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水生
摘要:意识形态论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内容。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文艺或美学都是一种意识形态,由此推论,文学史也是一种意识形态。中国当代文学史写作充分证明了文学史作为意识形态的内涵与价值。从谱系学角度来说,当代文学史写作深受新民主主义论、思想解放运动和后现代主义的影响,相继表现了革命、审美与解构的意识形态追求,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其中都发挥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文学史;话语
意识形态论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内容。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和恩格斯在致弗·梅林的信中都提到了意识形态概念,指出“意识形态是由所谓思想家有意识地完成的过程”①,他们把意识形态看作是人类思维的产物,恩格斯在这里就已经把意识形态看作是一个中性概念了。后来,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如阿尔都塞、威廉斯、杰姆逊、伊格尔顿也都对“意识形态”(Ideaology)概念进行了论述。威廉斯就明确指出在较广泛的社会科学领域中,“意识形态”被普遍地视为“纯理论的制度”②。伊格尔顿在《美学意识形态》中认为美学意识形态的建构与现代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建构是密不可分的。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出发,无疑可以推论出文学史也是一种意识形态。中国当代文学史写作借鉴新民主主义论和配合思想解放运动,都说明了文学史意识形态的建构与主流意识形态的密切关联。
一新民主主义论与革命意识形态
众所周知,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成果。1940年春,历史学家李平心在上海发表《新民主主义的溯源与新启蒙运动的重估》,他认为“新民主主义”口号的提出具有非常重大的历史意义,认为其“發掘了中国现代历史的真理”③。李平心运用新民主主义理论分析1919年以后的中国历史,认为新民主主义在“五四”以后成为中国全面历史运动的基调。1942年,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以后,对中国新文学及其研究产生了深刻影响。1951年,老舍、蔡仪、王瑶、李何林编制的《<中国新文学史>教学大纲(初稿)》中就明确规定“无产阶级思想领导的发展”是中国新文学发展的重要特征。1951年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史研究》确立了无产阶级思想在文学史写作与教学中的领导地位,也随之成为全国各高校的文学史写作与教学的纲领性文件。1957年8月,教育部颁布《中国文学史教学大纲》,该大纲《导论》明确强调贯彻“毛主席对于清理我国古代文化的原则和对于文学批评政治标准与艺术标准的指示”④。自此,《新民主主义论》成为中国文学史写作的指导思想成为历史的必然。
当代文学史作为中国文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新民主主义论》在当代文学史写作中同样产生了深刻影响。20世纪60年代出版的当代文学史著作,如《中国当代文学史》(山东大学中文系编著)、《中国当代文学史稿》(华东师院中文系编著)和《十年来的新中国文学》(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等文学史著作都是以《新民主主义论》作为指导思想,都强调文学是为无产阶级革命服务,都重视文艺运动和文艺思想斗争,都高度评价了文艺批判运动的社会价值和历史意义。20世纪80年代初,当代文学史编纂进入一个高潮时期,如《中国当代文学史》(山东大学等22院校编写组编)和《中国当代文学概观》(张钟等编写)等文学史著作仍然延续了上述指导思想。总体来说,上述文学史著作在文学史观上坚持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史观,认为当代文学是社会主义性质的文学,这些著作大都是以政治性作为评价标准,在总体上对当代文学评价盛行“历史肯定论”,宣布“我们的文学艺术出现了史无前例的繁荣景象”⑤。具体评价作家作品时,多侧重于作家对毛泽东文艺思想和无产阶级革命的认同态度,尤其是作家的身份和创作的“主题思想”“革命意义”与“时代精神”倍受关注。如此看来,当代文学史写作被看作是无产阶级革命的象征,文学史被当作是一种革命意识形态。
革命意识形态模式在当代文学史写作中长期占据主导地位,从20世纪60年代初到20世纪80年代这一历史时期,当代文学史著作都是以《新民主主义论》作为指导思想。甚至可以说,20世纪90年代以前出版的当代文学史编纂模式都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很难说有超越性或突破性的文学史著作的出现。总体来说,自20世纪60年代初到20世纪80年代初出版的当代文学史著作,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尤其是新民主主义理论的指导下,重视文学发展与社会变革的密切关系,突出文学的社会价值与历史意义,强调社会主义文学发展的成就,歌颂了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作为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文学史的革命意识形态模式在时代变革中也遭遇了变革和转型的机遇。
二思想解放运动与审美意识形态
1978年,《光明日报》发表本报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由此引发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开启了全国性的马克思主义思想解放运动。1979年,《上海文学》以本刊评论员的名义发表了《为文艺正名——驳“文艺是阶级斗争的工具”说》,以及同年10月邓小平在第四次全国文代会上的祝辞,在学术界产生了重大影响,为学术界讨论文学的本质与功用问题提供了信号和条件,也为20世纪末期中国文艺领域的审美转向提供了前提和基础。朱光潜、李泽厚等人探索了新的审美理论,虽然这个时期大量引进和阐释诸如康德的美学理论和韦勒克的文学理论,但是马克思主义在20世纪80年代的思想解放运动中仍然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朱光潜在1979年发表的《关于人性、人道主义、人情味和共同美问题》中多次引用和强调马克思主义理论和毛泽东思想的作用,他从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毛泽东关于人性论的教导论证了人性与阶级性的辩证统一关系。周扬在1983年发表的《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几个问题的探讨》也多次引用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资本论》和毛泽东的观点,强调马克思主义是主张全人类解放。陆梅林在1981年发表的《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中指出,当时文艺论争中的文章常常引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早期著作为立论根据,如何正确掌握马克思主义精髓成为当时理论界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也成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过程中必须解决的重要课题。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回望20世纪80年代的重写文学史思潮,马克思主义所发挥的影响同样不可忽视。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人道主义论争为李泽厚等人的“主体论”思想的提出创作了条件,而“重写文学史”又可以看作是人道主义和主体论在文学史领域的延伸和发展,也是思想解放运动在文学领域的发展。在文学史写作领域,陈思和无疑是一个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学者,1987年,陈思和出版《中国新文学整体观》,陈思和详细论述了文学史研究的“整体观”,他强调“整体观”着眼的是研究方法的改变,他反对依据社会政治分期作为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的分期依据,主张文学史研究的历史意识与现代意识的统一,主张文学史研究的“审美感受”与“主体意识”的统一,他强调“文学史著作是一种对以往文学的主观解释”,不可能失去“主体意识”⑥。在陈思和的著述中,可以清晰地看到“20世纪中国文学”观念的明显痕迹,也能清晰地看到文学主体论和审美论的潜在影响。可以说,陈思和提出的“整体观”与黄子平、陈平原和钱理群的“整体意识”一脉相承,他所强调的“审美感受”和“主体意识”也与李泽厚等人“美感标准”和“主体性”具有理论联系。1988年,陈思和和王晓明在《上海文论》开辟主持“重写文学史”专栏,主张运用不同于以往的价值体系和审美标准来分析作家作品和文学现象,在一年多时间内,“重写文学史”进行了深入的理论探讨。1989年,陈思和明确提出希望建立“一门独立的、审美的文学史学科”的主张⑦,在这样的理论倡导下,“‘重写文学史最终以‘审美原则作为它的标准和方法论”⑧。勃兰兑斯认为“文学史,就其最深刻的意义来说,是一种心理学,研究人的灵魂,是灵魂的历史”⑨。从这个意义来说,陈思和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既可以看作是中华民族的当代精神史,也可以看作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灵魂史。陈思和把20世纪中国文学看作是一个开放性的整体,他强调这个整体是中华民族冲破几千年传统精神桎梏的过程,也是中华民族追求人性的自由解放、國家的繁荣富强、社会的进步正义的过程,“这是一个没有终结的集体性的精神运动过程”⑩。“重写文学史”追求主体精神和审美判断的共生性和优先性,寻求文学的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法则,所有这一切都表明,在目的论视域中,文学史获得了目的论历史哲学视域中的意义,文学史成为一个可以重建历史总体性的话语形式。
“重写文学史”既是20世纪80年代人道主义和主体论的产物,也与审美主义潮流密不可分。一般而言,“一个时代或一个时期的文学样态和文学成就往往呈现出复杂的形态”11,也会呈现出共振的样态。因此,从文学本体论意义上讲,20世纪末期的中国审美主义思潮激发了文学史研究的创新与发展,可以说,“重写文学史”思潮既是20世纪80年代思想解放运动的产物,也是整个20世纪中国审美主义思潮的产物。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文学理论领域发生了审美论转向,钱中文、童庆炳等学者相继提出了文学的审美意识形态性,强调了文学的审美本质。1981年,童庆炳在《关于文学特征问题的思考》中对巴人《文学论稿》、蔡仪《文学概论》、十四院校《文学理论基础》等著作中关于文学根本特征的论述提出了质疑,强调“文学所反映的生活是整体的、美的、个性化的生活”12,认为文学的内容决定了文学的根本特征。1987年,钱中文在《文艺研究》发表文章正式提出“文学是审美意识形态”的观点。1992年,童庆炳出版《文学理论教程》,这是一部具有深远影响的文学理论著作。童庆炳把文学定义为“显现在话语含蕴中的审美意识形态”13。1999年,童庆炳进一步把“审美意识形态论”视作是文艺学的第一原理。在钱中文和童庆炳等人的著述中,马克思、恩格斯的观点往往成为他们立论的基础,在他们看来,审美意识形态论原本就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内容。童庆炳在《文学理论教程》中也明确强调马克思主义是中国当代文学理论建设的理论指南。虽然中国当代文学史写作受到夏志清和司马长风等人的文学史著作的影响,但是20世纪末期中国文艺领域的审美转向的影响也不可忽视,或许钱中文和童庆炳关于文学本质的论述和“审美意识形态论”比夏志清、司马长风、康德和韦勒克的影响更为直接。陈思和认为20世纪末期中国的时代变革为文学提出了“新”的认识要求,“有的变动甚至会改变对以往文学史的根本性看法”14。在20世纪80年代的思想解放运动中,“审美意识形态论”毫无疑问是一种对文学的“新”的认识,它在文学理论和文学史领域形成了共振。美学话语在《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充当了意识形态批判的先锋角色,比如在第十五章《新的美学原则的崛起》中,陈思和借用谢冕、孙绍振和徐振亚的观点,把新时期初期出现的现代主义文学看作是一种新的美学原则,并且强调知识分子对现代主义的追求实质上是“把全部愤怒指向妨碍中国现代化的‘文革中的东方专制主义的政治因素”15。美学话语在《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还充当了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精神追求,比如陈思和在第二十二章《理想主义与民间立场》中重申了坚持民间理想的写作目的,他把理想化、浪漫化的民间建构称为抵抗压迫、反抗世俗、拒绝堕落的乌托邦境界。可以说,美学话语为20世纪80年代以后的中国文学史家“例证了自律和自我决定的新形式,改善了法律和欲望、道德和知识之间的关系,重建了个体和总体之间的联系,在风俗、情感和同情的基础上调整了各种社会关系”16。从这个意义来说,“重写文学史”也充当了一种审美意识形态。
虽然文学主体论和审美意识形态论在当代文学史写作中产生了重要影响,但是也遭遇了难以避免的问题与质疑。20世纪80年代后期,洪子诚在编写《当代中国文学概观》以后,曾与张钟商量编写一部以“文学性”“文学审美”为标准的文学史著作,但他们后来并没有去实践这个计划。因为他们遇到了难题,洪子诚认为“文学性”相当含糊,很难以把握,“‘文学性高低的判断也很困难”17,最终这个以“文学性”作为标准的文学史根本无法动手。2002年,吴秀明在《中国当代文学史写真》中批评了以主体论为核心的文学史写作方式,他认为这种文学史着眼于阐释和论述,个人的主观色彩强烈,容易纵容主体的主观随意性,“出现编著者不应有的话语垄断和独断,而使文学史失去它应具备的客观和公允”18。在西方学术界,审美主义文学史写作同样遭遇了质疑,姚斯在《类型理论与中世纪文学》中认为审美主义文学史写作强调了“作品内在”的研究方式,“但都没有回答文学作品的共时性和历时性的内聚力问题”19。在瑙曼看来,将作品置于文学史之中将会产生矛盾,因为“文学史用它自身的方法只能把握作品历史性的一个方面”20,而不足以把握那种赋予作品以现时性的历史性的关系。朔贝尔在《文学的历史性是文学史的难题》中指出,如果文学史研究从美学观点出发,只限于分析作家与作品的生成关系,或者把文学创作仅当作审美事件来处理,“那它就无法真正地从历史的角度理解文学的进程”21。这样看来,如果把文学史看作是一种审美意识形态,那么它自身内蕴的弊端与矛盾都是难以克服的,因此,当代文学史写作在思想解放运动之后必然遭遇新的转型机会。
三 后现代主义与解构意识形态
马克思主义作为开放和发展的理论体系,它与后现代主义的结合是不可避免的,后现代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内在联系彰显出马克思主义是当代“不可超越的视界”22,诸如作为后现代主义大师的福柯和杰姆逊都信仰马克思主义,福柯甚至宣称自己比传统马克思主义更具革命性,而杰姆逊则捍卫了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和总体化思想。20世纪80年代,杰姆逊亲自到北京传播后现代主义理论。1996年,王一川发表《历史化与寓言:杰姆逊美学理论评析》,详细介绍了杰姆逊的“历史化”理论,认为“历史化”已经成为文艺理论领域的普遍呼声。199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世界文论》编辑委员会编辑出版《重新解读伟大的传统——文学史论研究》,书中收集了韦遨宇翻译福柯《<知识考古学>导言》,韦遨宇在“译后记”中介绍了福柯关于历史非连续性、非主体性和差异性等历史学观点,高度评价了福柯对文学史研究和新历史主义批评的影响。2011年,刘成才和郭彩侠在《学科焦虑、观念限度与认识性装置》中认为“‘知识考古学也成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一种‘认识性装置”23,他们把王德威的晚清文学研究、洪子诚的文学史研究、李杨和董之林的“十七年”文学研究、唐小兵的《再解读》以及程光炜主持的“重返八十年代”都归入了“知识考古学”的影响范围,认为福柯理论使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研究实现了范式转换。
从世纪之交以来,杰姆逊“永远历史化”和福柯“知识考古学”理论在当代文学史写作中产生了深刻影响,推动了当代文学史研究由“审美化”向“历史化”转型。1999年,洪子诚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引发了文学史研究的“历史化”转向,自此以后,“历史化”理论与方法在文学史领域逐渐成为一股潮流。洪子诚的研究方法是:“关注推动这些文学形态产生、演化的情境和条件,并提供显现这些情境和条件的材料,以增加‘靠近‘历史的可能性。”24运用这种研究方法,洪子诚能够使表面看起来严密、统一的叙述露出裂痕,能够在整体板块里面发现错动和裂缝;他主张通过打捞原始文献和还原历史情境建立一种浓厚的历史感,在文献材料的基础上进行有距离的注释和研究。可以说,洪子诚充分展示了“历史化”的研究方法与经验,对当代文学的“历史化”进程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李杨运用福柯理论揭示了文学史研究中的诸种问题,并提出了文学史研究的方法论创新。自2000年以后,李杨在《文学评论》陆续发表文章,并于2006年出版《文学史写作中的现代性问题》。以李杨的话来说,知识考古学、谱系学主张搁置价值判断,他强调知识考古学、谱系学把“历史”看作是一种“知识”存在,侧重研究文学与时代、权力之间的互动关系,侧重阐明“知识”的生长过程。他认为谱系学把历史知识看作是对抗理论的、统一的和科学的话语,他强调“谱系化的历史观不再追溯‘起源,也不再追溯历史发展中的种种因果性和必然性,而是要把历史的链条拆散,把现代与过去割裂开来。”25在李杨看来,所有的历史叙述都是后设性的,历史因为现实需要而不断地重新叙述,叙述者必须对历史的后设性保持清醒的自觉和反省,福柯知识考古学、谱系学不仅提供了文学史研究的思维方式和问题意识,而且提供了文学史研究的方法论与历史观。2004年,孟繁华和程光炜在《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的开篇就强调了“历史化”在中国当代文学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他们强调“当代文学的发生是一个‘历史化的过程”26,他们认为20世纪中叶以来的中国社会实践和文化实践是当代文学“历史化”的必要语境和规约条件。在他们看来,当代文学的“历史叙事”也是一个“历史化”的过程,“历史化”研究也就是重视社会实践和文化实践在当代文学和历史叙事中的作用。后来,程光炜又在《文学史研究的兴起》《文学史的兴起》等著作中探讨文学史研究的历史化策略,提出文学史研究的历史感、当代性、碎片化和现场化等命题。2002年,吴秀明在《中国当代文学史写真》中强调了当代文学史寫作的客观性问题,虽然吴秀明强调了借鉴中国古代文学和中国古代史研究的传统方法,但是他对文学史研究的客观性的追求,以及试图还原文学史本真状态的追求,与洪子诚的文学史追求具有共通性。
洪子诚、李杨、程光炜、吴秀明所倡导的“历史化”在内涵方面存在诸多差异。洪子诚和吴秀明没有明确提到杰姆逊或福柯,而李杨和程光炜直言不讳地主张借鉴后现代主义理论寻求文学史研究的转型。洪子诚更多地体现了从审美化到历史化的开创和过渡作用,洪子诚对作家作品的历时性分析甚至还开创了当代文学接受史的写作。李杨、程光炜、吴秀明的历史化操作都有明确的解构目标,李杨和吴秀明试图解构的主要目标是20世纪80年代形成的审美主义文学史模式,而程光炜试图解构的目标主要是20世纪中国形成的以政治文化为中心的文学史模式;吴秀明更多地强调了文学史叙述的客观性和“少判断”,而程光炜在文化研究视野中作出了明确的价值判断,表现出强烈的主观性和主体精神。程光炜所说的“历史化”并不是方法论,而是对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历程的总体性看法。由此看来,在中国当代文学史的历史化潮流中,文学史充当了一种解构的意识形态。与此同时,作为历史化的文学史理论与写作也遭遇了深刻的质疑,如理论上“并不认为历史研究可以达到历史的绝对的真实性”27,又如张清华认为历史化必然引发文学性危机,而孟繁华则称历史化是一个虚妄的文学史方案。
结 语
在对当代文学史写作的历时性分析中可以看出,文学史实际上是一种意识形态。当代文学史写作从革命到审美再到解构的演变过程中,它都充当了意识形态批判的先锋角色。当代文学史写作对无产阶级领导权的强调和对伟大的中国革命的歌颂,充分说明了文学史实际上是革命意识形态的化身。当代文学史写作对人道主义、主体论和审美主义的倡导,无疑配合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思想解放运动,或者说它作为一种启蒙/审美意识形态成为思想解放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世纪之交以来的当代文学史写作倡导历史化,其实是为了批判以往文学史写作中的本质化和审美化倾向,也是为了揭穿隐藏在启蒙精神背后的意识形态机制;从而使文学史发挥了解构的意识形态功能,表现了知识分子在全球时代的多元主义和非本质主义的文化立场。
注释:
①[德]恩格斯:《恩格斯致弗·梅林》,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第483页。
②[英]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版,第269页。
③万流:《新民主主义的溯源与新启蒙运动的重估》,《上海周报》1940年第2卷第1期,第16页。
④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部审定:《中国文学史教学大纲》,高等教育出版社1957年版,第5页。
⑤山东大学中文系中国当代文学编写组:《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册,山东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页。
⑥陈思和:《中国新文学整体观》,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4页。
⑦陈思和:《关于“重写文学史”》,载《脚步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82页。
⑧杨庆祥:《审美原则、叙事体式和文学史的“权力”》,《文艺研究》2008年第4期。
⑨[丹麦]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流亡文学》,张道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2页。
⑩15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页,第263页。
11王卫平:《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的总体估价问题》,《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5期。
12童庆炳:《关于文学特征问题的思考》,《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81年第6期。
13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96页。
14陈思和:《编写当代文学史的几个问题》,《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2期。
16[英]伊格尔顿:《美学意识形态》,王杰、付德根、麦永雄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年版,第17页。
1724洪子诚:《问题与方法——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讲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74页,第Ⅴ页。
18吴秀明:《中国当代文学史写真》,浙江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1页。
19[德]姚斯:《類型理论与中世纪文学》,载《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周宁、金元浦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99页。
20[德]瑙曼:《作品与文学史》,载《作品、文学史与读者》,范大灿编,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186页。
21[德]朔贝尔:《文学的历史性是文学史的难题》,《作品、文学史与读者》,范大灿编,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194页。
22华丽:《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关系的再思考》,《学习与探索》2008年第1期。
23刘成才、郭彩侠:《学科焦虑、观念限度与认识性装置》,《文艺评论》2011年第5期。
25李杨:《文学分期中的知识谱系学问题》,《文学评论》2003年第5期。
26孟繁华、程光炜:《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页。
27陈先达:《论历史的客观性》,《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期。
(作者单位: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本文受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项目“中国文学史写作话语研究”资助,项目编号:18FZW019)
责任编辑:刘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