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的音乐诗性

景作人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我宅在家里重听了很多世界经典音乐，其中马勒的作品无疑是首选。对于这位我最喜爱的作曲家而言，有关马勒的一切都是我颇感兴趣的。此次在重听了他的全套交响曲后，我又特意选择了两部带有声乐的作品，希望从这样的音乐中得到一些新鲜的感觉。而我选择的这两部作品，就是声乐套曲《亡儿悼歌》和交响乐《大地之歌》。

声乐套曲《亡儿悼歌》

马勒的声乐套曲《亡儿悼歌》作于1902年，它采用了德国诗人吕克特的诗作为歌词。整部套曲由五首歌曲组成：《太阳在东方再次升起》《现在我看清火焰为什么黯淡》《当你亲爱的母亲进门来时》《我总以为他们出远门去了》《在风雨飘摇之日，我不应该送孩子出门去》。

吕克特在写这套诗歌时正逢丧子，情绪十分悲痛。马勒将他的诗谱成歌曲，其中充满着哀切之情和柔美之意。而选择女低音来演唱，则更使这部套曲的音乐低沉痛心，听后令人断肠。

马勒从小生活不顺，家中兄弟姐妹多亡故，因而他对死亡格外敏感。在这部声乐套曲中，马勒借助吕克特的诗以及他的情感，抒发了自己同样的内在隐情。后来，马勒的爱女也因病不幸夭亡，这更使得马勒精神崩溃，从此陷入死亡论的宿命观之中。《亡儿悼歌》就是这样一部具有强烈内心独白的作品。

這版《亡儿悼歌》的演唱者费里尔也值得一提。凯瑟琳·费里尔（1912～1953）是20世纪上半叶世界著名的女低音歌唱家。她生于英国，早年学习钢琴，后改学声乐，曾获得卡莱尔国际声乐比赛大奖。费里尔声音优美，风格典雅，拥有着高贵的气质和精深的修养。她艺术生涯短暂（41岁因癌症去世），然而却在十余年的时间里赢得了全世界的赞誉。著名指挥大师布鲁诺·瓦尔特、克列姆佩勒、巴比罗利、卡拉扬等，均对她钦佩有加，并与她进行过成功的合作。费里尔的声区极有特色，是一位难得的女低音。她一生最擅长演唱巴赫、亨德尔、瓦格纳、勃拉姆斯和马勒的作品，而她演唱的马勒《亡儿悼歌》和《大地之歌》，可以说是经典之经典，贵为一代楷模。

马勒的《亡儿悼歌》是悲切的，然这种悲切又有着自然化、平民化的特点，阐述和表现的是一种夹带着宿命观的内在情感。费里尔的演唱用声极为讲究，音乐的“表述感”非常真挚，字里行间及每一个乐句，都尽含着富有“生命感”的真实体验。她的演唱绝无矫揉造作，更不喧宾夺主，完全是在用她的声音与马勒进行着一场纯正的对话。

《亡儿悼歌》的五首小曲，费里尔竭尽了全力去演唱，尽管唱片很老（单声道，沙沙声很响），但我仍然从中听到了歌唱家的心声，更从她的心声中品味到了马勒那充满人性化的悲切之情。

这张唱片是由指挥大师克列姆佩勒指挥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协奏的（DECCA出版）。指挥大师与歌唱大师精彩的配合（乐团的表现天衣无缝），使得这张唱片尤其令人称赞和珍爱。

交响乐《大地之歌》

在创作了《降E大调第八交响曲》（千人）后，马勒在交响乐与声乐相结合的道路上可谓越走越远。1908年，他创作了一部被自己称为交响曲的作品，名为《大地之歌》。

其实，《大地之歌》若按交响曲来编号应为“第九”，但马勒却并未将它编入到自己的交响曲序号系列中（他自己觉得第九恐有不祥之感），而是以交响乐加清唱剧的形式付诸了首演。

《大地之歌》很有新意，它采用了中国唐代诗人李白、孟浩然、王维等人的诗句为歌词，表现出一种略带忧思感的“遥望”心情。

我认为，从《大地之歌》起，马勒便开始有意在音乐创作上向东方靠拢，他力求在自己的作品中加强“写意”色彩和“幻想”因素，从而使自己的音乐焕发出新的生机。

在《大地之歌》这部作品中，马勒采用了李白的《悲歌行》《采莲曲》《春日醉起言志》、孟浩然的《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王维的《送别》等诗作，力图将西方音乐的写实色彩与东方艺术的写意韵味相结合，从而达到在艺术上借鉴与开拓的想法（还有着某种“逃逸”的想法）。

《大地之歌》名气很大，也很被大众所接受和喜爱。但我却觉得它在形式与风格上多少有些“四不像”。就内容来说，由于马勒采用的是德国诗人贝特格翻译的版本，故而诗作里的中国元素和写意色彩已被“丢失”得十分淡薄。马勒依照这样的译词来写音乐，实际上是很难找到真正的东方元素的。所以说，尽管《大地之歌》写作技巧高超，配器手法新颖，但在我听来，它还是一首处在探索中的作品。而在借鉴效果和实际感染力方面，它也似乎并不是那样尽如人意。

当然，《大地之歌》使马勒大大开拓了思路，丰富了创作。此时，他开始利用东方哲学与文学来求解困扰他一生的精神命题，这一点是非常积极的。试想，若是放在今天这个时代，马勒能够得到一个精确的译本，那他所写出的，将是一部多么具有中国风格、闪烁着不朽天才的《大地之歌》呀！

我听的这一版《大地之歌》是由指挥大师布鲁诺·瓦尔特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DECCA出版），英国女低音歌唱家凯瑟琳·费里尔和奥地利男高音歌唱家帕扎克演唱的。可以这样说，这版《大地之歌》并不见得是最好的（声音质量最高，录音效果最好），但它一定是最有价值，最有珍藏意义的一版。

听完马勒，写完马勒，我忽然感觉到一身轻松，似乎一下子解脱了什么。马勒的音乐中充满着诗意，充满着无限的人性感慨。我想，通过这几日的欣赏，我也许真的从马勒音乐中的诗性中释然了，从而树立起了一种新的人生观与世界观……

愿马勒的精神世界永远伴随着我，愿费里尔成熟而又真挚的歌声永远成为我心境中的理想之声。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