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认识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市场

吴振江

( 中国石化集团国际石油工程有限公司）

2015年7月14日，伊朗核问题协议达成，美国和欧盟大幅放宽了对伊制裁措施。2017年初，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对伊政策做出重大调整，随后在2018年5月8日宣布退出伊核协议。2019年以来，美国不断加码对伊制裁，迫使多个国家大幅缩减甚至停止进口伊朗原油。严峻的地区形势，强大的制裁压力，低迷的市场状况，导致大量外资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公司暂停甚至退出伊朗业务。2020年伊始，美国刺杀了伊朗革命卫队将军苏莱马尼，美伊关系急剧恶化，达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近期，新冠肺炎疫情席卷伊朗，使伊朗雪上加霜，政治局势晦暗不明。

1 伊朗油气开发的主要矛盾

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市场具有很强的特殊性。一方面，伊朗是世界重要的油气资源国，探明石油储量居世界第四位，探明天然气储量居世界第一位，油气工业是伊朗的重要支柱产业。伊朗致力于油气稳产上产和扩大原油出口，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市场潜力很大。另一方面，伊朗石油工业长期笼罩在美国等西方国家制裁之下，市场对国际局势极度敏感，受国际政治局势影响起伏震荡。市场的矛盾归根到底是供需矛盾。伊朗油气产能建设的巨大需求和本土石油工程技术服务队伍技术装备相对落后之间的矛盾，是伊朗油气开发的长期主要矛盾。

1.1 伊朗油气产能建设需求巨大

伊朗的油气产能主要集中于波斯湾、阿曼海海上油气田和南部陆上油区，产能主要建成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分别由伊朗国家石油公司旗下的伊朗海洋石油公司和伊朗南方石油公司经营。伊朗海洋石油公司负责波斯湾和阿曼海海域油气田开发和生产，主营巴雷干（Bahregan）、哈尔克（Kharg）、锡里（Sirri）、拉万（Lavan）、基什（Kish）、格什姆（Qeshm）等油田，原油可采储量超过250亿桶，其原油出口一度占据伊朗总出口量的1/3。伊朗南方石油公司主要负责南部陆上油气田开发和生产，是伊朗建成最早、规模最大的油气集团，下辖Karoun、Maroun、Gachsaran、Aghajari、Masjed-Soleyman这5家油气生产公司，原油产量占伊朗总产量的80%。经过50年的持续开采，两大主力油区设施老旧、产能衰减问题日益严重。2017年，伊朗国家石油公司推出20多个融资总包项目，包括提高采收率、设施改造、新部署钻井等，均是围绕老油田的稳产增产措施。

伊朗西南部的西卡伦油区囊括雅达瓦兰、阿扎德甘、雅兰等大型油田，多数与伊拉克共享，是伊朗重要的原油产能接续区，计划实现产能100万桶/日。近年来，伊朗国家钻井公司以大包模式建成了南阿扎德甘、南雅兰油田部分产能，还引入中国石油、中国石化等外资公司和波斯油气开发公司等当地公司的资金，以回购合同模式建成了雅达瓦兰一期、北阿扎德甘、北雅兰等项目，但西卡伦油区的产能仅达到30万桶/日[1]。伊朗在波斯湾海域的南帕斯气田是世界上最大的气田之一，与卡塔尔共享。2002年，伊朗专门成立了帕斯油气开发公司进行开发，但仍然远远落后于卡塔尔的生产规模。共享油气田开发推进缓慢，使伊朗政治、经济利益受到较大的损失。

为了解决产能建设的问题，在伊核协议达成后两年内，伊朗推出计划，与当地和国际公司签订800亿美元的油气田勘探开发合同，要实现原油产量提升300万桶/日的宏伟目标[2]。据伊朗石油部测算，为实现短期目标和中期“六五”（2016－2020年）规划，伊朗在勘探开发领域需要1300亿美元的投资，在炼化、液化天然气（LNG）和管道建设等下游领域需要700亿美元的投资[3]。虽然这些宏伟蓝图在2017年美伊关系恶化后化作泡影，但伊朗提升产能的需求和内生动力始终客观存在。

1.2 本土队伍力量落后于产能建设需求

伊朗石油工业历史悠久，本土石油工程技术服务行业与中国相似，链条长，队伍全。由于长期受西方制裁影响，装备更新缓慢、技术落后的情况愈发突出，满足不了伊朗油气开发产能建设的需求。伊朗本土约有陆地钻机115部，其中伊朗国家钻井公司有73部，大多购自中国石油技术开发有限公司（中技开）、山东科瑞、四川鸿华、上海亿菱等公司，出厂时间大多在10年之前。其他十几家公司拥有的钻机少则一二台，多则三五台，数量分散，相当部分钻机的服役时间超过30年，设备老旧甚至趋于报废。

当地钻井技术服务公司参差不齐，实力较强的伊朗油井服务公司继承了斯伦贝谢公司在伊朗的主要装备，能够提供固井、测试、测井、定向等技术服务，但在斯伦贝谢公司撤离伊朗后，近20年中装备几乎不曾提升。当前，伊朗国家钻井公司固井、测井、录井等技术服务最为齐全，力量最为雄厚，但设备老旧情况日益加剧，该公司拥有3套完整的地面测试设备，其中一套还是伊朗革命时期哈里伯顿公司遗留的设备，上世纪70年代初生产，已经严重老化，基本属于报废设备，数据完全为人工采集。在定向及随钻测量、随钻测井服务方面，本土力量尤为薄弱，近年涌现的定向公司大多有中国企业的背景。

1.3 资金缺乏导致矛盾加剧

受长期国际制裁影响，伊朗业主资金匮乏，工程款支付拖欠，对油服公司的经营状况也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装备技术落后的状况一直得不到明显改善，修修补补成为常态，已难以为继。随着伊朗原油出口锐减，工作量不饱满，油服公司经营状况恶化，维持现有装备状态已十分困难，更无力购买新型装备。

这种情况持续越久，本土队伍的状况就越差，未来产能建设的需求越大，两者的矛盾就越尖锐、越突出。要解决这一主要矛盾，伊朗油气开发既需要外部资金，又需要外部队伍，外部资金注入的同时可能引入外部队伍。中国石化、中国石油在伊朗油气田的投资合作就是证明。

2 市场需求与国际局势的对立统一关系

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市场需求与国际局势是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矛盾的两个方面不断变化。市场需求可能增强或减弱，国际局势可能趋紧或趋缓，二者在发展变化中相互影响，交替成为矛盾的主要方面，形成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市场的基本状况，并贯穿于数十年来的伊朗石油工业发展历程。

巴列维王朝时期，伊朗与美国关系密切，全球石油工业蓬勃发展，促成了上世纪60－70年代伊朗石油工业迅猛发展。伊斯兰革命前后，伊朗政局动荡，持续8年的两伊战争又接踵而至。这一时期的市场需求虽然存在，但国际局势非常不利，伊朗石油产业发展受到严重打击。

两伊战争之后，伊朗百废待兴，通过开展新型外交，积极改善和恢复了与东西方国家的外交关系，石油经济快速复苏。1995年进一步调整经济政策，提高了外企投资收益，吸引更多外国企业参与投资油田的开发，原油产量达到360万桶/日。1998年宣布放开陆上油田对外合作，发现了阿扎德甘等新油田，石油工程技术服务需求旺盛[4]。这段时期，国际局势转向有利于市场的一面，促进了伊朗石油工业的发展。在石油工业复苏的过程中，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队伍不断壮大，伊朗国家钻井公司从1979年6部陆地钻机起家，发展成为拥有70多部陆海钻机和相对齐全的技术服务队伍的综合钻井工程承包商，斯伦贝谢、哈里伯顿等西方油服公司在伊朗占据一席之地，很多本土油服公司也在政府扶持之下应运而生。

2003年以后，伊朗因为核问题与西方关系恶化，西方的石油公司和油服公司相继退出伊朗。这个时期国际局势又转向了市场需求的对立面，但巨大的市场需求仍是矛盾的主要方面，于是中国的油气投资和工程技术服务进入伊朗。尽管西方制裁不断加剧，尤其在2010年以后更加严峻[5]，中国石化、中国石油等仍与伊朗合作建成了雅达瓦兰和北阿扎德甘油田，中国石化、中国石油的石油工程技术服务队伍和众多中资民营企业也在这个过程中得以在伊朗壮大发展。

2014年原油价格断崖式下跌，伊朗市场进入寒冬，价格暴跌，工作量减少，业主工程款支付困难，市场需求由强转弱。直至2019年，伊朗与美国的关系剑拔弩张，国际局势极为严峻，再度成为矛盾的主要方面，大量油服公司退出伊朗市场。

伊朗石油工业发展的曲折历程表明，伊朗的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市场需求和国际局势始终密不可分。当国际局势处于逆势并占据主导地位时，工程技术服务市场就止步不前甚至衰弱；当国际局势处于顺势，市场需求旺盛，工程技术服务市场就得到发展壮大；而市场需求本身又会受价格波动的影响。我们看待伊朗市场的未来机遇，虽然西方制裁和敌意将长期伴随伊朗政府，但国际局势总会出现和缓期，这时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市场的潜力就会得到释放，市场机遇随之到来。回顾历史发展进程，对峙是暂时的，缓和是必然的，美伊关系必然重塑平衡[6]，时间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

3 认清基本问题，制定长期策略

分析伊朗市场内在需求动力和国际局势发展变化带来的市场机遇期问题，是不是就可以简单地认为，市场好了就去，市场差了就撤？这种“打游击”的观点显得随意、短视，中国的石油工程技术服务企业需要研究制定更加完善合理的长期策略。

3.1 辩证看待两个问题

研究中国的石油工程技术服务企业在伊朗的策略，首先要审慎对待伊朗市场的两个客观问题。

一是伊朗的资金缺乏状况将长期存在。由于伊朗政府和伊朗国家石油公司资金缺乏，当伊朗市场回暖时，政府的首要工作必然是吸引外资，工程项目也大多带有融资要求。一方面，西方石油公司与中资公司的油气开发投资可能重返伊朗，就如同雅达瓦兰项目、北阿项目一样，有利于将中国的工程技术服务队伍带入项目[7,8]。另一方面，油服公司获取伊朗本土油田公司项目的机会也较多，但要面临工程款延迟支付的压力（可能在1年以上甚至更久）。

二是伊朗市场竞争激烈是常态。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本土队伍主力军的地位难以撼动，因此，伊朗市场留给外部队伍的空间是有限的。这个有限指两个层面，一是体量有限，外部队伍永远处于本土队伍的补充地位；二是时间窗口有限，当本土队伍不断发展与外部队伍形成市场平衡局面时，外部队伍就会失去发展机遇期。在伊朗市场，一方面，伊朗本土工程技术服务队伍产业链齐全，本土优势明显，粘性强。另一方面，大量中资油服公司在伊朗经营多年，涉足海上陆地各个专业，一直紧盯伊朗市场。即便在未来伊朗市场复苏初期，竞争的激烈强度将会很大，新的市场格局会迅速形成，步伐慢了就将出局。

3.2 制定长期策略

针对以上问题，中国的石油工程技术服务企业在伊朗市场的策略要注意以下几点。

一是以退为进，掌握退的尺度。退出市场，是当前制裁加剧、业主资金缺乏的合理选择和对策。但退不是无节制的退、全方位的退，而应当是有策略的退、逐步的退，做到“打断骨头连着筋”。暂时将业务停止、人员复员、装备转移到其他市场或者国内市场，但是经营多年的品牌和经营主体要保留，与业主、合作伙伴的关系要维持，市场的发展状况要跟踪，留住复燃的火种和一触即燃的能力。

二是找好切入点，把握进的时机。基于多年合作经验和市场粘性，中资油气投资很可能在伊朗市场复苏时重新进入。中资油气项目资金充足，服务价格空间大，工程款的风险小，这些是油服公司进入伊朗市场的最佳切入点。但是最佳切入点并不是唯一切入点，中资油气项目启动周期长，如果一味等待这类项目，可能会失去市场先机。因此，当伊朗市场重新达到进入条件时，应当尽早介入，一旦发现合适的伊朗本土企业投资项目，要大胆推进，把握先机，为参与中资油气项目做铺垫，在市场洗牌的过程中占据优势地位。

三是找准突破口，谋求差异化发展。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市场的需求是其本土队伍能力和油气开发需求之间的缺口，要突破，就要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强。例如，伊朗陆上钻修井机服务是缺乏的，但这个缺口不会太大，外资钻井公司不可能在伊朗做到太大规模。应该将重心放在装备技术要求高、利润空间大、当地公司相对弱的海洋钻井和陆上高端技术服务方面，包括钻井平台、测井、测试、完井、定向等服务的新工具、新装备、新技术，都将有用武之地。

4 结语

作为市场开发工作者，认识和分析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市场，一味强调国际局势不利影响而低估其需求潜力，或只看重其需求潜力而无视当前的国际局势，做出过于乐观或过于悲观的判断都不可取。我们需要拨开国际局势的重重迷雾，看到伊朗油气开发的根本矛盾，认识其内在动力和发展潜力，正确判断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市场前景，立足长远，制定策略。

分析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市场，首先要看到伊朗油气产能建设的巨大需求和本土石油工程技术服务队伍技术装备相对落后之间的矛盾，这是伊朗油气开发的长期根本矛盾，也是市场需求的本源。要辩证分析伊朗石油工程技术服务市场需求和国际局势之间的矛盾，掌握伊朗市场随国际局势起伏的规律，有利于正确制定市场策略。要客观审慎地看待伊朗市场，制定中国石油工程技术服务企业在伊朗的进退策略，把握住市场规律，找准突破口，从而在复杂的市场形势下取得致胜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