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康
融通与创新:2019年中国近代社会史研究检视
王 康
(中国社会科学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2019年的中国近代社会史研究成绩斐然。社会治理、日常生活、社会阶层与性别、宗族与慈善、知识与媒介、城市发展等重点专题的探讨持续深化。该学科始终保持创新活力,一方面积极借鉴社会科学的理论和方法,另一方面为传统历史学科提供新的视角与范式。社会史与革命史、文化史等专门史学领域的交叉,与语言学、量化数据库等领域的融通,不断催生新的学术增长点。应注意的是,社会史学科边界日渐模糊,一些研究成果的问题意识尚不够明确。社会史学界回归“整体史”“总体史”的声音再度高扬。社会史研究或可借鉴全球史的视野,积极推动相关理论体系的建设。
中国近代社会史;研究范式;学科交叉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近代社会史研究经历了从兴起到繁荣的发展历程,已然成为中国近代史研究领域中发展最快、活力最足的学术风景线。2019年适逢新中国成立70周年,该年度问世的相关学术论著硕果累累,其中不乏回顾学科发展历程的力作。在目力所及范围内,本文对2019年中国近代社会史的一些较为突出的研究成果简要评述,分析其研究热点与重点,反思跨学科的融合趋势及存在问题,为今后寻求理论创新与路径突破提供一种可能的探索方向。
中国近代社会史经过40年的迅速发展,专题研究持续繁荣,新领域不断拓展,然而相关理论体系的构建相对滞后,学科认同仍存在较多争议。对此,学界围绕学科发展趋势进行多角度探讨。推动学科理论体系的构建成为本年度中国近代社会史研究的热点。
其一,学界对社会史研究的实践局限与理论探索进行了更为深入的思考。对于社会史研究长期存在的同质化、碎片化等缺陷,李长莉等学者认为,近代中国社会史研究若要突破瓶颈,选题应在全球化视野下关注中国社会改革面临的问题,提出本学科的系统知识阐述与多层面的理论解释[1]。梁景和在分析2015—2018年中国社会文化史研究状况时指出,社会文化史研究的瓶颈与短板在于,对本土研究缺乏学理总结,标志性的研究成果不够凸显,当代社会文化史研究内容需要新突破[2]。这些主张对于社会史研究的长足进展提供了有益的思路。
其二,构建社会史学科的话语体系,是目前社会史研究的重要任务之一。王先明认为,社会史以高度的学科开放性姿态,引入社会科学理论、方法,形成独特的学术话语体系。在多学科的交叉融通中,社会史研究不断摄取新的学科理念和方法,扩展自己的研究领域,形成新的学科丛,如环境社会史、医疗社会史、具有现实关怀的乡村研究等[3]。朱小田认为,社会学家费孝通对物质文化、口传、碑文和历史传说等材料的印证和释读,彰显其功能主义学说的历史价值,对当下中国社会史研究有启发意义[4]。因此,重新认识近代社会学家的学术贡献,有助于构建中国近代社会史的学科话语体系。
其三,学界对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近代社会史研究的历程进行了系统考察。李长莉等人合著的《当代中国近代社会史研究(1949—2019)》[5]一书系统梳理中国近代社会史学科不同发展阶段的特点与趋势,对近代中国的人口与家庭、性别与婚姻、社会群体与团体、城乡与区域社会、社会问题与社会治理、社会生活、大众休闲娱乐、中国宗教与民间信仰等专题进行了评述,较全面地反映了中国近代社会史复兴以来的基本研究状况。另外,李政君认为,20世纪初中国史学界出现的“社会史”作为一种新的学术取向,多将社会视为一个整体探究其发展和演变的规律和特征;20世纪20年代,随着西方理论的引入,中国史家对社会科学理论的价值认知,才真正从史料或史事考订层面提升到历史解释层面[6]。这些成果极大丰富了中国近代社会史的学科理论研究。
2019年的中国近代社会史研究,在社会治理、日常生活、社会阶层与性别、宗族与慈善、知识与媒介、城市发展等重要专题上持续深化,新见迭出。
近代以来,国家政权逐渐加强对基层社会的控制,研究者特别关注地方社会的治理及其效能。李长莉认为,社会管理者对社会风气的认知、应对、引导和管理,决定着社会治理的成败得失。自鸦片战争至新中国初期的社会风气变化,形成自下而上和上下呼应两种路径。新中国成立后实施的一系列政策促成良好的社会风气,为巩固新政权和开展国家建设提供了有效支撑和巨大力量[7]。王先明提出,道光咸丰之际以绅董为主体的地方社会治理权属体系,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例不用绅”的惯制,建构了绅董自主、官为督察的地方社会治理模式,导致传统“官役制”逐步被弱化。随着清末新政实施,这种治理模式开启了地方治理体制的近代转型[8]。民众和统治者的直接冲突与对抗是社会失控的典型表征。刘晨指出,太平天国在应对民变的实践中以剿为主,忽视善后工作,甚至过分干涉租佃事务,这导致太平天国后期民心渐失,也宣告了太平天国在社会控制层面的失败[9]。付燕鸿认为,近代天津市在解决乞丐问题时,除实施传统的救助政策外,还推出强制收容和管制的措施,在制度层面压缩了乞丐的生存空间[10]。寺庙管理是社会治理的重要内容。李俊领提出,北平市社会局对东岳庙的管理存在以自身权威为重的局限,促使该庙道士的日常生活更为世俗化[11]。郑秀娟等通过分析北平社会局对安化寺几次纠纷的监管,揭示南京国民政府进行寺庙管理所遭遇的困境[12]。韩晓莉的《革命与节日:华北革命根据地节日文化生活(1937—1949)》[13]一书,从社会文化史的角度对1937—1949年华北根据地的节日文化生活进行考察,梳理了华北根据地以节日为切入点所开展的社会动员和社会治理过程。
随着日常生活史研究的深入,学界更注重考察小人物命运如何与整个中国的社会、经济、政治境况联系在一起,尤其是战争状态下小人物的生活状态受到学者关注。朱英注意到,“钱业巨子”秦润卿在抗战前后物价高涨、子女不孝的情势下身心俱疲,他一方面支持抗战、救济难民,另一方面以私人应酬、家庭娱乐、阅读书籍等方式打发时光[14]。陈明华利用云和县、景宁县档案馆收藏的《鼎臣日记》,通过勾勒日记主人王莱从离开家乡云和到赴西安参加战干团培训及从事各项工作、最后又回归家乡期间的内心世界,分析战争年代青年人的心理变化和精神状态[15]。
近代中国社会转型的重要表现之一是社会群体与性别关系的变化。其中,工人群体社会地位的变动反映了社会结构的变化。正如小田等人所强调,劳工阶级的身份表达是近代社会冲突的重要主题,此起彼伏的工潮是他们表达阶级身份的基本方式。作者以1927年下半年的苏州铁机丝织工潮为个案,揭示唯物史观的阶级理论是一种历史存在[16]。王笛关于战时成都茶馆工人的研究,为审视战场背后城市贫民的生活状况和处境提供了新的视角[17]。
女性解放与教育仍是学界研究的重要问题。邵雍认为,在中国共产党的影响下,中华女界联合会所属的平民女校与《妇女声》杂志有意识培养劳动妇女的政治参与意识,引导她们关注现实社会问题、为自身权益而斗争,打开了上海、广州等地妇女运动的新局面[18]。秦方所著《“女界”之兴起:晚清天津女子教育与女性形象建构》[19]一书,则通过视觉、形象等话语实践的分析,以天津女学为研究对象,探讨现代女性形象和女性气质等议题。她认为,晚清天津女学的发展,是一个各类参与者重新探索社会规范、建立自我认同的过程。一方面女学参与者赞誉女学现代性,推崇文明女教习和女学生形象;另一方面,他们又借助传统的性别意识和阶层优势确立女学的现代边界,使女学在认知和日常层面沉淀下来,成为实际的社会存在。
近年来宗族研究取得了长足的进展。有关宗族形态与财产关系的研究趋于深化,尤其是水权与宗族社会的研究成为热点。徐斌考察了樊口大堤修筑对当地水域社会业权形态的影响。由于水域不易分割,以“宗族—同业甲内的宗族联合—全湖宗族联合”为特征的湖区社会相对封闭,樊口闸坝之争反映了相对封闭的湖区群体对外来者的排斥[20]。蒋宏达梳理了不同历史时期浙江慈溪师桥沈氏宗族组织形态和财产结构的变化。甲午战争前,随着杭州湾南岸滨海沙涂被大规模开发成棉田,沈氏与异姓家族结成的水利祭祀联盟逐渐向沙涂控产组织转化。北伐战争时期,地方社会秩序陷入涣散、解体的危机,传统的水利祭祀联盟和宗族控产结构被重新恢复[21]。
民国年间,随着传统士绅力量的衰退,政府在慈善事业中的作用凸显。彭晓飞注意到上海盛氏愚斋义庄与政治力量的复杂关系。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盛氏在内外压力下,对义庄资产四六分析。1931年义庄被解散。义庄慈善基金成为盛氏与南京国民政府交易的工具[22]。曾桂林认为,抗战时期世界红卍字会积极开展战地慈善救助,共赴国难,展现出民族主义情怀[23]。王林认为,中国红十字会构建公信力的举措及其效果,既沿袭清代以来善堂的传统做法,又借鉴了西方制度原则,对今天慈善组织公信力的建设有较强的借鉴意义[24]。既往学者认为惜字会不具备助人功能,不应视作善举。黄鸿山提出,惜字会注重改善社会风气和维护道德秩序的做法,继承和发扬了明末以来善会和善堂的劝善传统,是助人功能在精神层面的体现,应属善举范畴[25]。
中国近代知识生产及其社会化过程是社会史研究的新领域。谭徐锋以革命知识的制作与流动为考察视角,重新解读孙中山的革命宣传策略,特别注意到革命知识制作与流动的生活场景,以及革命仪式的变易[26]。范铁权所著《知识传播与学术转型:中华学艺社研究》[27]一书,从知识群体的生成、发展和衰亡的角度,梳理了中华学艺社兴衰历程、主要活动及其社会影响。作者通过考察中华学艺社这一知识群体的聚合经过,揭示其在20世纪上半叶中国知识传播与学术转型中所担当的重要角色。
作为近代出现的新兴媒介,报刊扩大了精英思想的传播。罗检秋认为近代墨学的复兴虽与著作文本和受众有关,但在较大程度上取决于报刊的媒介作用[28]。王毅探讨上海抗战宣传的舆论先锋《大美晚报》,如何利用其美商身份和上海租界治外法权,在日伪政权、上海租界当局和蒋介石领导的国民政府三方权力网络中取得平衡[29]。蒋建国从读者的阅读趣味和阅读体验着手,重新审视《时务报》在读书人之间形成“阅读共同体”,进而形成“变法图强”的共识[30]。除报刊之外,近代出现的其他传播媒介也受到研究者的关注。19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铅印、石印、雕刻铜版等新式印刷技术的商业化应用,“书局”开始进入民间。徐世博对“书局”意涵及其衍变的考订,有助于我们重新理解清末上海“书局”乃至书业的相关问题[31]。
近些年城市史研究成绩显著,城市近代化问题仍是学者关注的重点。贾迪认为,20世纪初期,随着北京汽车数量的增加,相关市场及行业体系初步建立起来,北京市政府为规范汽车管理制定了相应的税捐政策与行政法规[32]。杜丽红通过考察清末营口地方卫生制度的形成,认为中外间的跨国互动使地方卫生组织和制度得以确立[33]。城市空间的研究不断细化。邹振环以近代上海代表性街区王家厍/张家宅为个案,从“街区设施的空间实体”和“街区居住的空间肌理”两部分,来呈现王家厍/张家宅这一地理空间到文化空间演变,进而探讨上海这座江南小县城走向国际性大都市的历史进程[34]。
社会史研究在兴起之初,就试图摆脱传统政治史的研究模式和问题意识,关注民众生活和社会变迁,而非社会精英和政治人物、事件。近年来,传统历史学科的一些研究者受到社会史研究范式的影响,在秉持本学科之问题意识的同时,转换研究视角,关注社会生活和普通民众,从而形成新的学术增长点。
“革命史”是中国史学研究的重要范式,而革命本身的源起、脉络等问题值得深入讨论。沈洁的《民国的“失传”:清末民初中国革命再阐释》[35]一书,以“印刷”“族群”“规训”为关键词,重新审视清末民初的中国革命。作者带着强烈的社会史关怀,关注国家与民众的互动。她认为,现代政治的确立,经历了一系列自我形构和对他者的规训,国家政治的仪式化运作、民众的日常生活、社区历史记忆构成复杂的权力网络,其中的博弈、妥协与交融构成中国现代国家确立的曲折过程。
“新革命史”注重在具体的社会文化环境中考察中共革命的推进机制及其成效。对于社会史研究领域的重要论题,若能在革命史的视野下重新讨论,可以揭示革命史的更多面相。黄道炫认为,战争年代中共干部的婚恋不仅关乎个人权利,还关乎党性和集体的利益。中共对军队和党政干部婚姻实施限制和管控,使婚恋问题成为个性与党性、个人与集体碰撞与交融的着力点之一[36]。
社会史自兴起之初,强调“眼光向下”,呼吁对民众历史的关注。有论者指出,精英思想以大众文化为源头,又必然扩散、渗透于大众,二者的交融和互动值得深入研究。其中,精英思想的社会蕴含和社会化研究亟待加强[37]。罗检秋的《清代汉学家族研究》[38]一书,超越精英思想与大众文化的畛域,从社会史的视角探索清代学术的演变。作者认为,清代汉学家族是民间学术与官学互动的缩影,民间学术不仅受官学引导,甚至会影响官学政策的调整。民国知识精英则以西方科学方法为工具,实施一系列社会调查,形成对民国社会的理性认知。吕文浩认为,民国时期社会学家陈达的全国人口普查方案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但因时代的局限而无法付诸实践,进而探讨这位政策型社会学家的科学意识与时代的错位[39]。
文化史与社会史的研究空间进一步拓展,日常生活史、物质文化史、医疗史等研究主题成为社会史和文化史学科的交叉领域。有论者指出,文化史植根生活实践,也应重视讲述普通人的故事。这与社会史的研究取向一致。然而,文化史学与社会史学,虽同以生活史为研究对象,但也应有所区别。文化视角下的生活史,侧重探索个人安身立命之所在,揭示日常生活之常道,解读人的德性、修为和心灵世界等[40]。徐茂名以《王韬日记》为主要材料,剖析不同时期王韬的精神世界,是社会史与文化史相结合的研究成果。王韬虽受洗入教,但仍认同儒家“三不朽”理想,随着晚清士人阶层整体性的膨胀与贫困化,“三不朽”理想难以适应现实生活,王韬则践行民间生活伦理,通过“立言”彰显其文化权力[41]。
近年来,随着社会史研究空间的拓展,新的研究主题不断出现,社会史学者有意识地引入社会科学的新理论和新方法,持续更新传统史学的研究模式。社会史研究获得经久不衰的学术活力,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其借鉴社会科学的研究理论与方法。社会史的研究取向推动了近代史乃至整个历史学的学科创新。
语言历史的变化也反映了社会的变迁,这是社会史研究的新取向。近代以来,在中西文化交流和互动背景下,西方经典的翻译和传播对中国社会产生重要影响。赵晓阳的《域外资源与晚清语言运动:以<圣经>中译本为中心》[42]一书,融合历史学、宗教学和语言学的知识和方法,探究《圣经》中译及其在华传播的历史影响。作者认为,19世纪60年代至20世纪20年代,是《圣经》中译最为活跃的时期,也是汉语言文字变化极为剧烈的阶段。《圣经》中译对汉语汉字的变革和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创制发展产生重要影响。该书揭示了影响《圣经》白话翻译实践的多重社会性因素,如基督教注重底层民众的传教取向,基督新教在华传播轨迹,以及差会各自为政等方面的历史。
概念史作为一种新兴的分析方法,强调概念形成背后蕴藏的历史文化意涵,成为思想史研究的热点。近年来,学界沿着“词语—观念—思想史”路径展开的学术研究成果较为丰硕[43],而从社会史角度厘清中国话语系统中重要概念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见。任吉东通过解读“苦力”概念来呈现近代中国城市底层社会史。他认为“苦力”一词所涵盖的行业,体现了经济社会的发展阶段和文明进程。苦力的来源群体则反映了转型时期的城乡关系和人口流动,而苦力的社会形象则揭示了苦力行业的运行态势和生存状态[44]。王燕从概念史视角讨论中国妇女的家庭劳力为何从晚清以来被忽视,她认为这与“工业”“制造”“生利”等新词语在晚清的译介和传播有关。这些词汇将个人劳力置于国族的审视之下,从而忽视了妇女在家庭内的劳动[45]。
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互联网和大数据为历史研究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条件。档案、历史典籍、报刊等资料的数字化,大大提高了利用史料的效率。然而,大数据不仅能够在史料搜集层面提高知识生产的效率,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个系统研究手段,更新了历史研究的方法。建立量化数据库是量化历史研究的基础工作。量化数据库研究可将长时段、大规模、系统性的资料,按照数据格式进行电子化,构建成适用于统计分析软件的量化数据库,为定量研究提供基础。
量化数据库的建立,对社会史研究的影响最为显著。构建大规模个人层面微观数据库,不仅能观察到普通人的生命经历,还能在社会群体和社会结构层面进行宏观分析。李中清—康文林研究团队建立的近代以来土地财产、大学生、职业技术人员和官员群体四个相互关联的主题数据库,包含超过200万人次的个人生命历程,时段跨度从1800年到2000年,能够进一步从长时段认识中国“代际遗传”问题,从而分析社会流动性和社会不平等[46]。南京国民政府推行严格的寺庙登记制度,内政部印发的近代寺庙登记表包含寺庙财产、人口、寺庙法物等丰富历史信息,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付海晏提出,利用近代寺庙登记表来建立寺庙登记数据库,借用量化统计方法、GIS (地理信息系统,Geographic Information System)等工具,能够深化中国近代宗教社会史的研究[47]。
量化数据库的建立,只是量化研究工作的基础环节。陈志武指出,为了使研究结论更科学,必须在构建量化数据库的基础上,利用统计分析方法检验假说的真伪,再根据检验结果做出解释,才能为历史解释提供新的认识[48]。云妍等学者合著的《官绅的荷包:清代精英家庭资产结构研究》[49]一书,以清代抄家档案、私人记述、家书、碑刻等史料为基础,建立官绅资产数据库,运用量化研究方法研究清代官绅的资产结构和经济生活。该书结合了传统历史研究方法和定量研究的优长,案例篇侧重资料考证和历史叙事,量化分析篇是对数据的汇总和统计,分析清代官绅家庭的资产组成及其特征。清代精英对财富安排与组合方式,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社会财富的分配模式和社会阶层差异。
综观2019年中国近代社会史研究的各个领域,无论社会治理、日常生活、社会阶层与性别、宗族与慈善研究,还是知识与媒介、城市发展,都有优秀的学术成果问世。在大量实证研究的基础上,研究者有意识地探索社会史的理论问题,对社会史学科发展及学科话语构建提出富有建设性的主张。这一年度的相关研究虽取得新的进展,但理论探索仍显不足,社会史理论体系的构建任重而道远。
社会史是一门实证性和综合性的科学[50],对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持有包容和开放态度。中国社会史兴起之初,早期研究者便借鉴人类学、民俗学的田野调查方法,将其运用到历史学研究中。20世纪90年代,随着研究议题推陈出新,研究领域不断拓展,社会史学进一步从西方社会科学中汲取营养,寻求有益于中国社会史发展的理论和方法。社会科学理论如市民社会和公共领域、区域社会研究、田野调查方法等,促进了历史学与社会学、人类学的对话和融通[51]。就2019年中国近代社会史的研究论著来看,语言学的影响和大数据时代的到来,进一步激发了社会史研究在方法论层面的创新。无论是概念分析还是量化方法的运用,都为系统性的社会史研究提供了新的手段。需要指出的是,西方的社会科学理论、概念和方法虽能启发中国本土的社会史研究,但与中国实际存在距离。因此,只有根植于中国发展经验,从本土文献资料发掘自有的概念、话语和思维结构,才能真正在理论构建层面实现突破,构建基于中国历史经验的社会史学科话语体系。
社会史是富有广阔发展前景的研究范式。近代中国的政治史、经济史、思想史、文化史等学科,都可从社会史的角度重新加以探讨。2019年出版的一些中国近代史论著充分体现了学科交叉特征,政治史、文化史等传统学科借鉴社会史的研究范式,转换研究视角,有力拓展了其研究视野。显然,社会史在理论视野和方法论层面丰富了中国近代史研究,这也印证了赵世瑜的一个看法:倡导社会史研究,绝不仅仅是增加了一个史学分支,而是要利用社会史对传统历史学进行改造[52]。由此而言,作为范式的社会史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传统史学的革命。社会史与其他学科交叉融合产生了两个结果:一是造就大量创新性的研究成果,二是导致学科边界的日渐模糊。陈春生认为,模糊性的学科边界正是社会史研究的活力来源[53]。随着这种趋势的深化,社会史学科自身将遭遇一大挑战,即学科自身的边界与主体性何在。因此,我们需要从学科构建的角度反思社会史研究再出发的可能性。
新的形势下,社会史的问题意识和研究目标应如何确立?近代社会史学界出现了回归“整体史”和“总体史”的呼声。唐仕春肯定了从区域出发重构整体史的价值[54]。周积明认为,重新审视政治史和社会史的关系,能够激发社会史研究多向度展开,并达至“总体史”的研究目标[55]。与此同时,全球史倡导超越单一国家、单一文化、单一族群、单一地区的普遍史和总体史,也为社会史理论建构提供了新的视野。全球史旨在突破国家史和地区史的局限,注重区域间的互动和关联,弥补社会史研究为人诟病的碎片化缺陷。更重要的是,全球史观挑战了欧洲中心主义,提示社会史学者直面中国的研究问题,与域外理论进行平等对话。这些取向为构建富有中国特色的近代社会史研究的理论框架和概念体系提供新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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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周积明.中国社会史研究70年的回顾与思考[N].光明日报,2019-10-14.
Combination and Innovation: Examining Modern Chinese Social History in 2019
WANG Kang
(Institute of Modern Histor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101)
The studies of Modern Chinese social history achieved a remarkable progress in 2019. Special subjects such as social governance, everyday life, social stratum and gender, lineage and charity organization, knowledge and media, and urban development were discussed in depth. The discipline had always maintained innovative vitality. On the one hand, it actively learned from the theories and methods of the social sciences. On the other hand, it provided a new perspective and paradigm for the traditional history discipline. The intersection of social history and other branches of history, as well as the integration of linguistics, quantitative databases, generated new academic growth points continuously. It should be noted that the boundaries of social history are becoming blurred, and the problem awareness of some research was not clear enough. The voices of returning to "total history" are once again raised. Social history research may lear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lobal history and actively construct the theoretical systems.
modern Chinese social history; research paradigm; interdisciplinary
2020-09-10
王康(1983- ),女,辽宁大连人,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博士,研究方向:中国近代 社会史。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0.06.21
K092
A
1004-4310(2020)06-013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