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第365窟七佛榜题录释

2020-03-15 05:56赵燕林赵晓星
敦煌研究 2020年6期

赵燕林 赵晓星

内容摘要:敦煌文书P.4640《大蕃沙州释门教授和尚洪修功德碑》记载吐蕃占领时期高僧洪曾在莫高窟“开七佛药师之堂”,一般认为即今莫高窟第365窟。此窟西壁设佛坛,上塑禅定七佛,浮塑背屏,七佛右肩后的背屏上各存一方榜题,文字存大部,可知为“过去七佛”相关内容,主要出自元魏菩提流支译《佛说佛名经》。本文认为第365窟七佛塑像为初建时原作,榜题系宋代重修此窟时题写,其内容与初建时期所表现的药师七佛信仰完全不同,是研究宋代过去七佛信仰的重要资料。

关键词:莫高窟第365窟;曹氏归义军晚期;药师七佛堂;过去七佛

中图分类号:K87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0)06-0039-09

Abstract: According to P.4640, Stele Recording the Deeds of the Buddhist Official Monk Hong Bian in Building the Buddhist Caves at Shazhou, the monk Hong Bian built a cave at Mogao during the Tibetan occupation to worship the Seven Medicine Buddhas, it is generally believed that this cave is Mogao cave 365. In this cave, there is a Buddhist altar against the west wall on which stand the statues of Seven Buddhas in meditation. Behind these statues is a molded screen bearing inscriptions positioned beside the heads of the Buddha statues, the text of these inscriptions is mainly about the past Seven Buddhas and can be traced to a translation of the Buddhanama-sūtra by Bodhiruci from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In addition, the top layer of the wall paintings was repainted in the early Song dynasty. This paper comes to the conclusion that, while the statues of the Seven Buddhas were contemporary with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aves, the inscriptions were most likely written in the Song dynasty during renovation. This is evident from differences in the belief in the Seven Buddhas of the Northern Wei and Song dynasties; the ideas expressed in the inscriptions clearly resemble the philosophy of the Song dynasty rather than the original belief in the Seven Medicine Buddhas popular when the cave was first built. These statues and inscriptions are important written and visual evidence for studying the 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the Buddhist belief in the Seven Buddhas.

Keywords: Mogao cave 365; late period of the Gui-yi-jun regime ruled by the Cao Family; Seven Medicine Buddha Cave; past Seven Buddhas

莫高窟第365窟位于莫高窟南區北端第二层,与上方第366窟、下方第16窟(第16窟甬道北侧为第17窟,即藏经洞)位于同一垂直线上,原为晚唐首任河西都僧统洪?的功德窟,表层壁画为宋初重修。据现存于莫高窟第16窟甬道南壁《重修千佛洞三层楼功德碑记》等资料可知,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王道士倚崖建成了三层木构楼阁(即“三层楼”){1},下、中、上层分别对应上述第16、365、366窟(图1)。第365窟平面横长方形;横券顶;中部偏后西侧设横长方形像坛,上塑七佛(图2)。此窟是莫高窟少见的以七佛塑像为主尊的洞窟之一。

一 第365窟七佛榜题

第365窟主室壁画为重层壁画,底层壁画为中唐(吐蕃统治时期),表层为宋代重绘。此窟主室佛坛下正中底层露出中唐的“T”形题榜,藏文题记在上,汉文题记在下。汉文题记中可见“洪?”等字,藏文题记中亦有“洪?”及水鼠年至木虎年等内容,黄文焕先生据此推断此窟修造于中唐时期的832—834年间[1]。佛坛上塑有七佛,结合P.4640《大蕃沙州释门教授和尚洪?修功德碑》(亦称《吴僧统碑》)载洪?曾“开七佛药师之堂,建法华无垢之塔”,又“竖四弘之心,凿七佛之窟,贴金画彩,不可记之”等{2},另据敦煌研究院藏敦煌遗书D0671(发表号为322号)《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可知,此窟亦被称为“七佛堂”。故一般认为,第365窟即洪?所开之“七佛药师堂”或“七佛堂”。据马世长等先生研究,“吐蕃统治时期,洪辩(?)先开凿了七佛堂,在张议潮收复河西诸州、洪辩任河西都僧统期间,又开凿了第16窟”[2]。这一说法仅为一种推测,亦无相关资料记载,但从第366、365、16窟的建筑形式而言,应该是同一组洞窟,且极有自上而下开凿的可能性。

此窟表层壁画的重绘时间长期为学界所关注,至今尚无定论。根据刘玉权先生的分期断代研究,此窟表层壁画属于西夏第一期,其重绘相对时代“大约相当于西夏历史的早期,抑或相当于北宋初年曹家晚期到西夏统治瓜、沙二州的初期过渡阶段”[3],此说时限过于宽泛。贺世哲先生根据同时代第130、256窟发现的供养人题名,推断第16窟表层壁画与第130、256窟重修时代一样,为曹氏晚期曹宗寿时期,即公元1002—1014年之間[4]。白滨先生亦认为“第16窟重绘壁画应定为曹家晚期,即在西夏占领瓜沙之前,上限为咸平之后,曹宗寿或其子曹贤顺初期所为”[5]。第365窟表层壁画与第16窟的表层壁画风格极为相似,应为同一时期重修而成。

本文讨论的七佛榜题就系重绘此窟时所为。在此窟马蹄形佛坛上部,大致在七佛右侧肩膀背屏处各存绿地白书榜题一方,共七方,榜题多数文字尚存,为过去七佛的名号及相关内容。仔细观察七佛背屏旁的榜题及周围壁画层位,七佛背光处仍存中唐(吐蕃时期)壁画、塑像衣纹亦为原貌[2]21-33,20。七佛榜题可见后代修改痕迹,为后代重涂底色,非最初之壁画。

现在可见的是,七方榜题由北及南排列,除第五方漫漶不清外,余皆清晰。各方榜题文字呈竖行排列,右书,分别为四行。每方榜题第一行为七佛之名号,其后三行分别为寿命、种姓、成道圣树、念佛名可得功德等。

几乎相同的七佛榜题还出现在宋初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营建的莫高窟第55窟中(图3),此窟修建时代当在宋建隆三年(962)前后{1}。第55窟主室东壁门上画七佛,七佛及其榜题由北及南排列,每一佛右侧为绿地墨书榜题,左书,四行。由北及南依次为七佛之名号、寿命、种姓、成道圣树、念佛名可得功德等{2}。七佛北侧画一观音菩萨坐像(榜题“南无救苦观世音菩萨”),南侧画一供养童子,无榜题。为了方便检视,现将两窟七佛榜题分别抄录,见表1、表2。

根据两窟七佛榜题录文来看,榜题中分别书写有七佛所处的过去劫、寿命、种族、姓氏以及对应的成道圣树和礼敬各佛所得功德等。两者榜题中七佛劫、寿命、礼敬各佛所得功德稍有差别,其他几乎一致。依据以上榜题录文检视佛经,所录内容与元魏天竺三藏菩提流支译《佛说佛名经》相关内容十分吻合,部分亦可在后秦佛陀耶舍、竺佛念共译的《长阿含经》卷1《大本经》及宋代法天译《佛说七佛经》等多部佛经中找到。《佛说佛名经》卷8载:

舍利弗复白佛言:“世尊!唯愿如来演说过去七佛姓名、寿命长短,我等渴仰乐闻。”

佛告舍利弗:“……舍利弗!过去九十一劫,有佛名毗婆尸如来。过去三十劫,有佛名尸弃如来。彼劫中复有毗舍浮如来。自此以后无量无数劫,空过无有佛。至贤劫中有四佛:拘留孙佛,拘那含牟尼佛,迦叶佛,我释迦牟尼佛。毗婆尸佛寿命八十千劫,尸弃佛寿命六十千劫,毗舍浮佛寿命二千劫,拘留孙佛寿命十四小劫,拘那含牟尼佛寿命三十小劫,迦叶佛寿命二十小劫,我现在最少寿命一百年。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浮佛,刹利家生。拘留孙佛、拘那含佛、迦叶佛,婆罗门家生。舍利弗!我释迦牟尼佛,刹利家生。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浮佛,此三佛姓拘邻。拘留孙佛、拘那含牟尼佛、迦叶佛,此三佛姓迦叶。舍利弗!我释迦牟尼佛姓瞿昙,毗婆尸佛波叱罗树下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尸弃佛分陀利树下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毗舍浮佛娑罗树下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拘留孙佛优头跋树下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拘那含牟尼佛尸利沙树下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迦叶佛尼拘律树下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舍利弗!我释迦牟尼佛阿说他树下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6]

由以上经文可知,过去有无数佛,但记述有姓名和功德的却共有七位,他们出现在过去不同劫中。经文还详细记述了七佛各自所处的时代(劫)、名号、种姓、成道的圣树等。其对应的主要内容为:

过去九十一劫有毗婆尸佛,佛寿命八十千劫,刹利家生,姓拘邻,波叱罗树下成道。

过去三十劫有尸弃佛,寿命六十千劫,刹利家生,姓拘邻,分陀利树下成道。

过去三十劫毗舍浮佛,寿命二千劫,刹利家生,姓拘邻,娑罗树下成道。

贤劫中拘留孙佛,寿命十四小劫,婆罗门家生,姓迦叶,优头跋树下成道。

贤劫中拘那含牟尼佛,寿命三十小劫,婆罗门家生,姓迦叶,尸利沙树下成道。

贤劫中迦叶佛,寿命二十小劫,婆罗门家生,姓迦叶,尼拘律树下成道。

贤劫中释迦牟尼佛,最少寿命一百年,刹利家生,姓瞿昙,阿说他树下成道。

需要注意的是,第55、365窟七佛榜题中都有关于礼敬各佛可获不同功德的相关内容,但文字略有差异。这一内容亦可在宋初法天翻译的《佛说佛名经》中觅见,该经卷12曰:“若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读诵诸佛名者,是人现世安隐,远离诸难,及消灭诸罪,未来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7]只是较前者较为笼统而已。为了便于梳理,兹将《佛说佛名经》及两窟榜题内容列表统计(表3)。

由表3可知:1. 第55、365窟七佛榜题佛名与《佛说佛名经》几乎完全一致,只是第55窟拘留孙佛又被写为俱留孙佛,据此可知“拘”“俱”通用。2. 三者所记毗婆尸、尸弃、毗舍浮前三佛出现在过去劫中,而拘留孙、俱那含牟尼、迦叶、释迦牟尼后四佛出现在贤劫中;同时《佛说佛名经》和第55窟毗婆尸榜题所记过去劫为“过去九十一劫”,而尸弃、毗舍浮佛《佛说佛名经》记为“过去三十劫”,第55窟记为“过去四十劫”,后四佛所记相同,都为贤劫中出现。3. 三者所记七佛寿命各有不同,《佛说佛名经》分别记为八十千劫、六十千劫、二千劫、十四小劫、三十小劫、二十小劫、一百年,第55窟前二佛寿命被记为八十小劫、六十小劫、二十小劫,与佛对比来看,应是将“千”误写为“小”所致;第365窟分别记为得二千劫、得一千劫、二千劫、十四小劫、不明、二小劫、一百岁,大部分内容与佛经所记相同,不同部分应是漏写、误写等原因所致。4. 佛经中前三佛姓为拘邻,其后三佛姓迦叶,最后释迦牟尼佛姓瞿昙;而二窟前三佛皆姓拘邻,其后三佛姓迦叶,最后释迦牟尼姓瞿昙。5. 经文与第365窟榜题中的前三佛和最后一佛释迦牟尼都生于刹利家,另三佛生于婆罗门家,而第55窟榜题中的释迦牟尼生于释众家{1}。6. 三者成道圣树几乎一致,只是个别文字因音译不同或缺漏而已。7. 佛经中笼统地记述了礼敬七佛所得功德,而两窟七佛榜题对此记述却更为详细,内容大致相似,礼敬毗婆尸、尸弃、俱那含牟尼、迦叶佛可灭若干生死之重罪,礼敬毗舍浮佛可永破地狱业不生三恶道,礼敬释迦牟尼佛可灭七百万劫(亿)阿僧祇生死之重罪。

据上可知,第55、356窟每方七佛榜题都详细记述了礼敬七佛可得不同功德,而《佛说佛名经》记述极为笼统,并无具体礼敬七佛可得何种功德的相关内容。榜题中增加的这些内容,我们推测可能与有宋一代流行的忏法思想有着密切关系。

二 莫高窟中的过去七佛造像

“过去”是一个时间概念,指现在我们所处时刻前的任意一个时刻或者时间段,“劫”是佛教的時间概念,分大劫、中劫和小劫。《释迦氏谱》云:“劫是何名?此云时也。若依西梵名曰劫波,此土译之名大时也,此一大时其年无数,假以喻显方可委知。”[8]又据《魏书·释老志》记载:“释迦前有六佛,释迦继六佛而成道,处今贤劫。又言将来有弥勒佛,方继释迦而降世。”[9]此是说若干过去劫组成过去庄严劫,若干劫组成现在贤劫,过去和现在以及未来均有千佛出世。而过去七佛包括释迦牟尼在内已经过去的七世佛,他们通常以固定的形式并列配置,代表过去世无数诸佛[10]。其前三佛为过去庄严劫千佛中的其中三位佛,后四佛为贤劫千佛中的其中四位,过去七佛只是过去无数佛或千佛中的其中七位,礼敬七佛也就是礼敬过去无数量佛或礼敬千佛。

关于过去七佛的汉译名号在佛教初传期已传入中国,且后世各时期几乎都有相关佛经译出。与过去七佛相关的佛经最早出现在西晋竺法护译《贤劫经》卷6、后秦佛陀耶舍与竺佛念共译《长阿含经》第一分《大本经》以及东晋瞿昙僧伽提婆译《增一阿含经》卷44《十不善品》(此品最初为前秦建元元年昙摩难提译)、后秦弗若多罗译《十诵律》卷50、后秦弘始十年(408)佛陀耶舍译《四分律比丘戒本》一卷、后秦鸠摩罗什译《智度论》卷9、后秦鸠摩罗什译《禅秘要法经》卷中、东晋佛陀跋陀罗译《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10《念七佛品》、北魏菩提流支等译《佛说佛名经》卷8、前魏失译《七佛父母姓字经》一卷、齐释僧祐《释迦谱》等佛经中。此外,与七佛相关的佛经译本集中出现在宋代。

宋初,宋太祖赵匡胤有鉴于周世宗对佛教打击造成的对许多地区民众安定的影响,曾下令停止毁佛,并普度行童8000人,以重开佛教作为稳定北方局势和取得南方吴越等奉佛诸国拥戴的重要措施。太平兴国五年(980),宋太宗赵光义在东京设立译经院,恢复了从唐代元和六年(811)以来中断170年之久的佛经翻译工作。于是,西域、天竺僧人携带经文来到汉地者络绎不绝。其中天竺僧人法天、施护、天息灾等都曾在宋太宗开设的东京译经院从事佛经翻译活动,并御派汉地僧人法进、常谨、清沼等人充任笔役,协助译经。到景祐二年(1034),仅由五天竺来汴京贡奉梵经的僧侣即有 80 人,此去西土取经得还者138人[11]。尤其是宋太祖开宝六年(973)来汴京译经的中印度僧人法天和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980)北印度迦释弥罗国僧人施护均蒙太宗召见并受赐紫衣,同时都翻译有与七佛有关的多部佛经。其中,法天翻译的与过去七佛相关的佛经有《七佛赞呗伽他》和《佛说七佛经》《七佛赞呗伽他》,这些佛经都以过去七佛赞的形式展开,《佛说七佛经》还收录于《长阿含经》中,延续了《长阿含经》的主体内容;施护翻译的《佛说守护大千国土经》《佛说胜幡璎珞陀罗尼经》中也涉及密教七佛。此外,这一时期在我国发展起来的禅宗也以七佛开始自己的谱系,撰写于唐宋之际的《祖堂集》《五灯会元》《翻译名义集》等禅宗灯录无不以七佛开篇。由此可见,有宋一代,有关过去七佛的经典不断被新译出,并迅速影响到了各地的佛教造像,敦煌尤是。

在一个时代相近,又为同一家族营建的不同洞窟中,很多内容相近应该是能够理解的。据研究,与第55窟开凿时代相近的曹元忠之父曹议金功德窟第98窟[12],是作为“忏法道场”的,构成这些内容的窟顶四披的千佛名就出自敦煌本《佛说贤劫千佛名经》[13]。而第55窟作为曹元忠的功德窟,绘制在其东壁门上的七佛及相关图像亦体现了较强的忏悔意识,同时也包含了祈愿先亡往生净土的愿望[14]。由此可知,这一时期无论表现贤劫千佛还是过去七佛,其核心思想都是关于忏悔的。

莫高窟第98、55窟都为曹家功德窟,而且两者都出现了有关忏悔的内容。同时,现藏甘肃省博物馆北宋淳化二年(997)敦煌绢画《报父母恩重经变相》的上部亦绘制有七佛及榜书题名,七佛皆着半披肩僧衣,结跏趺坐,榜书题名,左起依次为“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浮佛、拘留孙佛、拘那含牟尼佛、迦叶佛、释迦牟尼佛”(图4)。这轴以“孝道”为主题的经变绢画,与佛教进一步民族化、世俗化以及出于释家自身的需要,在儒释之间寻求共同点,以适合封建统治者的口味密切相关[15-16]。还有,在重庆大足宝顶山大、小佛湾的父母恩重经变石刻中,上部雕刻的七佛像和下部雕刻的“十恩图”,都紧密地与传统孝道思想相结合[17]。

中国佛教重视孝道,对于现世父母,应该供养孝顺;对于过去世的父母,应该通过忏悔、礼佛,使得其增福解脱[18]。首先,佛教忏法本身已经包含了对亡者和父母的忏悔,将“‘七世父母与‘所生父母相对,称‘所生父母之前为‘七世父母,这是佛教七佛及轮回思想在世俗观念的影响与体现”[19]。这在一定程度上将作为中国传统孝道的过去父母与佛教的过去七佛进一步深度融合,使得佛教教义和中国传统文化完全契合。与七佛有关的佛经都强调七佛曾“住持教化,宣说法教,调伏有情,戒行仪范,受持衣钵,求证菩提,无有少法而各别异”[20],这一内容显示出强烈的入世思想和救世思想[21]。而且观想七佛除可免却世间各种灾难罪责外,亦可成就无量福祉[22]。需要注意的是,这时期流行的忏法思想与宋辽时期普遍流行的密教陀罗尼经咒紧密相关。北宋施护译《佛说胜幡璎珞陀罗尼经》说明七佛与陀罗尼之间存在密切关系,该经曰:“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得闻是胜幡璎珞陀罗尼名字,信心受持恒常读诵者,是人所有五逆重罪悉皆灭尽……若复善男子善女人,以此陀罗尼殊胜功德……乃至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浮佛、拘留孙佛、羯诺迦牟尼佛、迦叶佛……是人功德无量无边。”[23]据此来说,只要礼敬过去七佛,或诵读过去七佛所说的陀罗尼,便能获得七佛保护,这也是此一时期“显密之两途,皆证圣之要津,入真之要道”的主要原因[24]。

《敦煌石窟内容总录》和笔者调查显示,莫高窟现存七佛造像54铺。北朝仅有第285窟有七佛图像,且为杂密七佛[25]。隋代七佛造像现存5铺(第278、313、314、390、401窟),据研究大多依据《七佛八菩萨所说大陀尼神咒经》而画,与禅观和当时社会上流行的消灾灭难思想有密切的关系,属于杂密七佛系统[26]。唐代七佛造像在初、盛、中、晚四个时期都有,其中初唐9铺(第57、78、123、203、211、321、371、373窟,第371窟绘有2铺);盛唐6铺,绘5铺、塑1铺(第119、123、215、218、171窟,第46窟为塑像);中唐5铺,绘4铺、塑1铺(第32、134、155、384窟,365窟为塑像);晚唐5铺(第139、156、160、166、196窟)。五代存七佛造像7铺(第31、208、305、345、387、445窟及第57窟甬道南、北披),且全部为重绘的隋、唐壁画。宋代存七佛造像8铺(第38、55、83、142、202、327、353、356窟)。回鹘时期1铺(第207窟)。西夏时期8铺(第34、306、351、63、419、460窟,第309窟存2铺){1}。

由以上统计可以看出,七佛造像在隋代开始以后的每个时代都极为盛行。晚唐以前的大多七佛榜题漫漶不清,具体为杂密七佛还是过去七佛我们便不得而知。根据笔者调查,第57窟甬道南、北披晚唐重绘八佛榜题清晰可辨,显示为过去七佛和一药师佛佛名。据此可知,过去七佛造像至少在晚唐张氏归义军时期便开始流行,并且和药师信仰结合在一起{2}。宋代七佛造像题榜部分保存较好,大多为过去七佛,且同一榜题框内,佛名、所处劫、种姓、成道圣树、礼敬功德等题于一处,如第55、365窟。回鹘及西夏时期的七佛榜题框都极为窄小,根本无法题写类似于第55、365窟七佛榜题内容,至多可题写七佛佛名,如保存较好的西夏第309窟主室东壁七佛榜题,就只题写有七佛佛名,别无其他。也由此可知,回鹘、西夏与宋代七佛造像之间并无承续关系,这也是这一时期敦煌佛教图像的一大特点。

三 结 论

总之,第365窟西壁七佛背屏后侧上方的绿地白书榜题,内容为过去七佛名号等,而非此前学界所论之药师七佛相关内容。仔细观察第365窟七佛榜题,其层位有明显的叠压关系和修改痕迹,非吐蕃初绘时期的原本榜题,从层位判断应为北宋重修该窟时重新题写,大致时代在曹氏归义军晚期一段时期内。经辨认,此窟七佛榜题由北及南排列,与第55窟东壁门上七佛榜题几乎一致,分别书写七佛名号、种姓、圣树及礼敬七佛的功德等,主要出自《佛说佛名经》。唯各榜题最后一行所谓礼敬七佛可得某种功德查无具处,但对比陀罗尼来看,这些内容应源自五代、宋时期流行的忏法思想。故我们认为,该窟七佛榜题与该窟表层壁画应为同一时期,坛上药师七佛塑像与背屏榜题不符,现在所见七佛榜题可能是宋代重修此窟时重描或覆盖原本榜题所致。

总的来看,第365窟七佛榜题内容是研究宋代过去七佛信仰的重要文字与图像资料,对于我们认识宋、回鹘及西夏洞窟题材演变、分期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价值。通过对这一内容的录释可知,宋代过去七佛思想及造像的流行与佛教忏法思想的流行密切相关,可以说是这一时期以过去七佛为主题的佛教造像与倡导孝道的儒家传统思想相结合的产物。

附记:1. 本文承蒙敦煌研究院考古研究所王惠民研究馆员指导修改,在此对先生的帮助谨表谢忱。2. 本文所用图片由敦煌研究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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