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剧作家的涅槃

2020-03-18 03:28张曼君
歌剧 2020年10期
关键词:田汉歌剧音乐

张曼君

关于剧本

歌剧《田汉》以人物传记体的结构方式,聚焦人物青年时代的经历,表现了一个艺术家在民族存亡的历史时期做出的选择,由一个自由主义的艺术家,成长为一个坚定的共产党人,在共和国的历史上烙印了永恒,给音乐史上留下了最动人心魄的记忆。

这又是一个涉及选择的命题。剧作家在19年的故事书写中,让我们看到了田汉人生的选择,是面对剧烈痛彻的家国之恨的选择,也是一个民族做出的必然选择。灵魂的归宿在家与国的山水情怀里——在“家乡的油菜花黄了”里,在“虫虫飞飞对嘴嘴”里,在“雪莲花天山绽放,雨水淅淅沥沥染青竹林”里,在“上善若水举国的歌吟……”里,更在“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我中华民族的列祖列宗啊,你的子孙是不会屈服的啊”的惊天吼声里!至此,我们的灵魂有了托放之地,将一个剧作家的涅槃安顿在这样的经历里。

这是一个从历史出发,写出的一个活态的人物形象。与惯见的“伟人颂”创作法不同,剧作提供的场景设置、人物语言,都格外地强调了人物个性的表达,呈现了夯实可信的“成长感”。在第一幕第一、第二场中,着力书写了不同凡响的青年田汉热烈的纯真、浪漫的爱情和过人的才情。及至在一幕三场里,袒露了一个经历磨砺的艺术家的痛苦——这位创建了南国社的才子,怀揣远大理想与崇高目标,却在面对自己感情生活时产生了犹豫及迷惘,使得人物的“生命底色”跃然舞台。在第二幕中,笔端急转陡峭,将人物放置在民族存亡的历史背景里,使其行为及性格自然跃升于直面现实的选择里,与进步“左翼”的联合,才情施放于救亡运动的突出作为。他面对牺牲和家国沦陷的惨烈,挥就绝唱。歌剧成功地展示了一个我们熟知的,却又是这样层层递进认知的不一样的田汉。

在这样的剧作里,我们看见了人物塑造的创作自觉。同样,也看见了本剧传递的独特的审美追求。

在这里,鲜活的语言是充满人情生活味的,却又是发展和丰盈壮阔的——既有朴素的家乡俚语,也有艺术家的跳跃情话,更有时代足音的铿锵激情,还有机带入了人物家乡先贤的楚辞之悠远深沉,就此设定了人物的“成长阶梯”“身份阶梯”和“涅槃阶梯”。

在这里,围绕着田汉的人物设置是匠心独具、各呈精彩的。两个女性(易漱瑜、安娥)的塑造身份各一、气质迥异,不但丰满了舞台的色彩,也使得歌剧的音乐有了更鲜活的可能。名伶周信芳着墨精到,既展示了这个人物的独特性,又带出了时代的都市(上海)特点,更在其代表作里展示了主要人物田汉的命运选择走向。另外两个虚构人物(曾明轩、宝庚伢子)以小见大,在人物塑造中,把艺术的选择之路、人生的选择之叹,有机地融入了人物的血肉,对接了生活的气息,连接了家国的厚重底蕴。

在这里,戏剧场面的设置是有充分的节奏感的——个人场景与群众场面的转递自然流畅,且各显特长,既有细腻的情感表达,更见恢宏壮阔的情态挥洒,于“工笔”与“泼墨”之间,架构了歌剧音乐的节奏和张力,可以预见未来舞台场面的视觉冲击。

在这里,诗情的审美跃然,时空随着生活时间场景的变迁、人物成长的心路历程自由穿行,在近乎蒙太奇的跳跃对接中,让“思绪”成为最后的“沸点”,诗意地、大开大合地突破单纯叙事,是使其颇具歌剧品相的重要特点,为舞台的呈现打开了一个极具情感与诗意的视觉空间。

总而言之,这是一部在“选择”命题集结下,立足于人物创造、展现于重大历史节点、发散出生活气息、拓展歌剧民族性审美的,具有史诗品格的现代抒情正歌剧。

关于音乐

从以上的剧本辨析里,我们注意到了人物元素、生活元素、戏剧元素的独特与丰富。作曲家吴粤北从人物出发,从全剧设定的主旨立意出发,创造了全剧的音乐走向——立足歌剧民族化创作,抓住音乐的“民间性”表达,赋予歌剧专业性的音乐规范,丰富的舞台表现力,使《田汉》的音乐创作向着戏剧的歌唱性、歌唱的戏剧性努力,且彰显民间个性,实现歌剧人物的真正戏剧化,使得这一特定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通过音乐鲜明地显示出“民间”特点。

我们注意到,剧本的标题指向,给音乐提供了民间性及跳跃兼容性的可能性。比如第一幕第一场《家乡的油菜花开了》,极强的湖南风俗气息、地方戏曲音乐、民歌童谣,为音乐创作提供了很大的空间。易漱瑜的音乐动机,作曲家将湖南民歌元素植入其中,有效地铺陈出田汉与之的爱情。而在第一幕第二场的《我是一缕自由的风》中,同样的“民间性”又急速地转向了异国风情,音乐就此跃到了一个迥然不同的场景。在第三场“我遇见了你”中,作曲家带领观众走入了民国时期的上海,借这个当时的国际大城市的空间,音乐设置再次有机、有效地坚持“民间性”特点,同时也展现了周信芳这个人物身上的京剧元素。作曲家大胆地运用国粹展现戏剧背景、人物命运。地方戏曲和京剧之间的音乐自然对接,与事件背景连缀成力透纸背的音乐表达。与此同时,我们依旧可以看见人物个性音乐设定的指向。

另一个女性形象安娥的出现,将生活场景的戏剧性推到陡峭的境地。鉴于安娥这个人物的特定身份经历,作曲家设立的音乐动机与易漱瑜的音乐形象有着鲜明的对比,代表着苏维埃力量的进入。这种区分是建立在结构中的,必然也使得音乐的“国际感”在这一场里与一幕二场的异国情调遥相呼应,呈现出紧贴人物走向的音乐“跳跃感”。在这样的设定中呈现的重唱及唱段结构,是音乐作用于演唱展现的一个重要时机。

作为史诗体的抒情正歌剧,二幕音乐由“民间性”发展到史诗性的华彩,带领人物走向歌剧的高潮。我們从二幕一场“枪炮声将是我无畏的歌唱”中,音乐在历史大格局的前奏曲中展开,合唱在南国剧社的火热诞生中跌宕,在浪漫爱情的取舍中展示演唱能量。及至二幕二场的《国之殇》,随着民族灾难的临近,从儿女私情的倾诉跃至历史重大事件的叙事,淞沪会战的描述中不仅有场面的呼应,也让小人物宝庚伢子承担了细节——这个湖南伢子的一句“一颗子弹值七斤半大米哩”感动全场,音乐也在这样的细节里接入“血肉长城”的表达。随着屈原先生《国殇》的出现,昭示了主人公的思绪激荡,音乐打开一个有纵深承接意义的层面,使得“民族性”的意义贯通了历史,寻找到了根源,结合主人公的情感抒发进入了气势磅礴的戏剧沸点。在奔向《义勇军进行曲》巨大的情感冲击波里,在与“中华民族万岁”场景的紧密结合中,全剧的音乐动机有效汇合、升腾、荡漾,实现此次音乐创作的华彩,完成人物命运也是家国命运选择的命题。

关于表演

本剧的表演需要有别于传统歌剧为唱而唱、脱离人物的表演状态,人物一切的情感与形体表达都应随着人物的心理变化而展开。人物的表演应当重视人物真切的内心体验,找准人物的心理动机与行为动机,在表演时切忌粗线条、模式化。应注重生活的夯实感、质朴感、细节感、真实感,人物一切的表演都应依附清晰的行为逻辑与舞台任务而展开。

在咏叹调的处理上,演员应注重人物情绪的激昂感。通过直接的情感外化,向观众直观地传达人物的情感动态与内心感受,从而达到富有剧场性的艺术感染力。

在表演中演员需要融入极致的感情,发挥正歌剧演唱的规范性,同时充分传递民族审美需求的鲜活人物的创造力。并牢记用声音(歌声)塑造人物的法则,声音形象的出现,要让观众直截了当地认知角色的人物特性。

本剧的人物:

1.田汉——热情的、浪漫的、艺术至上并挥洒着才情,热血激昂的民族戏剧家,中华儿女的灵魂引路人

田汉,可能这个名字在我们脑中第一刻浮现的就是《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作者,总觉得那么的高大、神圣、高不可攀。但实际上,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戏剧家、一个丈夫、一个儿子、一个普通的人,在他身上具有人的共同特征。而他如何从一个并不显眼的普通人,嬗变为一位名垂青史的戏剧家,这也是饰演者乃至剧组的每一位成员所应该关注的。

首先,他的普通体现在他与常人所共有的一切特点上。例如上面提到的,在他面临感情生活的困境时,他也会鲁莽、冲动,但是这种种特征又显得他是多么的坚定、钟情、勇敢。再如第二场,自己的作品将要接受检验时,他的忐忑、不安、恐惧、担忧,又是显得那么的真实,那么的具有共鸣和可爱。他相当地执着,为了南国艺术学院他两鬓染霜,为了他的学院他不惜自己的面子向好友借钱。同时,他又相当善良,在面临着感情矛盾时,他纠结万分,不忍直言,因为他知道无论选择谁,总会有一方受到伤害,因此他也陷入痛苦的内心挣扎之中。他又是那么的悲天悯人,国难当前他心系祖国,毁家纾难,在所不辞。在这种危急的时候,他竭尽全力,力图用振奋人心之笔,唤我中华儿女之魂。无论是华北大旱,为了赈灾演出,撰写剧本六日不眠;还是撰写《风云儿女》,费尽心思,他的一切都是为了祖国、为了家园、为了无数中华同胞。

他的一切成长与转变都是那么的真实、自然。演员在塑造田汉这一人物时不能拘泥于剧本所提供的信息,而应该广泛搜寻关于当时的新闻报道、历史信息、社会背景、田汉本人的相关文章,通过对历史背景等因素的研究,从而更清晰地认识人物的行为方式、价值取向等方面的归因。也使得演员通过与人物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达到的一致性,从而更进一步地进入人物,刻画出一个富有生命、活态的田汉。

2.易漱瑜——宁静、温婉、体贴的女性

易漱瑜,田汉的表妹,也是他的妻子,在她身上可以看到女性許多优点的集成。她热爱生活、热爱自由、热爱浪漫,更一心一意地爱着她的表哥、她的丈夫。在背后她为丈夫默默付出了许多许多。在精神上和行动上,她都坚定地支持着她,甚至用她坚强的意志去砥砺丈夫前行。她对他的爱是无从言表的,她为了能与这位心上人一起出国留学,可谓是费尽心思,几经周折,如何才让自己倔强的父亲回心转意,这些代价都是并不简单的,但付出的这一切众人皆不得而知。在日本,她照顾着田汉的起居饮食,在各种事情上为丈夫分担烦劳,乃至到自己身患绝症将辞人世,她也是掖着、藏着,独自承担痛苦。这是一个女人无声的爱,她的爱更多不在言表上,而是存在于她的行动上,没有她的默默付出,也就没有一位伟大剧作家的茁壮成长。虽然她的生命是短暂的,但她的精神却是永远活着,活在田汉的意志之中。

对这一人物的刻画需要丰厚的感情,需要伟大而又低调的奉献态度,对这一人物的体悟不单在剧本上,还在于心中。要思考一个女人真正的爱应该是怎样的体现。

3.安娥——一个活泼、直率、单纯、富有激情并张扬着生命活力的女性

安娥,《申报》的记者,田汉发表文章的责任编辑。与田汉早已相识但素未谋面,对田汉的才情早有仰慕之心。她坦荡直率、敢怒敢言,在自己仰慕的人将要与久有书信往来的女子见面时,一个年少女子的冲动突显了她主动、单纯、直率的人物性格,这一切却是那么的自然与真实。但在此同时,她又显得那么的理智。这是一个敢爱敢恨、性格鲜明、生命底色异常浓烈的女性,在她身上绽放出五彩缤纷的光芒。演员在饰演这个角色时,人物形象的鲜明性将是这个角色塑造的重要基础。有了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个人物才能活灵活现地生长于这部作品之中。

4.周信芳——一个富有民族危亡意识,心系家国安危、心系同行的京剧大师

周信芳,艺名麒麟童,京剧麒派创始人,著名老生表演艺术家。他认为民族兴旺,匹夫有责。为了唤起祖国同胞的对家国兴亡的重视,他排演《明末遗恨》力图唤醒中华儿女之魂。尽管国民政府屡屡禁演,但他依然不惧强权,屡禁屡演。他与田汉是知心好友,两人同以艺术之法,振国民之志,为民族的复兴不遗余力。

5.曾明轩——一个有血性、有担当、有家国情怀的青年

曾明轩,他是一个孤儿,被田汉收留到了南国艺术学院学艺。他的家人都在“九·一八事变”中离他而去,在他身边也有许多和他一般命运的孩子,他痛苦、悲愤,他的仇人正在毁灭着他的幸福家园,他的祖国,他恨不得将仇人剥皮拆骨以报灭门之深仇。

6.宝庚——无奈、凄凉、可怜的一个青年

宝庚,他是田汉的老乡,打小就与田汉认识,他当兵也是被迫无奈。因为只有当兵才能使他维持生计,然而好景不长,他当兵不到三月就要身赴战场。但是他也不完全是那样懦弱,因为在危急时刻,他潜在的血性也会迸发出来。

美学原则

夯实现实主义美学的根基,应是这部戏各个主创部门的创作首要坚持的,在此基础上,广泛吸收民族戏剧(中国戏曲)的美学特点,追求舞台时空的灵动性,戏剧衔接的表现性,歌唱形体的造型感,并大量吸收民间元素(如民间音乐、民间舞蹈、民间习俗)等。在这部戏的处理上,既要有生活质朴之感,又要有提纯蒸馏之美;既要有真实可感的细节感,也要具备形态表意的诗性感。总而言之,应是一种再现美学与表现美学的相互交融中达到统一的创作法则,并且遵从于抒情审美的歌剧原则。

本剧的舞美设计,应在史诗体的结构中展开,既要注意歌剧空间布局的体量,却可能完全有别于狭窄的传统歌剧自然主义的模式,在空间设计上应从剧本出发,设置相应灵便的“迁换”。此中,可以借鉴中国戏曲的时空法则,在集约的大主题下展开提炼语言的空间呈现。在这样的设置中,有利于演员在舞台上自由的演唱、表演,并展开戏剧行动,同时,更能在诗情的语汇中得以形神兼备的气蕴。对歌剧演绎来说,这是个挑战。

在舞台相对空灵的布局上,灯光照明在营造戏剧情境与舞台气氛方面应起着重要的作用,灯光应重视对人物形象、人物性格的揭示与铺垫。注重对矛盾冲突、人物心理、戏剧情绪的有效渲染,同時注意光影画面的层次感和立体感。

服装造型设计,也都应在现实主义的法则上展开,服装造型设计应广泛搜集相关年代的服饰纹样,并将其舞台化、艺术化。与此同时,服装造型应有效体现人物的身份感、地域感、性格感、年龄感等。服装造型在人物造型的塑造上应起着重要与积极的作用。同时,注意到在一些“思绪”表达中,群场服装造型的色彩冲击力,以此形成与舞美空间相得益彰的诗性原则、表现原则。

群体场面应将合唱与形体、场面调度有机地融合起来,使得群体场面的表演在音乐的强烈烘托下能制造一种比波澜壮阔的画面感与气氛感。群体场面不单作为一些现实的点缀,而且还在特定情境,在纠葛矛盾冲突与渲染气氛、情绪、外化人物心理等方面,需要起着积极的作用。

歌剧《田汉》的现实意义与最高任务应是,在建国71周年的历史节点,回望历史,讴歌赤诚。通过这样的特定历史背景,表现以田汉为代表的这一群有血性、有担当,并富有强烈民族情怀的艺术家、知识分子的赤子之情。对国家的真诚热烈,对民族的危亡无畏承担,应是我们永恒的讴歌及礼赞。同时,通过这次的歌剧创作,做出更具专业前沿思考的呈现,更得民心民情审美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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