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
竹签做的高速公路,穿起的几个省
被一一吃进嘴里
一个个陌生地名散布在我的地图上
这些年没有我,他们过得悠然自得
偶尔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凤翔、定西、渭河……那是我的亲戚
我在乎的一些事物,比如河西走廊的一块石头
曾拨开群山,骑马奔向遥远的西方
史书上撒满了盐
几株西红柿站在河边,从土里吮吸黄河
一座桥连接两个省
被水切开的黄土,仍在扮演磨刀石
河水冲进我眼里,闪着刀子的光
有一年,我从此地渡河,到对岸的柳林
接回一个貌美的媳妇
此时,我附在那个男人身上
盯着女人,盯着纸张之外,写我的那个作家
西红柿咧开干裂的嘴唇,黄河近在眼前又远
在天边
急速奔跑的水没看见她,天涯没看见她
一群羊赶着一个农民,赶着黄河越流越锋利
我喊一声,峡谷发出嗡嗡的刀声
每当回想自己的前半生我就想起
一条小河,一座城池
他们互为仇敌,互相把对方的身体掏空
我有时热爱小河
有时热爱阴雨连绵
而孤独如影随形,在风中跑来跑去
作为一枚树叶冲向
一堆树叶,钻进孤独堆里
如我,钻进天涯堆里
所有远去的,风和汶河水
所有的我是一枚漂在水上的树叶
孤舟蓑笠翁
斗笠是我最完整的表情
队列齐整,树叶的队列,战舰的队列
顺流而下的不只有落叶和两只空气做的手
还有鱼群组成的王公大臣
我的皇后留在了故乡的农田里
相逢是又一次擦肩而过。还有蒲苇
夏天要结束了,葳蕤是此刻的临界点
我们以即将抵达的中年之躯
相遇在大河尽头
植物的纹理已僵化,弯腰缺乏韧度
天空降下一道篱笆
在海边,水也到了中年
远远躲开岸,躲开人间
盐碱地上,我试图找到许多年前的自己
蒲苇年轻的时候,巴山夜雨年輕的时候
我经常一个人赶往南方
去你的后花园种地除草。无法改变
秋天来了,一个被季节消耗殆尽的男人
对着一棵植物,闭着嘴说话
那棵忧郁的植物纹丝不动
为了囚禁脱口而出的情话,把脑袋垂到水里
下午我们逃离人间,穿越芦苇的小房子
进入碱蓬草的新居,丹顶鹤的闺房
风车在流动,呼啸的热浪拍打车窗
盐碱地飘扬到空中,一艘驳船驶进水的寂寞
作为最后的鸟,它冲向大海像我冲向棉花糖
越来越奢侈,车子穿越公路,穿越红色地毯
那艘水鸟呢?到海里去了
驳船和我的身体留下,水鸟和另一个我去恋爱
不能再写了,眼睛如此辽阔
每写一个字,都是在向天地说谎
“想发誓时发誓,誓言从耳朵流出”
车窗外,大团云朵驾着昆仑山
像一群未经世面的羊,冲进我的梦
祁连山和昆仑山是我的两个手掌
我端着一面大镜子,没端平
波浪朝云朵汹涌杀去
这是一个必然的下午
湖边的树林喝饱了夕阳
一些必然的石头
把剩余的时间拥进怀里
只有我一个人
不枯坐,不赴宴,不等待戈多
不与神灵说话
这是必然的,只有我一个人
约会树影里的蚂蚁,我们骑在大象背上
从一块石板奔赴另一个石板的国度
从一棵柳树赶往水边的蜻蜓
这是必然的,我们行进在人类的缝隙
有时面对汪洋停下来
从青苔上跳下去
放一把火,燃烧一些浪花
一群汉代的小学生
从孔子身旁走过
父母围成一圈
举起手机
把他们拍回现实
我曾在嘈杂童声里闻到竹简的味道
曾在书桌上看见沂水里沐浴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