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生命的回潮
——话剧《热土》之我见

2020-03-17 06:25刘恩波
新世纪剧坛 2020年1期
关键词:热土现实主义舞台

刘恩波

有时候一个大艺术家会以他的气场、观念,还有艺术的综合修养影响到一出戏的整体呈现。应该说,宋国锋掌控操持下的《热土》就是这方面精彩的例证。演而优则导,在国锋先生的艺术生涯中,如同传奇,也像是题中应有之义。当一个杰出的表演艺术家将他数十年的艺术经验转化为舞台整体调度的导演艺术风格的塑造与确立,其中的甘苦可想而知。导演是幕后的操盘手,在《热土》中,我们看到了宋氏导演艺术的精气神在这位操盘手的会心引导下所获得的创化之功。

延安鲁艺传统,一直是我国优秀的革命文艺传统的代名词。在许多革命文艺工作者用血与火洗礼的生命历程所写照的辉煌乐章中,安波的个人形象无疑带有时代和历史的深刻烙印,而浓缩寄托着整整一代人的精神追求。而如何生动、立体、鲜活地塑造出安波那可感、可传、可敬、可爱的艺术典型性格,无疑构成了《热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命脉与根本所在。

从编剧学角度来说,主创黄伟英老师通过现实主义的精雕细琢的功底,已然将安波写意性的人物性格在他的人物群像谱里点染出来了。安波一出场,就不像个艺术家,而像干苦力的闲杂人等,跑上跑下,助人为乐,哪有丝毫的领导派头呀,这用的抑扬法,先抑后扬,写好一个不像艺术家的艺术家,这就是编剧的苦心经营的妙处。

安波不是躲进象牙塔里的沙龙艺术家,而是走向十字街头,深入民间和大众角落里的百姓艺术的实践者和代言人。《热土》在思想层面和主题立意上,显然获得了一个充分现实主义的精神坐标。现实主义是一条宽阔的河道,而不是狭隘的泥潭。在安波被十足现实主义艺术精神烛照的生命形态里,我们看到了他身上的草根情怀,铁肩担道义的胸襟,以及朴实无华的为人做派。当然,他的形象与性格,是通过舞台造型的手段来实现和达成的。

一方面,话剧忠实于文学脚本的艺术点染和精神升华,另一方面更要在舞台呈现上做足功夫。《热土》之所以从一开始就走入观众的内心,实在离不开导演通过舞台造型这一手段来实现的种种打通,融汇和跨越的先在基础。

首先是雕塑感和画面感。宋国锋先生深谙舞台时空的透视法则,他的舞台整体造型充满了凝重浑然,质朴大方的生命意识。像“刻苦,朴素”,“忠诚,老实”八个大字从墙体门楣上透现出来的法度气质,一下子就给戏剧的风格定下了基调。我们作为观众,知道这会是一出充满质感的丰满的现实主义精髓的戏。

《热土》在舞台的美感追求上,体现出写实和写意,具象和抽象水乳交融的特征。人物的造型,取法于瞬间的雕塑感还有流动的画面感。最明显的是运用了灵活的转台,将出场人物数次聚焦整合在一起,形成爆破式的生命空间造型,尤其是结尾处,众人在冯玉兰的雕像前凝眸伫立,进而形成群雕般的艺术影像,幻化为纪念碑一样的群像效果。他们从现实走进历史,从具体走向抽象的瞬间永恒。

《热土》的舞台艺术成就还体现在运用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戏曲表意手段。人物的上场下场,一定程度打破了话剧呈现的高度时空统一性,而是尽量用抒情,写意,化实为虚的手法,加大了时空自由穿插的弹性和即兴性。其中有一节是马头琴艺人演奏的情景,其实与戏剧中的总体情节并不搭界,但是那像是画外传情的渲染和强化,烘托点染了主人公内心世界的情感波澜。

当然,舞台的一切调度的设想都是本着对人物形象的鲜活刻画为依托和根本宗旨的。《热土》的成功,离不开深层次塑造了几个个性鲜明的人物典型。

《热土》有点类似于人像展览式的艺术刻画,给出场的人物带来了整体性的光彩动人的画面感和精神写照的空间。这里面的人物几乎没有高大全式的,完美的,即便安波也通过那场误会戏,即江平以为他偷偷享受饼子而愤怒地打了他耳光的激进式展现,呈现出人物的多侧面性格支点。无论被动,还是主动,两个人物都由误会获得了艺术典型的生动性和具体性。

主旋律戏剧在塑造人物上有时候倾向于传声筒或者概念化。

在这方面,《热土》的舞台人物造型基本上规避了模式化和雷同化的缺点,而给予人物以生活化、形象化和艺术化的充分尊重和支持。

就以冯玉兰和陈影匠来说,两个人出自民间,是乡土人生和革命洪流交相渗透融合磨砺的艺术典型。在《热土》的形象谱系里,冯玉兰泼辣、热情、直爽、大方,在她身上,有一种敢恨敢爱,敢作敢为的农家女子的风范。陈影匠是民间艺人,是安波扎根民族艺术土壤给了他许许多多鼓励和帮助的贵人。这两个典型人物,通过鲁艺精神的熏陶和培养,实际上已经成为革命文艺在民间开花结果的标志和证明。编剧和导演赋予了他们有血有肉的人物造型,尤其是在两个人逐渐走进对方的心灵深处而产生感情的萌芽过程中,那些直抵内心的台词,那些惟妙惟肖的神态和口吻,都设身处地恰到好处展示了风趣,活泼,动态的生活之美和人性之美,在《热土》中,那是非常传神的艺术化的呈现。

“有温度”,“有筋骨”构成了《热土》的思想内涵和精神境界的双重坐标与取向。它的成功在于它拉开了一段历史的距离,将革命文艺在民间生根发芽的细腻生动精彩的生活画卷,注入了民族血脉和艺术的神采。

话剧《热土》剧照

遵循文艺创作规律,拜人民为师,是延安鲁艺传统的最为动人动情动心的地方,而《热土》带给我们的正是“烽火草原鲁艺人”的生命乐章和灵魂歌唱。该剧体现了质朴戏剧草根戏剧的本色,没有辉煌奢华的布景,没有大场面大调度,只是在马头琴、蒙古舞的节奏旋律,在话剧行腔的婉转中,实现了艺术与民间传统,与现代个性精神的杂糅和焊接。

话剧《热土》是入心的,传神的,是对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回归和崇仰,是对诗意现实主义的升华和再造。舞台调度的简约,演员表演的质朴化生活化,戏剧时空的高度弹性和节制,民间戏曲呈现方式和民族音乐语汇的融入,都给这出接地气化传统的戏剧带来了本土感、现代感和艺术感。

该剧更显示了宋国锋先生毕生精研现实主义艺术精神的再造之功。看《热土》,就好像进入了辽艺传统和鲁艺传统的对话和交流之中,碰撞到诗与真,情与美,力与趣的兼容和打通的会心之境。舞台呈现出油画和雕塑一般的凝重感混沌感,其间又不乏生活化的写情写意写心,加上演员高度投入深度介入的精湛演出——齐昕欣饰演的安波,已然踏入成熟大气的风格化演技派的行列,他的精彩传神的表演,将《热土》带入了深层次写实的精神境地。

在我印象中,齐昕欣带给我的最深的记忆,主要还是《我把骨髓献给你》中那个年轻带着生命朝气的翩翩少年的影像。那会儿,衣国锋和他,还有蔡菊辉联袂演绎了一出轻喜剧,点亮了辽艺青春演技派的灯盏。若干年之后,在《热土》里,他却是一副成年人的老成持重又不乏风趣幽默的精神气质。艺术的确是在岁月的打磨和历练之中来完成蜕变和更新的。

某种程度上,《热土》也是齐昕欣的《热土》。这体现在安波人物形象高度的可塑性和完成度上。可以说,没有齐昕欣也就没有安波。在该剧中,我们看到辽艺演剧传统的一脉相承。从李默然到宋国锋,大河奔流一般释放着北国黑土地上的豪情和柔情的演绎精神,现在又聚焦到了齐昕欣塑造的安波这个人物形象上。

焦菊隐先生讲过,创作表演中的心像问题。没有心像的表演,是空洞的,无根的,无物的。角色应该活在人物的内在世界之中。以此我们反观齐昕欣的表演,在《热土》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平易近人,可爱可亲的人物造型。他大度,包容,诚恳,对长者彬彬有礼,对下属嘘寒问暖,对百姓肝胆相照。不必讳言,齐昕欣演活了安波,许多细节上的精雕细琢,显示了他表演过程的游刃有余,灵活有度,譬如在说和陈影匠和冯玉兰的亲事一节,就透露出这个人天性里的顽皮风趣;在与江平龃龉又和解的一场戏中,则闪烁着革命者理性隐忍的生命光泽;在创作《牧歌》的段落,又显露了一个艺术家的敏锐度和灵魂深处燃烧的热切……

或许正是将许许多多的优秀人才聚合在一起,点亮在一起,才最终保证了《热土》的底蕴和本色。

是的,《热土》在沈阳的演出告一段落了。可是我们的内心深处毕竟难忘这部作品像联奏的民间歌谣般的扎根创意,难忘黄伟英老师用一支健笔写出了那个岁月的风云和风土,更感念于宋国锋先生整个团队以朝拜延安鲁艺神髓的介入状态赐予我们这次充满了艺术激情和心灵感召力的荟萃式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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