要来源。人类既畏惧、羡慕它，又必须依赖、猎取它。其他动物的造型中，身体躯干所占比例最大，动物的腿、尾巴较为纤细，这种夸张的表现源于原始人的“自然崇拜”意识，他们希望捕到强壮的猎物果腹，生存繁衍下去。除了对体型的夸张，原始人还对动物的标志特征进行夸张表现，比如，图中第三部分猎物群中一头野牛的牛角十分突出，牛角的夸张既明确地表现出动物的种类，也反映了“自然崇拜”的意识。

（二）叙事空间的原始秩序

整幅岩画中的构图呈无序状态，基本上是想到哪里画到哪里，如同儿童的绘画意识，对于空间的表现力较弱，笔者将其分为三段内容。除此之外，所有图像，如符号、野牛、人物的大小不等，最大的野牛与其他造型形成悬殊的对比，增添了画面的趣味性，同时体现出原始岩画随意而又丰富的风格。但是，画面中还有几处具有有序表现的现象，体现在两方面，分别是外在秩序和内在秩序。

1.外在秩序

有序排列表现在第三部分滑雪人物的队列排序，向右依次排列，这与动物群体行进方向一致，表达狩猎者追击的行动趋势，以此呈现方向性、时间性的空间秩序。

2.内在秩序

三部分画面都表达了同一主题，即生存，反映出画面主题的一致性。第一部分是符号与狩猎，第二部分是符号与手掌印，第三部分是滑雪与狩猎。这三部分内容虽在空间表现上比较随意，但若从逻辑关系上将其串联，可以理解为原始人在不同季节有着不同的狩猎方式，即使冬天的积雪也困不住狩猎者的脚步，他们发明了滑雪狩猎的方法。在猎物捕捉上，其希望捕到又大又多的猎物作为食物，使部落能够稳定生存，同时希望繁衍更多后代，使部落不断壮大。

四、以生存为诉求的原始审美

马克思理论认为，“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从这一观点出发，原始时期，原始人的审美意念源于原始时期的整体社会意识，而社会意识的产生源于生存繁衍的本能。在生存的过程中，人类学会制造工具生产劳动，采集狩猎，逐步有了主观能动性，但人类的自我意识还很弱，甚至认为自己是动物中的一员。敦德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的第一部分内容中的野牛，体型巨大，人物所占比例不及它的十分之一，由此笔者猜测，在那时人类并不认为自身在自然环境中的地位比其他动物高。这样的表现可能也有另一层含义：寄托创作者十分希望能够捕捉到大的以及更多的猎物作为食物。足够的食物可以使部落成员的生存得到基本的保障，整个部落可以稳定下来繁衍后代。随着部落的人数不断增多，无论是捕捉猎物还是守卫家园的力量都将增强，长此往复，部落不断壮大，形成良性循环。

原始人希望自己变得强壮和部落不断扩大的这种诉求意识还体现在第一、第二部分持弓射箭的人物头上的装饰线条。这些装饰线条可能象征禽鸟的羽毛，反映出原始人幻想通过这种方式使自己也能拥有自由飞翔的力量。他们十分羡慕其比自身强大的种种“超能力”，由于原始人对自然界及自身的认知有限，对自己所不能理解的都归于神灵的力量，因此通过意念想象将象征其他动物的物体佩戴在自己身上，希望其强大的力量转移到自己身上。

部落的壮大离不开繁衍后代，导致原始人对生殖有著极高的崇拜，在岩画中以不同的方式体现。敦德布拉克洞穴岩画中，圆形抽象的图案与手掌印记表达对生殖的崇拜与渴望，这样的图案也出现在很多地方，如乌孙山阿克塔斯洞穴。根据有关资料，这样的图案代表着女性生殖器官，而且图案的颜色为赭红色。学者殷晓蕾发表的南京艺术学院学位论文《生生为艺》中提到：“先民们看到女性有了经血方能怀胎生育，一旦怀孕，经血中止，生育之后，经血即将恢复，所以简单地把女性的经血看作人的本源，红色代表经血，用红色描绘女性生殖器官体现了原始人类对生殖崇拜的心理。”因此，在岁月的侵蚀下，其呈现出今天的色彩。

五、结语

本文从敦德布拉克洞穴岩画的造型和空间两方面分析了当时当地原始人以生存为目的的审美表征，包含了生殖崇拜以及自然崇拜对画面表现的影响;同时，探索了人类滑雪史的起源。早在原始时期，人类就以自身的智慧克服自然中的困境，发挥着自身的主观能动性。

（新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8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西部项目“新疆岩画艺术谱系研究”（项目编号：18EF21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蔺则月（1996-），女，山西闻喜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美术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