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宇
2019年10月10号,有幸受邀作为华裔艺术家重庆仙女山采风团的一员,从德国飞回浦东再转重庆,驱车前往重庆郊外的武隆区仙女山。在重庆武隆仙女山采风的十天里,不仅被武隆的崇山峻岭、天坑地缝所震撼、惊艳,也被武隆的人感动和折服了,其中一个代表人物是中国当今德语文学翻译家杨武能教授。
在武隆的7天,我三次见到了杨武能教授。10月14日晚,杨武能教授空降似地出现在我们已经落座的苗家餐厅。当时我们正在观看苗族姑娘小伙的表演,歌声、乐器声、谈笑声混在一起很嘈杂,杨教授等人的到来让餐厅一下子安静了很多,采风团的成员们一下子把目光从演员身上集中到杨教授身上。虽然在座的人大多没有亲眼见过他,但都曾经读过杨教授翻译的许多德语文学名著,如《浮士德》《少年维特的烦恼》《魔山》《格林童话全集》《三叶集》《海涅抒情诗选》等等,或见过他的照片。现在翻译泰斗从文字和著作后面走出来,亮相在大家眼前,叫我们这些文学老中青年怎不兴奋激动!
杨教授虽年逾八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气质儒雅。眼镜片后,目光慈祥亲切,标准的教授学者形象。杨老入座后,大家一个个上前亲切问候,轮流与他合影,让他的用餐变得断断续续,但他非常开心能够在仙女山见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文艺家,耐心满足每一位嘉宾与他交谈和合影的愿望。我也前去与他合影,当他得知我出生长大在江苏苏州,就幽默地说:“我也是你们江苏走出来的哦,我在1957年就去你们的省会城市南京,在南京大学德语系学习了!”
两天后,在仙女山天衢公园内举行的“巴蜀译翁亭”揭牌仪式上,杨教授的发言令所有人感慨、感动。他,唯一一位在德國获得德国国家功勋奖章、德国洪堡学术奖金以及歌德金质奖章三项殊荣的中国学者,2018年还荣获了中国翻译界最高荣誉的“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但他的讲话中通篇不提自己毕生在文学、教育、尤其是翻译事业上的卓越贡献,而是一直在感恩,感谢新中国,感谢这个时代,说没有新中国,他,一个农民的孙子、工人的儿子就不会有今天,甚至可能还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也感激他所有的亲人老师同学同事朋友,以及出版社的编辑、校对等等,说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他今天的成绩。午餐前,我在洗手台边碰到杨老,告诉他我被他的发言打动,而他却谦逊低调,一脸“无辜”地说:“我不赞成他们建这个译翁亭,可他们一定要建……”我说:“这是您的祖籍———武隆仙女山的政府和人民尊重知识、敬重文化和爱惜人才的体现,您贡献卓越,获得这般尊重和殊荣,受之无愧啊!”
当我后来在重庆市图书馆四楼的“杨武能著译文献馆”看到橱窗里一页页手稿,一排排著作和翻译文集时,真被深深震撼了!想象不出,他是如何在繁忙的教学工作、行政领导工作(曾担任过长达七年的川外副院长一职)之余翻译撰写并编译了这么多的文章和书籍!学过外语的人都知道,要翻译好外文,尤其是经典文学名著,不仅要有炉火纯青的外语水平和母语写作功底,还要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广博的知识面,同时需要大量地查阅相关背景资料,是一项浩繁艰苦的翻译加文学的再创作。尤其是语法复杂、拗口难学的德语,我在德国住了20多年,还是搞不清德语每个名词前必须冠以的却又没有规律的词性:der(阳性)、die(阳性)、das(中性),更头痛于每个名词在不同位置上的变格。难以想象,杨教授是如何以超凡智商和超常努力来把这门令人苦恼的外语掌握得游刃有余,成为一位优质高产的德语文学翻译家!
凭藉杨武能教授在翻译界和文化界的名望,他在西方特别是德语国家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2004年他受聘荣任欧洲译协驻会翻译家。一个教授头衔在欧美已可受到特别的尊敬,更别提与他交往的不乏人们常说的主流社会阶层(从著译馆所陈列的照片和书信可窥一斑),如果跟已在德国安居乐业的两个爱女、女婿及外孙女们就近一起生活,可以享受清静的工作环境和温馨的天伦之乐生活。可杨教授却和夫人王荫祺教授在2015年初正式搬离德国,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回到了他们学业、爱情和事业开始的地方———重庆。
万分遗憾和令人悲伤的是,同样才华横溢、教书育人、桃李满天的夫人王荫祺教授,回国不到半年,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家乡的亲情友情、美食美景,就因病离开了人世。我只见过她的照片,照片上王教授是那么温婉典雅,娇小的身躯,亲切的笑容,可她内心的坚强豁达,无我无畏,远胜过许多比她高大强壮的人。她在去世前就立下遗嘱,将遗体捐献给祖国的医学研究事业,这是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决定。
当我读到这个细节和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抹去了几次不知何时滑落的热泪,钦佩她像一支小小的蜡烛,一旦点燃,便默默奉献,直到燃尽最后一滴油,无怨无悔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杨教授在承受了巨大的丧妻之痛后,达观处世,留在家乡,继续在中德文学创作、文化交流间辛勤耕耘,献计出力,2019年10月还接受了重庆国际交流研究中心主任这一重任,承担起促进重庆对外文化交流和推动重庆旅游文化的工作。
“八零后”(80多岁)的杨教授可能比一些真正的八零后还要勤奋刻苦,不为名利,而是像他所说的:“生命在于创造,创造在于奉献,对于国家、家乡以及那些给予我帮助的人们,我始终怀着一份感恩之情,哪里有需要,我就在哪里。因为奉献,人生不虚此行!”
听说杨教授经常一早起来就会走到电脑前开始工作,有时一坐就整个上午,如此兴致勃勃、孜孜不倦地工作,甚至忘记站起来喝口水!
这次采风活动中,杨教授虽然不能全程与采风团一起活动,但却一直在群里关注着大家,每天询问我们的行程和感受,关心大家的收获,随时与群友们互动。终身与洋人和洋文打交道的杨教授没有变成“洋教授”,他汲取和传递的是欧洲文明的菁华,自己却一直保持着故土和家乡的特色,他时不时在群里发语音,那带着重庆口音的普通话让我们感到亲切又亲近,如邻家老伯,他还用最“老土”最“原汁原味”的称呼,在群里喊话自己的女儿:“悦娃!悦娃……”让旁人感受到他浓浓的父爱,羡煞我这样已经失去父亲的人。他不时风趣幽默地评论某位采风团成员的作品,让大家感受到他对生活和文学的激情,和一颗永葆童真的初心。
武隆最后一晚的联欢会上,杨教授带着兄弟姐妹齐上阵,吹的吹(乐器),唱的唱,美妙而独特,《让我们荡起双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唤起在座嘉宾的童年和青年记忆,我不禁吃惊,想不到杨家老一辈这般文艺啊。
原来,在杨武能这位大哥的影响下,杨家的成员个个都是文学艺术的爱好者甚至专业工作者,都有些许特长,他们早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常常举办家庭春节音乐会。今年十月国庆节,又在杨教授的倡导下,举办了“武隆杨家将家庭美术展”。翻看展后编印的精美纪念册,里边有书法、摄影、绘画和手工几十幅作品,参与者是几代杨家人,从4岁到81岁,分别居住在亚、欧、澳三洲。
杨教授不仅是中德文化的传播者、文学的创作者,还是身体力行的文化艺术的推广者。他不仅是教育家,也是文学家,更是凤毛麟角的杰出文学翻译家,他是武隆和重庆的骄傲,也是巴蜀和中华的骄傲!
(责编 董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