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菜地

2020-03-17 09:34向叶平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20年1期
关键词:种豆董永陶潜

向叶平

在告别农业生活十多年后的今天,我格外渴望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菜地。

这块菜地离我不能太近,近了,城市的灯光与噪音会让菜地里的植物分不清时令与节气。当然也不能离我太远,太远了不好打理。最好在城郊,空气清新,水源充足,且适于耕种。最好,骑行半个小时至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最不济,也能限定在半小时车程以内。这样,每个周末,或者其它任何我想去的时候,我都可以去侍弄我的菜地。

这块菜地,自然也不用太大的,半亩足矣。因为我所种之蔬菜无需太多,每一季有那么四五种就行。所产之量供我们一家三口食用也就够了。偶有多余,亦可与友人分享。

如果我真的拥有一块菜地,任何蔬菜我都乐意栽种,只要它们适宜本地的气候。佛说众生平等。我以为众菜亦是如此。廉价的胡萝卜和土豆并不比昂贵的芦笋之类的低贱,不甚可爱的山药和美丽的紫苷蓝一样有着不可或缺的营养。

如果我真的拥有一块菜地,我会让它成为季节的风向标。所有的蔬菜都会是应时而种,顺时而成,一切但凭天然。一年四季,我的菜地必是绿的。菜地的边缘,可以种植一些向日葵、高粱和玉米之类的体形修长而如今已经越来越少见的作物。它们像花环一样拥抱着我的菜们。

如果我有一块菜地……当然这只是我美好的想象。然而这样美好的想象,同好者还真不少。

很久很久以前,当七仙女爱上了董永,以神力帮助董永在百天之内结束了本该三年的长工生活。刚刚走出困境的这对情侣想及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他们一路走一路唱: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我以为这个“园”就是菜园。在本应不食人间烟火的七仙女心里,当她对董永产生爱情,对人间的生活产生向往之时,对董永家的菜地,一定充满了想象与不可遏止的热爱。小屋门前的三分菜地,是人间生活的象征。

再过很多年,文人陶潜奋斗多年终于谋得一官半职,却没想到官场丑恶如斯,在经过多少个不眠之夜的思虑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归隐田园。当他选好隐居之所,在南边他开出十余亩地,然后在这块地的旁边筑下草屋八九间。又在屋后种下可以带来清凉的落叶乔木榆树和柳树,屋前则种下有花可赏亦有果可食的桃和李。地里种的是黄豆,家中有狗也有鸡。田里的豆苗是完全放养的,其长势自然敌不过野草。所以他说: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家中的鸡想必享有完全的自由,所以竟轻而易举地可以飞上桑树之顶,享受极目远眺的快乐。衣食无忧的诗人物质贫困而精神富足,田里的庄稼任它杂草丛生,没事的时候还可以和邻里话话桑麻,再喝上几口小酒——日子就算是完美了。这样的日子终于使他完全放弃了复归庙堂的想法。当他渐渐老去,多年来躬耕于田亩与菜地的结果,这位夫子终于参透生死,写下了旷达的诗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他活着的时候就为自己写好了挽歌,何其幸福。

又过去很多年,在太平洋的西岸,一位名叫梭罗的美国人做出了类似的选择。这位毕业于哈佛大学的高材生,毕业两年后辞去其中学校长的职务,尊思想家、作家爱默生为师,跟他学习写作。又两年,他向作家阿尔柯特借了一把斧头,只身前往瓦尔登湖。在无与伦比的纯洁之湖瓦尔登之畔,他用这把斧头给自己建造了一间小木屋,然后又凭借这把斧头在门前开垦出一片菜地,开始了独自一人长达两年两个月又两天的幽居、沉思与写作生活,由此成就了非凡的长篇散文《瓦尔登湖》(本书自1949年作家徐迟翻译出版以来,至今仅在中国大陆就已经有多达40余种的译本)。在此期间,他像一位博物学家一样观察他身边的万事万物,自然也包括小木屋前菜地里的大豆。他用一章的文字写他的大豆,取名《种豆》。在这一章的开头,梭罗写道:“这时我的豆子,已经种好了的一行一行地加起来,长度总有七英里了吧,急待锄草松土,因为最后一批还没播种下去,最先一批已经长得很不错了;真是不容再拖延的了。这一桩赫拉克勒斯的小小劳役,干得这样卖力,这样自尊,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我还不知道。我爱上了我的一行行的豆子,虽然它们已经超出我的需要很多了。它们使我爱上了我的土地,因此我得到了力量,像安泰一样。可是我为什么要种豆呢?只有天晓得。整个夏天,我都这样奇妙地劳动着——在大地表皮的这一块上,以前只长洋莓,狗尾草,黑莓之类,以及甜蜜的野果子和好看的花朵,而现在却让它来生长豆子了。我从豆子能学到什么,豆于从我身上又能学到什么呢?我珍爱它们,我为它们松土锄草,从早到晚照管它们;这算是我一天的工作。阔大的叶子真好看。”梭罗喜欢大豆,以及豆叶,并毫不掩饰自己对这种简单生活的喜爱。

可以想象,菜地在梭罗的独居生涯中扮演的角色是何等重要。如果没有菜地,梭罗就无法在瓦尔登湖畔生存下去,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一百六十多年来畅销不止的世界经典之作《瓦尔登湖》。正是凭借这部作品,梭罗成了美国十九世纪的文化巨子,以及十九世纪以来弥漫全球的“简朴生活”的宗师。

陶潜种豆参透了生死,梭罗种豆获得了力量,我的父母也曾种过豆,以及更多的菜。

十多年前,包括现在,只要回到我的父母身边,我就会有一块菜地。这块地在我家房子前面,比房子的地势略低五十公分的样子,长方形的菜地至少有二十个平方。就在这二十个平方的菜地里,父亲挖出了一口小池塘,用于蓄水。这块地上最高的植物是边缘的一些高大的枣树和椿树。第二层是几株蜜桔树,每年暑假结束前几天,这些从不让我们失望的果子就开始成熟。最下面就到了地表,这才是真正的菜地。父亲和母亲在这上面种过所有他们能种的蔬菜,豆角、西红柿、辣椒、茄子、大蒜、芫荽、白菜……诸如此类,可谓应有尽有。这块菜地因为离家近,想吃的时候,随时就可以下到地里采上一把,一道十足新鲜的蔬菜也就有了足够的基础。不过,这块地里从未种过豆,豆被我们种在离房子较远的旱地里。我们只种被我们称之为菜的东西,它们是我们一日三餐之必需,所以它們可以待在离厨房最近的地方。

我的父母,他们种菜,养活了自己,养活了他们的孩子,让他们的孩子变得更有力量。在这个意义上,在种菜这个层面上,他们和陶潜、梭罗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如果我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菜地,如果我也像他们那样认真地去种菜,我又会收获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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