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东军
別舒畅姓别,名舒畅。本来叫舒畅挺好的,可是跟别搭配起来就有点怪怪的了。别舒畅除了名字令人称奇以外,其他都太过平常。平胸,夏日里不戴一个加厚的胸罩,胸前就几乎是一马平川。国字型大脸,两边腮帮子上还有两小坨肉往下坠。小眼睛,还近视,却又不怎么戴眼镜,说是没考上大学不好意思戴,于是眼睛会常常不自觉地眯成一条缝。别舒畅只考上技工学校,学的是自动化仪表专业,毕业后分配到天河钢铁厂,在自动化仪表控制室维护站上班,和三十多个同事一起,负责全厂自动化仪表的运行和维护。在钢铁厂这样的重工业企业里,这样的单位挺好,工作干净,有技术,还很轻松。除了一星期轮着上一个晚班,每天就是上午花两个多小时去高炉巡检,坏了就换一块集成电路板,只需把集成电路板插进卡槽里就行。下午则基本没什么事,就坐在休息室里聊天看报纸,还可以早点下班回家。厂里规定下午是五点半下班,但五点维护站里就肯定没人了。如果家里有事,打个招呼,两点多就可以走。不过维护站是干部子弟云集的地方,随便叫一个出来就可能是某个科室主任、或者某车间主任的孩子,甚至还可能是天河镇某领导的亲戚。像别舒畅这样长相普通的普通工人子弟,在维护站就好像是把一滴水丢进大海,或者把一粒沙子丢进沙漠,瞬间就会没了踪影。
同时分配到维护站的有七个技校生,不到两年五个女生中就有四个恋爱的恋爱,结婚的结婚,唯有别舒畅像她胸前一样没多少动静。四个女生每天都是叽叽喳喳的,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就是别人家的老公;不是织毛衣织手套,就是钩围脖钩桌布;唯有别舒畅坐在休息室的角落里看小说。看小说是别舒畅从高中养成的爱好,在技校三年看的小说比专业课本要多得多。别舒畅开始看小说不分题材也不分古今中外,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看的多的还是爱情小说,经常会为小说中主人公的悲欢离合弄得眼泪汪汪。同事看别舒畅平时话不多,就说她性格内向文静,说她三锤子砸不出个屁来。有好心的同事担心她嫁不出去,还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但她看都不去看,有同事背后就说她非成老处女不可。也有同事说她每天上班下班、家里单位、单位家里,过得没滋没味。可同事哪里知道,其实人家每天都过得有滋有味,甚至内心狂野得很。
别舒畅也不是没有朋友,她有个闺蜜是她技校的下铺。虽然闺蜜分配在市里的电机厂,但毕业这几年她们几乎每个月都要聚一下,不是她去市电机厂看闺蜜,就是闺蜜来钢铁厂看她。碰到有假期还会住一晚,挤在一个床上说些小秘密。其实别舒畅也是有秘密的人,比如她有一个笔友,远在安徽六安。安徽人在天河镇市里口碑不太好,因为天河镇的大街小巷,包括钢铁厂的居民村里,经常可以看到有安徽人来讨饭。还有传言说安徽人农忙时在家里种田,农闲时就出来讨饭。一句话就是安徽人穷。但别舒畅却并不嫌弃笔友是安徽人,也没有觉得他穷,反而觉得他才华横溢。他们俩是海峡之声广播电台的通讯员,笔友上的稿比她要多,让她好生佩服。那时候流行交笔友,于是别舒畅忍不住先写了一封信托广播电台转,很快就得到了笔友的热烈响应。两个人经常你来我往地写信,开始是互相学习,后来就谈人生和理想;再后来就什么都谈,天文地理、国家大事、家庭小事,当然也谈到了爱情,甚至还交换了相片。在此后的两三年里,写信成了别舒畅最快乐的事,每个月最少都要写一封,多的时候一个星期要写两三封,比他们往海峡之声投的稿还要多。
别舒畅多次悄悄地跟闺蜜说到笔友,甚至还给闺蜜看了笔友的相片。每次说到笔友,别舒畅的表情都十分生动,苍白的脸还会绯红好一会。闺蜜就会打趣别舒畅,问她是不是爱上了笔友。别舒畅赶紧连连否认,又说,他们已经说好了,这辈子都不会见面,只做纯粹的笔友,只写信。别舒畅真的相信她和笔友这辈子真的不会相见,也真的没有想过她和笔友会有相见的那一天。
那天下午上班不久,别舒畅突然接到单位工会张主席的电话,要她马上去办公室一趟。别舒畅有些不想去,因为她从家里戴着草帽,顶着烈日,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到维护站,身上都汗湿了。天河镇的夏日真的是酷暑难耐,太阳白晃晃的,就在头顶上垂直罩着。别舒畅真的是不想去,因为自动化仪表控制室在机关大院里,从维护站到机关大院要走一个小时。但别舒畅又不敢不去,因为得罪了张主席不好。上个月别舒畅已经得罪了张主席一次,结果几次碰到张主席,张主席都装着没看到。那是张主席想让别舒畅写篇演讲稿,去参加厂里举行的学习张海迪的演讲比赛。可别舒畅真的是没写过,也真的是不会写演讲稿。但张主席根本就不相信,说别舒畅是才女,天天读书写稿,也经常在广播和报纸上发表。张主席在电话里讲别舒畅的朋友找到单位来了,但张主席的话只像风一样在别舒畅脑海里一拂而过。直到别舒畅走进机关大院,张主席的话才重新走进别舒畅的脑海里。那是谁呢?是技校同学,还是考上大学的同学?还找到单位上来了。别舒畅正想着,忽然就浑身发软起来,只好赶紧走到旁边屋檐下躲了起来。别舒畅以为是天太热的缘故,甚至想,会不会是有点中暑。然而,屋檐下虽然有点阴,但热气还是紧贴着别舒畅的前胸后背。看到办公室就在前面三四十米外,又想到张主席还在等她,别舒畅便又往办公室走去。到办公室就好了,因为办公室里有电风扇、有凉茶喝,还可以坐在凳子上歇会。
机关大院里有前后两栋三层楼房,自动化仪表控制室在前面这栋的一楼,只有三间办公室。因为大多数工人都分散在全厂各个车间里,像维护站就在炼铁高炉不远。第一间是张主任和党支部张书记的办公室,第三间是工会张主席,以及团支部书记、兼工会干事,女工干事李慧的办公室。第二间,也是中间那间是三间中最大的一间,坐了两个副主任、三个工程师、五个技术员。别舒畅想也没想就直接去第三间找张主席,却又看到第二间办公室里有好多人,但别舒畅也没在意。因为第二间办公室本来就人多,而且单位上的人平日里就喜欢聚在里面聊天。第三间办公室里只看到李慧在忙。李慧大学毕业,分到单位上还不到一年。虽然在大学里学的也是自动化仪表专业,但领导却让她留在办公室里做了团支部书记。团工作不是很多,就又让她暂时兼了工会干事和女工干事。李慧感觉有人进来,就抬起头来一看,是别舒畅,就叫了起来,啊呀,你可来了。
说着,就赶紧迎上来,直接就要把别舒畅往第二间办公室里引。
张主席呢?别舒畅不想去隔壁人多的地方,就取下草帽,一边用草帽扇风一边问李慧。
张主席在隔壁办公室里。
别舒畅想让李慧去喊一声张主席,但又因为跟李慧不是太熟悉,就感觉有点开不了口。
你快点。李慧回头跟别舒畅说。大家都在等你呢。
不知为什么,一听去隔壁办公室,别舒畅身子就有些软。但又没办法拒绝,只好跟着李慧往中间的办公室走去,连额头上的汗也没空擦。虽然门口有些挤,但听李慧说是别舒畅来了,就都赶紧让出一条路来,别舒畅就看到中间凳子上坐了一个男人。别舒畅眯起眼睛还没走近,就看到这男人站了起来,出人意料地是他竟然还拄着拐杖。
小别。笔友突然开口叫道。
虽然这男人看起来比相片明显要老好多,但别舒畅还是一眼就看出他是安徽的笔友,紧接着别舒畅感觉头有点晕,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突然地出现。两个人在信里说到过人生、说到过理想、说到过写作、说到过工作,后来随着信越写越多,就自然而然地说到了爱情。当然,开始是说古今中外名人的爱情,之后才说到两人相爱、说到过拥抱、说到过接吻,甚至还羞羞地说到过爱情的结晶,唯独没有说到过的就是残疾和拄着拐杖。笔友有次曾经问过别舒畅,如果他身体有病别舒畅会不会还会爱他?别舒畅在信里回答得很干脆,当然会爱。谁会没有一点小病小灾的呢?别舒畅甚至想过守在床前给他端茶倒水,哄他吃药喂他吃饭的情景。而那情景中那样温馨又是那样甜蜜,以至别舒畅希望真的有这么一天。但别舒畅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竟然缺了一条腿,而且很明显这病永远不会再好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点被欺骗的感觉,还是心里的秘密突然被公之于众,别舒畅的脸变得很苍白,就连眼睛也红了,明显能看到含了些泪水在眼眶里。
笔友见状也紧张起来,又小心翼翼地叫了别舒畅一声,小别。
你怎么来了?
别舒畅看上去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挺镇静的。
我来看你呀。筆友有些激动地说。我想你了,就忍不住过来了。
事先也不说一声。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别舒畅知道自己不会让他来。
笔友感觉别舒畅有些责怪,就赶紧解释说,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别舒畅忽然觉得人都来了,再说这些已经没意思了。
笔友发现同事都在看着自己和别舒畅,就回头跟他们说,小别是个好人,特别善良,虽然知道我是个残疾,却从来没有嫌弃过我。
别舒畅却忽然就不想再待在这办公室了,便问笔友,你订好了招待所吗?
还没呢。
那我先带你去招待所吧。
说着,别舒畅就去提笔友的旅行包。男人有些不敢,说要自己提,但别舒畅坚持要提,笔友就不敢坚持下去,只得由别舒畅提着。于是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往外走。这时张主任、张书记和张主席都围了过来,都热情地挽留,要他们再坐坐,不要急着走。那笔友可能是因为被领导们的热情所感动,就迟疑了一下。
但别舒畅却很坚决地说,不影响领导工作了。
张主任、张书记和张主席见状就不好再挽留了,但还是送到了办公室门口。就看别舒畅提着旅行包,而那男人拄着拐杖,慢慢地往机关大院门口走去。到拐弯时,那笔友回了一下头,见张主席和几个人还站在办公室门口,就朝他们挥了挥手。
待看不到别舒畅他们了,同事似乎都松了一口气。接着有人就议论起来,都搞不清楚别舒畅怎么会跟一个残疾人谈恋爱。尽管从小就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知道保尔·柯察金的故事,报纸上也经常宣传漂亮女生主动嫁给残疾军人,还在大型文艺晚会上看到过一个穿军装的女军人,一边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残疾军人,一边合唱十五的月亮,但同事们还是忍不住惊奇万分。因为在天河镇在同事身边,这种事还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张主席要他们不要去议论。张主席说,残疾人怎么了,看过十五的月亮么?别舒畅这是心灵美。
别舒畅第三天才来上班,之前她休了两天补休。补休是她以前加班积攒下来的,本来是想等多积攒些补休出去旅游,没想到这回正好派上了用场。对于她这两天的行踪,以及她跟那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单纯的笔友,还是真的恋爱关系?还有,是不是上了床,等等。这些同事都有些好奇,都想知道。因为同事们平时跟残疾人都没有什么交集,更别说去爱一个残疾人了,但这些问题都不好直接去问别舒畅。同事们差不多都具备了天河镇人的美德,就是在人与人的交往中不要刻意去踩别人的痛脚趾头,毕竟那男人是个残疾人,生怕哪句话没说好惹得别舒畅不高兴。别舒畅本来话就少,加上又有些刻意回避,因而开始也是装着没事一样,每天上班下班、做事休息。但她心里又清楚同事们在背后议论自己,就想找机会跟同事解释一下。那天跟胖子一起坐公交车去天河镇市里,两个人不知怎么就说起了此事。胖子是她技校同宿舍的同学,跟一般同事比起来,两个人还是比较好的,别舒畅可以跟她说些心里话。别舒畅说她除了带笔友在俱乐部看了两场电影外,就在招待所附近走了走,帮他了解了一下厂区的情况。还有,就是到新街走了走。新街是紧挨着厂区大门口一条百余米长的小街,有汽车站、邮电所、菜场、百货店、南货店,等等等等,是天河钢铁厂附近最繁华的地方。别舒畅说,本来还想带他去天河镇市里走走,毕竟他是从安徽来的,来一趟很不容易,但又因为他腿不太方便,走不得很远而作罢。
胖子早在肚子里憋了好几天,这会便趁机跟别舒畅打听了起来。
听说那天来的那个拐子是你男朋友呀?胖子早就憋不住了,这会便趁机问道。
别舒畅听到拐子好刺耳,就有些冤枉似地叫了起来,哪里哟?只是普普通通的笔友。
你别隐瞒了,好不好?胖子就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说。你男朋友在办公室都说了。
别舒畅一脸难堪地说,我真是要恨死他了,根本就没有的事,却到处乱说。
胖子看不得别舒畅装模作样,就接着问,听说你们提了些礼品去你家,被你妈妈扔了?
当时笔友提出来去别舒畅家里看看她的父母,说他出门时他父母亲叫拿了些特产,还特地买了两瓶安徽产的好酒。别舒畅心里有些为难,笔友都把东西带来了,难道又让他带回去不成?又想妈妈也许会有些高兴,毕竟人家是带着礼品上门,何况爸爸平时还是喜欢喝点酒的。没想到妈妈见到笔友拄着拐杖,便门都没让进,接过酒和特产就猛地往门口一扔,两瓶酒砰地碎了一瓶,特产也撒了一地。开口就是滚,接着就是我们家不欢迎你。别舒畅觉得妈妈这样做实在是过分,就气得转身拉着笔友走了。妈妈还跟在别舒畅身后骂,你要走就别再回来了。别舒畅没想到同事连这事都会知道,觉得自己名声可能不保,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此后,除了同事偶尔当笑话说起,再也没有那男人任何消息。别舒畅也没再说起过,慢慢地别舒畅跟笔友的恋爱就成了陈年旧事,而生活中总是不缺少让人津津乐道的事,单位、厂里,乃至天河镇,甚至全国都有事可供同事们谈论半天。生活就在这些谈论中继续,同事们照常上班下班,有时候仍然会借口有事晚点到,或者早点走。有一男一女两个同事结了婚,娶的嫁的都是外单位的人,同事们都去吃了酒,没时间去的也都随了礼。不同的是女同事嫁的老公家里条件比较好,便去上海杭州旅行结婚了一趟,买了很多丝绸之类的东西回来,在同事羡慕的眼光当中风光了一回。而男同事家庭条件一般,娶进门的老婆家里条件也只一般,便就按老规矩只在家里热闹了一下。不过,有件事把同事们都吓了一跳,那就是从高炉上回收回来的热电偶丝被盗了,又因为数目不小而惊动了市公安局。虽然都知道热电偶丝是铂金做的,但铂金是什么东西别舒畅他们却又不是很清楚,当听说回收来的旧热电偶丝竟然比黄金还要贵重时,便都吓到了。于是在一段时间内都有警察在单位上出入,不用说大家也因此都成了怀疑的对象,以至有不少同事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直到半年后案子破了后才恢复了正常。
此外,值得一说的是,别舒畅自己也没有闲着,每天除了上班、下班、看书、写作外,还破天荒地去相了两次亲。一次是父母催的,一次是胖子介绍的。父母觉得别舒畅年纪也不小了,每天却只晓得看小说,就托亲戚帮着说了一个,可惜两个人都没有对上眼。胖子介绍的虽然有点眼缘,两个人也出去压了三回马路、看了两回电影、吃了一次夜宵。本来进展还算顺利,可是刚谈了两个月的恋爱,男方就在别舒畅身上动手动脚,吓得别舒畅赶紧跑了。两次都没有成功,别舒畅好像倒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不过是又回到了看书、写作的日子里。
就在同事们差不多要忘记别舒畅那笔友时,谁也没想到他突然又来了。跟一年前那次不同的是,他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不但有天河镇市妇联主席亲自作陪,而且随身背着的黄色军用挎包里还装着国家残联领导的亲笔批示。要问市妇联主席为什么会屈驾作陪?原因是国家残联的领导除了亲笔批示外,还打了电话给省里某副省长,副省长又打了电话给省妇联主席,最后接到电话的市妇联主席想到了在钢铁厂当党委副书记的大学同学,于是厂党委欧阳副书记指示厂团委皮书记抓这项工作。这种阵势,不但让在场的团支部书记李慧大开眼界,还把随后赶过来的别舒畅吓得当场大哭起来。
别舒畅的笔友怎么又来了,又怎么惊动了这么多领导,而别舒畅自己为什么又吓得大哭起来?原来别舒畅把笔友送走后,就生活在父母的冷嘲热讽当中。又觉得笔友是故意隐瞒身体残疾,这就更让她受到了伤害,后来还是闺蜜多次现身说法和苦口婆心地劝说,才慢慢地缓过劲来。别舒畅开始想跟闺蜜那样过好自己的生活,于是便破天荒地有了两次相亲,只是没想到的是竟然两次相亲都遭到失败。更让别舒暢害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平静的生活中去了。文章写不了,小说也看不进去,有心去市电机厂找闺蜜玩,但闺蜜很快要结婚了,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陪她。而且,闺蜜那甜蜜幸福的样子也让别舒畅有些忌妒。每当寂寞孤独百无聊赖的时候,别舒畅又会想起远在安徽的笔友,还会想起以前那些写在信纸上的滚烫话语,以及他在招待所里不顾一切的拥抱和亲吻。每到此时,别舒畅的身体都会有些反应,胸前那两只小小的乳房也会条件反射般地鼓胀起来,就因为那晚被笔友抓过。当时别舒畅被捏得直咧嘴,还差点就恼羞成怒起来。但如今除了还有些许疼痛外,更多的却是莫名其妙的兴奋,于是别舒畅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来。大半年之后,别舒畅忍不住又拿起笔给笔友写了封信。当然,别舒畅开始只是想道歉,因为她妈妈把他带的酒和特产给摔了。却没想到两个人就像久旱遇上甘霖,又跟过去那样鸿雁传书起来。只是别舒畅有意拉开了时间段,由过去一星期一封或两封,变成了一个月,或者一个多月一封。别舒畅在信里表示,非常感谢他对她的爱。但两个人今生无缘,只能做普通的朋友,或者像过去那样做很好的笔友,原因有很多,比如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没有勇气去爱一个残疾人。想想别人的眼神和在背后的指指点点就感到非常害怕。比如她没有办法说服她的父母亲,如今她在家里就像是天天在坐牢,除了上班父母亲不让她出门半步。想想当初妈妈把他的东西都摔了出来,以及随后爸爸几个愤怒的耳光,就知道这辈子永远不可能跟他在一起。而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肯定会是不幸福和不道德的。再比如,相距这么远,想想结婚后两个人两地分居,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又要上班,就完全接受不了。而她又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子,无法面对这样的生活。总之,原因有很多很多,无法一一列举。但只要一想起就会痛苦万分,恨不得一死了之。
别舒畅很喜欢跟笔友写信,说这些心里话后就能平静下来,就会吃得下饭看得进书睡得着觉。别舒畅真的是太需要这样的生活了。但别舒畅没想到的是,她的信让笔友读后犹如万箭穿心。而别舒畅说的那些所谓的原因,都不过是她逃避的借口,更是一些世俗的偏见,但这些都不应该成为破坏和阻碍他们两人坚贞爱情的原因。然而,他又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保护他们的爱情。绝望的他就拿起笔给国家残联的领导写信,请求领导能给予他帮助。那时候恰好是学张海迪的时代,那是著名歌星推着轮椅上的残疾军人、深情演唱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的时代。于是,残联领导先是作了批示,又让省残联来人了解情况。得知情况不但属实,还发现他是当地学习张海迪身残志不残的先进标兵,便亲自给某副省长打电话,某副省长就给省妇联主席打电话,要求省妇联给予最大的帮助。于是省妇联主席给天河镇市妇联主席打电话加以落实,并表示,如果有需要,将派人来督办。市妇联主席又给天河钢铁厂党委欧阳副书记打电话,请求支持两个年轻人的爱情和婚姻,并特别声明这事已经引起了上级大领导的高度重视。这才有了市妇联主席陪同前来,厂团委皮书记专门负责此项工作。面对这样的压力,从来就没有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的别舒畅根本就无法承担,除了张开嘴巴大哭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当时在场的领导们觉得自己是做了件好事,都认为别舒畅肯定是感动得哭了。于是在场的领导都要笔友放心,他们一定要玉成别舒畅和笔友的好事。
别舒畅是跟李慧一起出的门,笔友送她们出门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些异样。因为别舒畅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顾低着头匆匆地往前走。不过,信心满满的笔友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让别舒畅早点下班来招待所一起吃晚饭。但他一个下午都没有看到别舒畅的身影,接着又没有等到别舒畅过来一起吃晚饭。开始他还觉得是别舒畅单位上有些忙、手头上的事没做完,后来又觉得别舒畅没过来吃晚饭是因为下班晚了,肯定是要在家里洗好澡再过来。直到一个晚上都没有等到别舒畅,他才觉得别舒畅这边可能是出了问题。但他也只是猜想问题出在别舒畅的父母身上,虽然有些忧心,但他还是相信最终会获得他们的理解和支持。有了各级领导的支持,即使他们不理解和不支持,他这次都是一定要把别舒畅娶回家的。
第二天他早早地就醒了,但他还是直到七点半才起床,洗漱之后才去食堂里吃了饭。早饭是豆浆和油条,还有臭豆腐和十锦菜,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吃住都由钢铁厂安排,这更增加了他的信心。本来他以为别舒畅会过来陪他一起吃早饭的,别舒畅没来他也没有太在意,而是暗暗地安慰自己不要着急,有句老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不记得哪本书上说了,女人要告别单身了多少会有些犹豫,一旦结了婚就自然而然会把心思都放到家和男人身上。吃了早饭他又待在床上休息,只到快九点半了才出门。因为他跟厂团委皮书记约好了十点在团委办公室见面,然后一起去别舒畅的单位。
笔友以为别舒畅再怎么不懂事,这时候也应该到了单位办公室。可等他和皮书记到自动化仪表控制室时,却仍然没有看到别舒畅的影子。张主任把两个人让到办公室里坐,张书记则拿来自己的好茶叶泡了两杯茶端上来。对张主任和张书记的恭敬,笔友心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因而话语间就不免有些小得意。因为有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厂党委厂行政都是特事特办,到了单位上那就更没有话说了。张主任和张书记虽然没把他这点得意放在眼里,但见他有些急着见别舒畅,就让张主席打电话到维护站去叫别舒畅赶紧到办公室来。张主席本来想叫李慧打,但李慧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张主席就感觉有些奇怪,因为李慧刚刚在办公室,就只好自己拨通了维护站的电话。张站长放下电话后就到班组来,正好碰到班里的同事正在有滋有味地八卦别舒畅的事,这才知道别舒畅根本就没来上班。班长还有些不快,觉得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跟张站长说别舒畅其实休几天都无所谓,谁还会没有个事呢?但是起码应该跟他打声招呼吧。张站长就笑着要班长多理解,还说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又要同事们不要胡乱议论,说大家都是同事,传出去了不好。等张主席把张站长反馈来的消息告诉大家时,这才知道别舒畅是失踪了。
于是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起来。特别是笔友,脸都白了。
别舒畅两天没在维护站露面,张主任、张书记和张主席都怕出事,正要派人去别舒畅家里找,没想到别舒畅父母也找到办公室来了。原来,别舒畅前天下午去上班后就没有再回家,别舒畅父母开始还以为是高炉检修要加班,所以也没有当回事。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别舒畅仍然没有回来,别舒畅父母这才有些担心起来。女儿大了,两个晚上没在家里住,又没有打一下招呼。这天,别舒畅妈妈轮休,爸爸上中班,两个人正好在家,便借去新街买菜路过机关大院的机會来办公室。本来也只是想过来问一下,没想到恰好碰到别舒畅笔友。笔友见到别舒畅父母便赶紧站起来打招呼,而别舒畅父母一见,就以为别舒畅是上了这人的当。想到别舒畅一个年轻女子,今后还怎么嫁人,当时就气急败坏起来,上前就想一顿暴打。笔友却一直认为别舒畅跟自己相亲相爱,都是别舒畅父母从中作梗才造成这样的结果。加上因为等别舒畅等得火冒三丈,笔友也把拐杖挥舞了起来。还好,有张书记和张主席拦着,这架才没有打成,但双方吵起架来却是丝毫不让。而笔友更是有恃无恐,因为这回有残联领导亲自关心,有了省市领导的大力支持。
厂团委皮书记觉得这婚肯定是要结的,就劝别舒畅的父母不要把事做绝,免得以后一家人不好见面。就要笔友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不要把事情弄得不好收拾。又做别舒畅父母的思想工作,要求他们不要干涉女儿的婚姻自由,因为这违反了婚姻法。又详细解释说上级领导怎么关心、省市领导又是怎么亲自过问、厂党委厂行政如何高度重视,要求厂团委出面主持把这婚事办好。皮书记教育别舒畅的父母说,你们不要搞不清楚,有中央领导的关心,那是你们家里的荣誉,是你们家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别舒畅的母亲听说就要办婚事,顿时火冒三丈,不但把皮书记的祖宗三代操了个遍,还要省市领导滚。谁要是强迫别舒畅嫁给这个拐子,谁就给她滚开。我是一个母亲。别舒畅的母亲带着哭音说道。我不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
张主任本来对厂里干预别舒畅的私事有不同看法,这会一看没法收拾,就借口单位有事要处理,叫上两个技术人员下单位去了。张书记当然不可能也一走了之,就两方面都劝了起来。张书记要双方都不要吵,因为别舒畅没在场,是不是结婚,大家说什么都没用,都等于没说,因为这是别舒畅自己的事。如果别舒畅自己要嫁,亲生父母也不能干涉;如果别舒畅坚决不嫁,那上级领导再怎么下指示也没有用。鉴于别舒畅已经两天两夜没有消息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建议赶紧报警。
那男人同意报警,因为见不到别舒畅,这婚就结不成。而他一个外乡人,要想在天河镇找到别舒畅肯定比登天还难。但别舒畅父母反对,因为报警只会使事情越搞越大,毕竟别舒畅是个女孩子,以后还是要嫁人的,所以他们必须顾及到别舒畅的名声。于是那男人又跟别舒畅父母吵了起来,他更加坚信是他们把别舒畅藏了起来,然后又装模作样地来单位找人,不然为什么不让警察来找人?
张书记这回却站在别舒畅父母这边,虽然说是男女平等,但男女却真的是不一样。就拿这事来说,如果真的结不了婚,一个外地大男人可以立即拍屁股走人。但为人父母的当然要考虑孩子的名声,别舒畅自己可以不懂事,或者说可以不慎重,但他们做父母的却不能不懂事不慎重的,肯定是要考虑别舒畅今后还要嫁人的。
张书记问别舒畅父母怎么办?他们迟疑了一下,说如果别舒畅没有跟着这男人,十有八九可能是躲到她闺蜜家里去。于是他们又眼睛一亮,又跟笔友吵了起来。如果不是那男人假借上级领导的名义,强迫别舒畅跟他结婚,别舒畅为什么要躲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别舒畅突然就出现在办公室。
把别舒畅叫来的是李慧,陪同来的还有别舒畅在维护站上班的同学同事胖子。
她们三个人怎么搞到一起来了?
那天李慧因为单位有事要先走,别舒畅就跟着李慧出了门。尽管笔友和在座的领导都起身挽留,但别舒畅就借口单位有事坚决要走。因为她感觉,此时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两个人还没走出百把米,别舒畅就忍不住大哭起来,把李慧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胖子正好有事提前下班路过,见状就赶紧上前问,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么吓人?别舒畅抬起头来见是胖子,就哑着嗓子叫了一声胖子,却又哭得说不出话来。胖子是个急性子,就忍不住大声嚷了起来,光天白日的,谁还敢欺负你不是?李慧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一下,胖子当时就叫了起来,这就不得了,现在可是社会主义社会哟。李慧也安慰别舒畅说,别怕。你怕个鸟吧。胖子情不自禁地说了句粗话。我们站在你一边。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到底要怎么应付,李慧和胖子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还是胖子建议别舒畅到她们宿舍去躲几天再说。因为胖子和李慧住一个宿舍,而宿舍里有三张床,只不过床上放了李慧和胖子的箱子。别舒畅还有什么办法,只得跟着她们来到了女职工宿舍。三个人把箱子拿下来放在各自的床下,又提来清水把床收拾干净了。胖子还自告奋勇地去新街买了张席子回来,李慧则到食堂打来了饭菜一起吃。夏天天气热,洗澡倒是比较方便,胖子提了桶冷水进屋,别舒畅就在屋子里抹了澡。由于走得匆忙,别舒畅没来得及带换洗的衣服,李慧和胖子只好把自己的拿出来。虽然胖子跟别舒畅个子差不多高,但胖子太胖,别舒畅穿着胖子的衣服就太宽松了些。而李慧个子比别舒畅要高出一个头来,但身材都是偏瘦型,别舒畅穿着李慧的衣服倒是挺合适;虽然有点长,别舒畅就每人拿了一件。别舒畅就这样在李慧和胖子宿舍里躲了两天,只到别舒畅父母找到单位上来。李慧见别舒畅父母和笔友双方越来越激烈,都到要报警的地步了,就吓得给胖子打电话,然后又赶回宿舍,三个人一合计,这才匆匆地赶到办公室来了。
别舒畅父母和笔友见到别舒畅安然无恙,心虽然放了下来,但火气却更大了。张书记、张主席和皮书记也因为事情越来越焦头烂额,而对别舒畅心怀不满,于是大家正好可以找别舒畅算账。别舒畅父母骂别舒畅无端招惹来这场祸,让一辈子口碑好的全家人丢脸。笔友则骂别舒畅欺骗他的感情,对不起从上头到厂里的各级领导。张书记、张主席和皮书记虽然觉得别舒畅人没事就好,但又觉得别舒畅不应该逃避,以致把一件好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别舒畅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慧就鼓励别舒畅说,你别怕,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在场的人。
你怕个鬼哟。胖子见状就有点恨铁不成钢。现在是新社会,我就不信会有人敢强迫你?
但别舒畅却只是看看李慧,又看看胖子,一句话也没说。
你这两天死哪里去了?别舒畅的妈妈厉声问道。
别看别舒畅妈妈这么厉害,但这时候她最怕听到的就是别舒畅是跟笔友在一起。
这两天你到哪里去了?笔友更想知道,就换了口气问道。你不知道我在担心你吗?
但别舒畅也只是看了笔友一眼,好像并没有把他的担心往心里去。
张书记也问,别舒畅,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两天没上班,把我们都吓死了。
爸爸妈妈可以不理,笔友也可以不理,但张书记的问话却不可不答。别舒畅只好望着张书记实话实说,哪也没去,就在胖子宿舍里,跟胖子在一起,还有李慧也在。
在场的人这才知道别舒畅失踪这两天是跟李慧和胖子在一起。张书记、特别是皮书记就很惊讶地望着李慧,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李慧的做派。张主席很生气地批评李慧道,单位这两天乱成这样,你竟然沉得住气,也不说一声。
笔友就觉得脑子里嗡地一下,难怪平时老实巴交的别舒畅突然会变得这么狠心,原来都是受到了李慧和胖子的教唆,气愤之下挥起拐杖就朝李慧砸来,幸好李慧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拐杖贴着李慧的左肩膀狠狠地砸在办公桌上,把桌上的茶杯震得掉在地上,啪地一声碎了。所有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笔友啪地一下摔倒在地。原来笔友自己用力过大,又只有一条腿站着,结果因站立不稳而摔倒了。由于这两天来没休息好、压力又大,他早已是身心俱疲。这会眼见娶别舒畅无望,顿时歪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还是张书记和皮书记反应快,赶紧上前把笔友扶到椅子上坐下。笔友却一把推开他们的手,指着李慧和胖子骂道,你们这些人联合起来对付我这个残疾人,你们会遭报应的,我也不想活了,我要一头撞死在你们这里。
别舒畅要结婚了。
别舒畅是突然决定跟笔友结婚的。别舒畅不想让胖子和李慧受到诅咒,也看不得笔友哭得那么狼狈,更不想让张书记和张主席为难,因为别舒畅以后还要在单位上待。如果把张书记和张主席得罪了,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笔友听到别舒畅愿意跟自己结婚,当即就要去打结婚证。大家这才知道他是有备而来,因为他不但带来了户口本,还开好了结婚证明。而且还跟他的父母和亲戚都说好了,一定会带个老婆回来。
尽管笔友恨不得马上领到结婚证,但别舒畅還是第二天上午才跟着笔友去了民政局。因为张书记让别舒畅多想想,毕竟这是人生大事。民政局在老街的政府里办公,离天河钢铁厂有十多里路,平时人们去领证,或者办事都是骑自行车,或者走路,而别舒畅他们则是欧阳书记安排厂办派了小车。领证的当天晚上,由厂团委出面主持,厂工会女工部和自动化仪表控制室配合,三家联合起来给别舒畅他们办了一个简单而又热闹的婚礼。婚礼邀请了市妇联主席,以及别舒畅的领导和同事参加。张主席还建议别舒畅叫闺蜜来,却不知怎么别舒畅竟然一口回绝。
新房就在厂招待所三楼西边当西晒的房子里。皮书记、厂工会女工部长,还有张主席,带着厂团委和工会女工部干部,以及部分招待所的服务员,从上午就开始准备,剪了纸花彩带,把一间有些老旧的房子布置得跟新房一样。厂工会还用公款买了两套崭新的床上用品,以及新娘新郎衣服送给别舒畅他们,还叫厂文工团的化妆师给别舒畅涂了点胭脂、抹了点口红。这样一来,婚礼自然就喜庆了不少。
整个婚礼本着勤俭节约的原则,在厂招待所里准备了五桌。这五个包厢平时都是各单位中层以上干部招待用的。而两个最大最豪华的包厢,那是厂长和党委书记的专用包厢,平时就是宁愿空着也很少开放,就怕厂长和书记临时有客。这次是欧阳书记亲自出面,不然别舒畅这样的普通职工想也不要想,所以皮书记才会用很羡慕的口吻说,别舒畅享受到了不一般的待遇。不过,婚宴正式开始时,却只坐了两桌多人。除了一桌主席坐了别舒畅夫妻、欧阳书记、市妇联主席和皮书记等领导外,其他坐的都是工作人员和领导的司机,别舒畅父母和同事都没有来。别舒畅妹妹是唯一出席婚礼的娘家人,还在厂职工子弟学校读高一,张主席在招待所路口拦下她时,她正好放学回家。张主席虽然跑上跑下地帮了不少忙,但快吃饭时看到张主任和张书记都没来,就也借口家里有急事离开了。欧阳书记看到自动化仪表控制室没有领导在场,于是李慧便作为单位的领导被请到了主席这桌。李慧开始还推说自己不是领导,但皮书记说团支部书记就是领导,是未来的领导。其实李慧本来是不愿意来参加婚礼的,但皮书记和张主席警告她一定要顾全大局,说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参加。这样一来,李慧在场就如坐针毡,因为她很不习惯这种场面,特别是看到那男人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巴就觉得恶心。
婚礼就是在包厢里举行的,地点虽然小了点,却也不少热闹。参加的人不只是这个包厢里的领导,还有隔壁包厢里的工作人员,就让人感觉到参加婚礼的人不但不少,甚至还有些拥挤。婚礼由皮书记主持,欧阳书记作证婚人。皮书记首先感谢欧阳书记亲自担任证婚人,说欧阳书记虽然可能在别的地方担任过证婚人,但那都是以个人身份,以单位领导身份这还是第一次,足见厂党委厂行政,特别是欧阳书记对婚礼的高度重视和关心。接着皮书记又说市妇联主席出席,说明婚礼档次之高,更可贵的是带来了的上级领导的亲切关心,则更是前所未有,足以温暖人心一辈子,新娘新郎要一辈子感恩。然后是欧阳书记讲话,然后是市妇联主席讲话,然后是新郎代表新郎新娘夫妇讲话。整个包厢里掌声不断,倒也十分热闹。皮书记为了锦上添花,提议新娘和新郎合唱十五的月亮。别舒畅说自己从来就没有唱过歌,新郎倒是唱了几句,结果不但嗓音不好,连歌词都记不完全。皮书记就鼓励别舒畅的妹妹唱,别舒畅的妹妹倒也大大方方,一曲十五的月亮获得热烈的掌声,皮书记就趁势让她代表别舒畅娘家说几句话。一个读高中的女生哪里知道说些什么,脸红耳赤犹豫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要像姐姐学习,就被别舒畅打断了。
像我学习什么?别舒畅用很尖的嗓音反问道。
别舒畅的妹妹就怔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
别舒畅继续问道,像我一样也嫁一个拐子吗?
屋子里顿时笑倒了一大片,没有一个人想到别舒畅会来上这么一句,就是把皮书记都说笑了。还好,欧阳书记站起来说来干一杯,才化解了别舒畅妹妹的難堪。李慧看到别舒畅妹妹偷偷地抹了一下眼泪。
结婚的第二天上午,别舒畅就跟着那男人上了去安徽的绿皮火车,那男人家在六安的一个山沟沟里。为了让别舒畅以后上班离家里近,欧阳书记已经让人事科跟合肥钢厂人事科联系好了,准备调别舒畅到合肥钢厂工作。为了稳妥起见,欧阳书记还给合肥钢厂的党委书记打了电话,他们两个人曾在一起开过多次会议,那位书记也很爽快地答应帮忙。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火车到了南京、准备转车去合肥的时候,别舒畅借口上厕所,忽然不辞而别,从此杳无音讯。
其实别舒畅在走之前还是有些异样的,甚至还有点慌乱,虽然那男人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引起他一点怀疑。除了由于旅途疲惫导致麻木之外,更主要的还是他跟别舒畅已经领了结婚证。一个在新婚之夜被按在床上操了三次的女人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呢?所以他放心地看着别舒畅越走越远。他除了想别舒畅的肚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大起来,就是觉得别舒畅尿急了和急着上厕所的样子有些好笑。
责任编辑 赵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