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 继 松
提 要: 当代历史虚无主义的柔性策略及隐性特点使其日益具有迷惑性。价值中立、历史碎片化、纯粹偶然性原则是历史虚无主义迷惑性伪装的方法论支撑。这些方法论原则有其存在的前提和条件,而日常生活非批判的思维惯性往往会遮蔽对其基本前提的追问。历史虚无主义方法论原则的附会式运用隐含着对马克思主义的否定,对人类历史总体性、规律性和未来命运的“解构”。立足马克思主义历史的辩证法,剖析和批判历史虚无主义的方法论原则,是识别和抵御各种形式的历史虚无主义谬误的题中之义,是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坚定和提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自信的现实要求。
在现代化转型与推进中,中国空前遭遇了历史虚无主义的影响。自渗入中国起,历史虚无主义就带有特殊目的,具有特定意义。①历史虚无主义是“西方文化传统之现代流变的产物”,在当代中国,其有特定含义,核心即否定马克思主义、否定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否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历史必然性。参阅梁柱:《历史虚无主义思潮的泛起、特点及其主要表现》,《马克思主义研究》,2013年第10期;龚云:《历史虚无主义研究》,《马克思主义研究》,2017年第6期。要深刻揭露历史虚无主义的产生根源、本质、目的和危害,遏制历史虚无主义屡次“作乱”的图谋。伴随消费主义文化和互联网的发展,历史虚无主义采用柔性策略再度“泛起”。他们借助大众文化媒介“极力”渗入日常生活,在不断扩大社会覆盖面的同时“默默地”下潜到大众社会心理领域,通过“大力”助推和塑造特定群体无意识来“迂回隐性”表达其真实诉求和政治目的。①历史虚无主义的这种柔性变种也被称为“软性历史虚无主义”。参阅杨全海:《软性历史虚无主义的实质与危害》,《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8年第6期;谢礼圣:《历史虚无主义的理论谬误、消极影响及遏制途径》,《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9年第3期。在柔性、隐蔽的诱导下,社会大众极易在不知不觉中被历史虚无主义所裹挟,而其在特定场合下无意识流露的某些错误观念又会助推历史虚无主义之蔓延,进而模糊、动摇甚至侵蚀社会大众对历史的认知、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自信。历史虚无主义潜在目的和巨大危害在我们对其本质及根源的有效批判中早已昭然若揭,当下历史虚无主义的柔性策略及隐性特点使其披上了更为迷惑性的面纱,撕下其迷惑性伪装恰恰是应对历史虚无主义挑衅的重要课题。学术界对此始终具有理论自觉,披露了历史虚无主义三大迷惑性面相。
第一,历史虚无主义以科学的捍卫者面相登堂入室。他们以“捍卫客观性就要摒弃主观意图和阶级偏见”为名,宣称西方列强是“现代文明的使者”,中国的英勇抵抗带有“狭隘盲目排外性”;民族叛徒是不得已而为之,不乏“迂回救国的目的性”;不平等条约是中国与列强之间“愿赌服输”的战争结果,等等。②杨军、梅荣政:《历史虚无主义批判:理论和方法》,《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15年第1期。这种(表面上)不带主观偏见的客观性似乎有耳目一新之感,具有一定说服力;但实际上,这种对客观性的标榜只不过是对价值中立原则的附会运用和典型注脚罢了。第二,历史虚无主义以尊重史料、强调历史研究的真实性面相呈现。他们在所谓新史料上大做文章,宣扬“重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甚至以“正义”“尊重个人生命”之名大吹翻案风。如,认为中国革命解放了许多人,但也害苦了一些人;汉奸是被逼无奈,也不容易,等等。对史料的发掘和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查漏补缺的意义,但是,脱离开真实的世界历史背景,碎片化的史料能否承担起诠释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主流问题和重大问题的使命?第三,历史虚无主义以人的自由选择性、创造性的倡导者面相大行其道。他们鼓吹个人动机和历史的偶然性,将世界视为偶然杂多的堆砌,执着于多样性,否认必然性、统一性,宣扬“活在当下才是真”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这必然会充斥着“怎么都行”的迷狂,人类生活的信念依据必然会随之被剥夺,进而失却精神的家园,变得“无家可归”。
历史虚无主义的三大迷惑性面相,本质上是对价值中立、历史碎片化、纯粹偶然性方法论原则的附会和跨界运用。③历史虚无主义不断变换表现方法和形式,其在本质上呈现了历史虚无主义方法论上的“癖好”,价值中立、历史碎片化、纯粹偶然性是其“喜用”的三大方法论原则。(参见陶富源:《现代虚无主义的方法论批判》,《哲学研究》,2016年第11期)不可否认,这些方法论原则不是无根据的杜撰,其在特定范围内具有合理性和存在的根据,它们在日常生活领域往往发挥着必要的作用。但是,正如马克思在批判“抽象的自然科学的唯物主义”时指出的,一旦“越出自己的专业范围”进入广阔的研究领域(尤其是社会历史领域)时,它们方法论上的形而上学性就会充分暴露出来,进而陷入无法解决的矛盾。④《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29页。日常生活或常识非批判的“思维惯性”往往会遮蔽对这些方法论原则合理性前提和条件的追问,恰恰是这一点使得当代历史虚无主义重新披上了迷惑性面纱。立足马克思主义历史的辩证法,透视和披露历史虚无主义引以为傲的方法论原则,必然会使当代历史虚无主义的真实本性和目的重新暴露在聚光灯下。
历史虚无主义把价值中立视为历史研究的普遍方法论原则。价值中立源于实证主义,其一经提出,就深陷争论的漩涡。这至少表明:价值中立原则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需要进行谨慎剖析和深刻批判。即便是韦伯在系统阐发价值中立原则时,也承认其适用范围的有限性,进而引入“价值关联”。①周晓红:《再论“价值中立”及其应用限度》,《学术月刊》,2005年第8期。后人在解释和运用价值中立时,或把其推向极端,视为普遍的原则,以科学性否定价值性,或把它限定在认知领域,割裂其与实践领域的关联,这些都是对价值中立“范围”的不适当扩大。同韦伯相比,这与其说是发展,不如说是倒退。库恩、波普尔、霍克海默、马尔库塞等对价值中立予以坚决批判,认为坚持客观性并不意味着要不加区分地把客观主义一同拉进来。社会历史科学不是一个中立的认识过程,而是包含现实的人之目的性活动的展开过程;社会历史实践和社会政治价值观念反过来也会影响历史的被承认程度。价值中立原则附会式扩大运用不仅是“错误的”“徒劳的”,而且注定是“破坏性的”。②[瑞]缪尔达尔:《亚洲的戏剧》,谭力文、张卫东译,北京:北京经济学院出版社,1992年版,第13页。在西方学术界关于价值中立的长期争论中,如下观点日益被越来越多的学者所认同:客观性不等于实证主义的中立性,价值中立原则包含某些客观性、科学性的合理因素,但自身内部有不可克服的矛盾,是一种有限性的方法论原则。既然如此,历史虚无主义至今为何还不遗余力地标榜价值中立原则?
历史虚无主义标榜价值中立,其矛头直指马克思主义。无论历史虚无主义是否真正弄懂价值中立原则的真实意蕴,都不会改变其基本立场:把理论与实践对立起来,以否定实践所关涉的阶级性和革命性。相反,马克思主义不仅是一种科学理论,也是一种革命实践,其要求在解释世界中改变现存世界。科学性与革命性的内在统一是马克思主义的显著特点。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立足现实的人的实践,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和资本主义社会的特殊规律,揭示了人类历史的过程性和真理的实践性;另一方面,坚持阶级分析方法,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矛盾,为无产阶级的利益和人类的自由解放提供指南。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性源于实践性,是无产阶级的阶级性的表现;科学性不仅不与革命性相矛盾,而且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性恰恰要求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然而,价值中立原则在历史虚无主义那里的重要使命就是对抗马克思主义。他们所谓的真理与科学的目的在于论证资本主义制度的合理性、自然性和永恒性,这一立场先天决定了其意识形态化了的非批判性的“真理”“科学”与批判的革命的“意识形态”“价值”是截然对立的。
显然,价值中立原则不仅与马克思主义具有原则性区别,更具有反马克思主义的性质。立足于价值中立原则,要么要求马克思主义实证化,把马克思主义阉割为仅仅就社会历史现象做经验分析和解释的实证科学,否则就不具科学性。这种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曲解我们实际上已经在部分第二国际理论家和奥地利马克思主义者那里领教过了。③受实证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旧唯物主义的影响,第二国际理论家们把马克思唯物史观简化为经济主义的自然发生学(即经济决定论),抹杀了唯物史观科学性与革命性相统一的本质特征。参阅刘菲菲、郝继松:《第二国际理论家何以走向经济决定论》,董金华、李岚编:《新时代哲学创新与发展》,杭州: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45-153页。要么是批判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立场,把马克思主义视为类似宗教信仰的虚假意识工具,企图把马克思主义从科学殿堂驱逐出去。这种极端式的理解,我们同样可以在贝尔、福山等人关于意识形态过时论、终结论中找到相似体。而这些观念早已被现代社会历史实践证明是站不住脚的。正如法兰克福学派指出价值中立是一种意识形态一样,历史虚无主义本身也是一种意识形态,它在本质上只不过是为维护现存的资本主义制度和西方中心主义的文化罢了。历史虚无主义所标榜的价值中立显然是一种狭隘的价值偏见!
历史虚无主义以尊重史料为名鼓吹历史研究的碎片化原则。不可否认,人物史料的研究迎合了“填补空白”“标新立异”的追求,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查漏补缺的意义,但是历史是否是碎片化史料的简单堆砌?而且,问题的实质不在于是否研究和追问建设道路上的挫折、社会不安定因素、人的自由等问题,而在于是断章取义还是把问题置于整个社会历史进程来考察。这才是争论的本质性问题。历史虚无主义恰恰遮蔽了这一本质性维度。所谓历史的碎片化原则必须给予审慎剖析。
碎片化原则的流行与历史整体性研究的理论困难密切相关。时间的一维性决定了历史事实的不可重复性,进而决定了历史研究必然通过史料的中介才能实现。然而,史料的庞杂性及新史料的开掘不断凸显人的认识能力的局限性,尤其是现代化的深入推进,对历史分门别类的研究日益细化,这不断加剧对历史整体性研究的困难。关于历史整体性的认识在这个过程中被有意无意的雪藏起来,历史的碎片化则以逃避问题的方式实现了“心理上的安慰”。但是,“在社会现象领域,没有哪种方法比胡乱抽出一些个别事实和玩弄实例更普遍、更站不住脚的了……如果事实是零碎的和随意挑出来的,那么它们就只能是一种儿戏,或者连儿戏都不如。”①《列宁全集》(第二十八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64页。只有把人类历史视为一个整体,历史的展开才会呈现为一幅运动的画卷。因此,历史研究不应是孤立的、碎片化的,不能以史料直接呈现的历史事件代替历史整体、甚或否定历史整体;相反,历史事件性与历史整体性是辩证统一的,历史事件是历史画卷中的构件,其意义必然要在历史整体性中才能真实的显现,并获得理解。
史料脱离真实的世界历史背景,缺失与其他历史构件的联系,碎片化的研究在本质上便会演变成一种“私人叙述”。此时,史料已然丧失真实性内涵,变成“伪史料”。这种史料之“伪”并非绝对的“假”,而是“不真实的”,即没有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维度中”,②对于真实的(本质的)东西与单纯(表象或现象)正确的东西的区别,海德格尔曾在探讨技术的本质问题中专门做个阐发:“绝不需要揭示眼前讨论的东西的本质。只有在这样一种揭示发生之处,才有真实的东西。因此,单纯正确的东西还不是真实的东西。唯有真实的东西才把我们带入……从其本质来看关涉于我们的关系中。照此看来,对于技术的正确的工具性规定还没有向我们显明技术的本质。为了获得技术之本质,或者至少是达到技术之本质的近处,我们必须通过正确的东西来寻找真实的东西。”(参阅《海德格尔选集》,孙周兴选编,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926页)因而是隐性的,自然更具迷惑性。例如,抹黑英雄人物、污蔑人民领袖、戏说历史,这些历史虚无主义面相是显性的,很容易被识破;但碎片化的研究被表面确实实在的细节或现象所掩盖,虽“伪”但不能简单说其“假”。所依据的历史细节或现象确实发生在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的特定时期,这似乎是在秉持客观性;但其所谓的“真”毕竟是有限度的,脱离或忽视世界历史发展的主航道,极易被偷梁换柱和以偏概全。
唯物史观也谈历史事件,也肯定历史研究要以尊重史料为前提;但问题在于,是把历史事件置于历史的整体中,还是把历史事件与历史整体、与历史进程截然割裂开来。历史虚无主义宣扬历史研究的碎片化,有意识有目的地挑选碎片化的史料进行貌似科学客观的分析,其本质目的就是要割裂唯物史观所揭示的历史整体性与历史事件性的统一关系,用历史细节阉割历史整体,以否定历史来否定现实。这也恰恰是他们大肆吹捧历史的实质。显然,这也表征着历史虚无主义的反马克思主义性质。唯物史观超越于资产阶级历史学家、历史虚无主义的一个重要方面就在于,其始终自觉地把世界历史视域的事件把握为整个世界历史,而非仅仅抓住某个或某些事件本身,就事件言说事件、宰割历史,因而超越了相对主义、虚无主义。①以机器为例,资产阶级历史学家把机器的社会属性剖开,仅就机器谈机器,把机器当成一个个体的事件去言说,夸大机器带来的革命性成果,如缩短劳动时间、提高劳动效率、减轻劳动强度等“工艺上的真实”,而看不到、更不理解机器生产带来的诸如延长工作时间、增加贫困等“社会的真实”。在把个别事件放大化中,历史必然被碎片化。但是,马克思把机器置于资本主义社会乃至整个社会历史进程中来研究,机器不仅是工具器物形式的存在,更是资本形式的存在,后者构成了机器的本质规定性。在这一世界历史视域中,机器及资本主义的社会现实获得了辩证把握。(参阅郝继松:《现代技术批判理论的批判: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8年版,第52-57页)质言之,历史虚无主义无论怎样革新对史料的研究技法,其结果只能以史料之“伪化”来歪曲历史。回归世界历史的眼光,把对世界历史情境的了解与对其中具体历史事件的分析统一起来,伪史料的迷惑性面相必然会彻底暴露出来。
历史科学研究规律性的东西,自然科学也研究规律性的东西,历史科学不同于自然科学的地方就在于历史具有目的性。历史虚无主义遮蔽历史的必然性,在根本上是要否定历史的目的性:历史没有目的。历史虚无主义何以如此?
历史的必然性蕴含着历史的目的性,在历史的展开中,资本主义所谓“铁的必然性”必然会瓦解,必然要灭亡。历史虚无主义强调纯粹偶然性原则的目的,在于宣扬资本主义是历史的终点,否定马克思主义所揭示的历史规律性。然而,只要立足现实的“人类社会”,我们便会发现历史的偶然性与必然性并不决然冲突,历史受偶然性的影响,呈现诸多具有个性的历史人物与事件,这是历史的真实;但是偶然性对历史的影响不是“随心所欲的”,其不可能脱离特定社会历史阶段的生产方式和经济发展水平对社会总体状况的约束这一前提。偶然性因素作用的实现始终围绕生产方式的历史中轴线上下波动,偶然性使必然性丰满和多彩,成就了历史的斑斓色彩。此外,人作为历史舞台剧中人物,并非“木偶”,相反,其可以更改台词、变换角色。“每代人受制约于传统又以自己的活动改变传统并创造新的传统;每个人既受制于合力又以自己的活动参与形成新的合力。”“历史提供的永远是可能性,必然性的实现要通过由可能性变为现实的过程。可能性是历史条件决定的,而可能性的实现和以何种方式向现实转化,决定于人的能动性的发挥和正确的抉择。”②陈先达:《历史唯物主义的史学功能》,《中国社会科学》,2011年第2期。肯定人的创造性并不与承认历史的规律性相矛盾。人的活动与历史规律不是直接的简单的创造与被创造关系,即规律的载体是在实践中形成的社会关系,而非实践活动本身。社会关系一旦被创造出来就按照自身规律运行,就具有了客观性。也就是说,被创造物运行的规律取决于自身本性及相互关系。
正是基于此,“物质在其一切变化中仍永远是物质,它的任何一个属性任何时候都不会丧失,因此,物质虽然必将以铁的必然性在地球上再次毁灭物质的最高的精华——思维着的精神,但在另外的地方和另一个时候又一定会以同样的铁的必然性把它重新产生出来。”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九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426页。这是对人的主体性和自由度不断得到提升的历史事实和发展趋势的言说,是对人生存根据的揭示。当资本主义危机爆发的时候,选择资本主义的那种必然的规律就突然一下子变成偶然的规律。因为其不是站在资本主义的立场上,而是站在未来共产主义的立场上。对于一个未来的人类社会来讲,之于资本主义是必然规律,但之于共产主义来说就是一个偶然规律了。正如康德说人为自然立法是自然规律,人也可以为自身立法即为自由规律;在自由规律面前自然规律就变成了一个偶然规律。同样的道理,当立足资本主义社会时,资本主义就是一个铁的必然规律;但是,当立足点不再是市民社会,而是更高远的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时,难道资本主义所揭示的这种规律还是必然的、永恒的吗?显然不是。资本主义是历史发展的特定阶段,是暂时的。因为它灌注了人的历史的目的,从历史的目的角度来看,历史的必然的规律就变成了偶然的规律。所以历史虚无主义不是简单地把偶然性与必然性分割开,而是把历史的规律性和目的性分割开。没有了历史目的当然也就没有了必然的东西。①实质上,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等多把必然性理解为永恒的必然性,(无法忍受的)永恒必然性的煎熬促使他们寻找暂时的偶然性的东西。历史虚无主义实则是这一逻辑的延展。
历史是人实现自身目的的创造性活动,强调必然性并不意味着否定人的自由选择及创造性。肯定人是历史的创造者,并不意味着历史研究要夸大对人的动机尤其是个人动机的研究。没有个人动机的历史难以想象,但是,这些因素对历史的影响并非恒定的,并不会改变历史的方向,而仅仅是在一定程度上发挥某种催化剂或冷凝剂的作用。况且,动机是通过行为表现的,因此,与其说研究心理动机尤其是历史人物的心理动机,不如说是研究他们的行为及其背后的内在动因。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04页。研究阶级的、群众性的动机及其内在动因,不仅可以探索到历史人物行为的动因,而且能够超越历史研究的心理学化,走出唯心主义历史观动机论困境,真正领会历史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
简言之,无论标榜客观性(价值中立)、史料(历史碎片化)、抑或历史现象(纯粹偶然性),其只不过是对实证主义逻辑的当代运用和延伸罢了。对此,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第二国际实证主义化倾向时早已指出,这些方法论原则在特定的科学领域或条件下(如自然科学)取得成功是显而易见的,但一旦跨越其适用的范围界限,尤其是进入复杂的社会历史领域时,必须持谨慎的态度,因为辩证法往往会在此时缺场。究其原因在于,他们强调对事物进行肯定性描述时,却没有意识在对事物的肯定性描述中同样也包含着否定性的理解,而且这一否定性因素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是认识复杂社会历史的密钥。进而也就更不会认识到,推动社会历史发展的否定性因素不是“简单地说不,或宣布某一事物不存在,或用随便一种方法把它毁掉”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20页。,更不是“纯粹主观的、个人的否定……由外部硬加进去的意见”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六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63页。,这恰恰是他们“必然要愤愤不平地非难现存的和以往的一切,非难整个历史发展”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六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63页。的关键症结所在。 对复杂社会历史的认识因为历史辩证法的缺场而陷入机械化、简单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理解历史唯物主义是“唯一的历史科学”“唯一科学的方法”的重要意蕴。
立足马克思主义历史的辩证法,我们才能真实地深入到社会历史的本质维度之中。一方面,历史并不是在人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的”,并不是“随心所欲地”,“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470-471页。“历史就是历史,事实就是事实,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历史与事实。”②习近平:《在纪念全民族抗战爆发七十七周年仪式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4年7月8日。我们正是在历史中汲取了强大的力量才“有根”,才能挺立自己,继续前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以过去为教条,“以旧有的尺度来衡量人类全部力量”,并向自己隐瞒当下的新状况新条件而走向保守主义或复古主义。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八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52页。另一方面,历史是现实的人的目的的展开和实现过程,人不仅是历史的剧中人物,也是历史的剧作者。历史作为现实的人的活动必然有过程和结果,这既是历史“实实在在的内容和事实”,也是人的历史性存在方式的表征。
因此,一切都将在过程和结果(目的)的现实展开中成为历史,历史是由过去到现在,而当下则是历史的延续,现在的许多问题都可以从传统中找到某种历史的说明。但这并不意味着历史事实与价值的天然的、必然的决裂与对立,相反,历史是人的历史,人是历史性的存在者。因此,对历史的评价必然以尊重历史事实为前提的,但剥离人的目的和价值因素的历史同样不是真实的历史。这便是马克思主义历史的辩证法内蕴的历史意识和历史感。历史的总体性和规律性(目的性)同时也获得彰显。一方面,历史事件的真实性不是(也不可能达到)全部细节(史料堆砌)的真实性,而是重大历史价值的事件和人物的真实性,否则只能陷入无休止的怀疑、争论甚或虚无之中。另一方面,对历史的认识不是单纯基于某些所谓的史料对历史事件进行的叙述,而是对历史史料及历史事件内在关系进行的深刻分析、揭示和把握。即不仅要解释“是什么”,更要探究“为什么”,深入到事实与价值、可能与现实、必然性与偶然性的关系深处,揭示历史事件背后真实的历史规律和历史目的。
由此,历史的科学性与实践性、总体性与事件性、偶然性与必然性实现了真实的统一。历史事实的真实性与历史评价的可变性实现了有机结合,这不是无视事实的捏造,而是力求使评价趋向现实;社会历史发展的主流与支流之差异获得了彰显,在把握社会历史发展趋势中认识其规律性,进而利用社会历史规律更好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目的。总之,马克思主义历史的辩证法敞开了被日常生活或常识的“非批判的”“思维惯性”所遮蔽的、对基本前提进行追问的大门,历史虚无主义对价值中立、历史碎片化、纯粹偶然性方法论原则“附会式运用”的本质得到了真实而深刻的揭露。④历史虚无主义承载着“西方现代性的直接扩张”,承载着西方意识形态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进行分化、对非西方社会文化进行“哄杀”的图谋。因为,历史虚无主义含蕴着将人类性与西方性混淆同一的意图,在现代化进程中,把世界历史想当然地视为西方现代性的直接扩张,以宰制、同化非西方文化传统的现代性。对于非西方现代性而言,其核心议题不是局限于西方文化传统的言说框架,而是立足于非西方自身的文化传统,展开对资本主义以及西方中心主义的深刻批判。因此,历史虚无主义这种方法论原则的“附会式运用”实则对现代西方文化和资本主义的存在并没有多少负面影响,反而倒是因为某种根本一致性而对其有利。但是,对于马克思主义及科学社会主义而言,因为历史虚无主义包含着对人类历史总体性、规律性和未来命运的“解构”,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自信的“消解”,因而其危害甚大。(参阅郝继松:《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视阈下的历史虚无主义批判》,《理论月刊》,2018年第1期)历史的辩证法为我们“更好识别各种唯心主义观点、更好抵御各种历史虚无主义谬论”⑤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5月19日。提供了科学的方法论指南,也为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坚定和提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自信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