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自述:你只是拼尽全力,让苦难小一点

2020-03-20 10:03
齐鲁周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黄陂制氧机救援队

50 台制氧机:空白中的一颗种子

我深知救灾是非常专业的,贸然参与可能添乱。所以即便挂心,我也很克制。

但 1 月 29 日,我听 NCP(新冠)生命支援网络发起人郝南说急需 2 万个血氧仪。他们人手严重不够,我想尽自己力量帮一些忙。但我当时连什么是血氧仪都不知道,独立完成这件事更不可能。所以我联系了更多公益人加入,没想到大家聚在一起能量如此巨大,血氧仪的需求很快就被解决了。

我们意识到还可以为前线做更多,便发起了“武汉银杏在行动”项目。

也正是在目睹了郝南线上诊所患者去世后,我们意识到自己手上的不再只是一个支持型的项目,需要和时间赛跑,和死神抢人。

从 1 月 31 日上午决定开始制氧机项目,到 2 月 6 日晚上 10 点第一台制氧机送到患者手上。我们经历了一场昼夜不分的氧气接力。我们用 24 小时敲定筹款方案,选定制氧机型号,确认供应商存货。

在 2 月 1 日,和袁立基金会一拍即合,仅用 1 小时就确认了资助意向。随后两天,也是用最快速度筹备好 50 台制氧机,运往顺丰专门紧急挪出的上海空运仓位。但是,从这里开始,我们得面对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困难——物流。

在当时武汉交通管制的情况下,制氧机到达患者手里比以往艰难,要经历 4 步:

第一步,是从上海发往顺丰的武汉总仓;

第二步,从武汉总仓发往陈丹团队在武汉黄陂郊区的仓库;

第三步,由蓝天救援队把制氧机从黄陂运进市区;

最后,再由市里的志愿者车队送到患者手上。

生死交错的 48 小时

这是特别惊心动魄的 48 个小时。

在 2 月 4 日当天,我们一位医生,在 8:30~10:30 这两小时的线上接诊里,有三个患者在他面前离开了。这是非常大的心理创伤,现场咨询小组赶紧把他撤了下来。

那天我们接到这个消息特别崩溃。从那时起,我们发疯地去跟每一个环节掐流程,催他们快一点,再快一点。对每个环节的人,我们都说,早一个小时都是有意义的。

2 月 5 日中午,顺丰物流显示制氧机到达武汉总仓。但是接下来,我们经历了非常煎熬又无能为力的 30 小时。

即便它到了总仓,但却无法到达我们的仓库。因为物流有自己的系统,全国的救灾物资都在武汉总仓汇集,没办法特意为我们去找到那一批物资,得一批一批来。我们的物资何时能发出,没有人知道。

2 月 6 日上午,终于有了进展,物资开始从武汉总仓发往顺丰黄陂物流站,而且有了联络人信息。我们太高兴了,终于有可以跟他打电话、询问详情的快递小哥了。

那时起,我们开始一小时一通报策略,负责物流的海哥每小时都会跟顺丰小哥打电话,更新进展。

然而,一个谁都没想到的消息传来——我们的物资被打散,只到了 5 臺。

在整个制氧机行动中,我们经历“死亡三问”。那天便是第一问。

因为顺丰小哥在等剩下 45 台,一直没送货,我们便要求先送 5 台。结果他刚送完了,另外 45 台就到了。我们又决定等齐 50 台再一起送到市区。

当时武汉市内的车队不能随便出城。我们找到了有通行证的蓝天救援队,实际上黄陂仓库也是他们提供的。蓝天救援队可以帮助我们把制氧机从武汉市郊黄陂运进市内,然后再由市内的志愿者车队送到患者手上。这样的运力都很宝贵,所以最好一次 50 台一起送。

当时,顺丰告诉我们剩下的 45 台预计 6 点到达黄陂仓库。在 6 点到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是屏住呼吸的。

但我们等来一个坏消息。因为那天武汉在下雨,运送 45 台的货车陷进了泥坑,在离仓库 200 米的地方停住了。

那一天的 50 个名单中,1 号、2 号是非常危急的。如果我们不能及时送到,第二天他们的名字可能就会变成灰色。

5 台送进城,那 5 个人有极大概率撑过今晚。可剩下的 45 人,虽然相对没有那么紧急,但新冠肺炎变化很快,可能一夜之间会转得非常严重。这是我们面临的死亡第一问,等不等?

所幸,装载那 5 台的车刚开出三五分钟,剩下的 45 台终于弄出来了。当时线上所有的人都在群里欢呼,无声的欢呼!

终于,第一批是一次性运过去的。

9 点到达市区后,志愿者车队按照危重程度,开始送往患者手上。

一号患者的张爷爷是 10 点拿到的。之前他买的氧气瓶在下午就用完了。所以我们告知家属 9 点送达时,可能因为这是家属唯一的希望,他硬生生从下午 5 点等到 10 点,在路边站了 5 个小时。

第四天时,他给我们发来消息,说这几天因为有氧气支持,老爷子居然可以自己从房间来到沙发上跟大家一起看电视了。

哪怕这所有的努力后,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我们都觉得值得。

再精细的流程也无法克服人性

帮忙派送第一台制氧机的W大武汉紧急救援小组车队,队长是个叫懿哥的姑娘。她带着 3 位志愿者,4 台车,接下市内配送任务。2 月 6 日下午,我们刚告诉她 6 点制氧机从黄陂发出,她就立刻招呼团队停下相对没有那么紧急的派送任务,快速集结到市内集合点。

后来我们才知道,当时她已经 30 多个小时没睡了。

制氧机一到,她们就 4 台车分头出发,最快的一台用 30 分钟就送到了。然而,这个过程当中,发生了一些意外。

当时很多患者是全家感染的,所以我们特意设立了无接触交接流程。车队把制氧机放下后离开 20 米,患者再过去取。但因为当时特别忙乱,没能和所有患者家属交代清楚交接原则。

当晚,懿哥送了 3 个人,有两个患者因为真的等太久,非常激动,直接奔过来,与她距离不足一米。

送完后,她有些生气。可作为专门支援武汉孕妇的车队队长,她不是因为个人受到威胁生气,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如果我感染了,我接送的孕婦怎么办?我车队的伙伴怎么办?我的家人怎么办?”

我当时就哭了,觉得特别内疚。

到大概第三天时,这样的事又发生了。

那天,另一支志愿者车队“安提阿救援队”负责派送。最后一个患者,是一对老爷爷和老奶奶。老爷爷的病情严重到无法下楼,老奶奶勉强能走动。

但制氧机非常的重,她无法搬动。车队的可乐大哥当时已经帮我们工作十几个小时了,他听说老爷爷非常需要,就一直帮奶奶把制氧机搬进电梯才离开。

连续两个车队都出现意外状况,让司机遭遇风险,我们特别痛苦。当时,团队内部爆发了一次大争吵。一对一救助这件事,到底还应不应该继续?

人是无法保持绝对理性的,特别是在极端情况下。懿哥遇到危险是因为对方等太久了。他的家人生命垂危,而懿哥运送的是他们当下唯一生存的希望时,他就忘记了。而可乐大哥是一个心非常软的人。他在做这个决定前是思考过的。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无接触原则,可是他不忍心。这是再精细的流程都无法克服的。

死亡三问

除了志愿者车队安全的压力,我们还要面对死亡第二问:在后续制氧机还没补上时,这有限的 50 台该如何分配,是否该拒绝今天的重症患者,留下存货,为明天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重症患者做准备?

而且当时武汉的床位开始增加了,一台制氧机如果送给卧床在家的患者,可以救活一个人;如果送到医院里,可以救活五个人。那这个制氧机到底该给谁?这就是死亡三问的最后一问。

我们团队无法承担这样的心理压力,最终艰难地决定停止一对一救助。配合隔离点政策和方舱医院政策的出台,转向支援设备跟不上的隔离点医院和湖北其他疫情严重地区。

随着模式的打通和更多资助到来,我们团队创造了更多速度奇迹——仅用 8 个小时,就为黄冈市的一个应急院区配给了 230 台制氧机。

你当然知道做的这件事情非常有价值,它帮助了一些人活下来。但是,其实你不敢把它称之为成就感。因为那是很多很多人的苦难。你只是拼尽全力,让苦难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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