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娴
香港作为曾经受英国殖民统治以及我国粤语地区的重要城市,长期以来都是英语、粤语和普通话三语并行的多语言社会。在过去五十年间,随着社会政治环境的不断变动,港英政府和回归后的香港特区政府曾多次调整语言政策——尤其是学校教学语言政策,并由此在社会上引发了巨大的反应。其中在1968年、1978年和1999年分别引发了三场学生运动,即第一、第二和第三次“中文运动”。
这三场中文运动的规模和形式各有不同,但却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第一次、第二次中文运动皆源自学生和其他阶层对于香港社会长久以来存在的“重英轻中”现象的不满。第一次中文运动中,学生要求政府将中文定为法定语文;第二次中文运动中,更进一步要求推进中文教学、提高中文的社会地位;第三次中文运动并非官方命名,而是部分学者及媒体人士参照前两次运动,来称呼1997年回归之后产生的一系列语言政策争议。与以往不同的是,除了固有的中英之争,内地普通话的引入,亦与香港本地的粤语产生了矛盾,导致情况更加复杂。
语言与身份的关系密不可分,如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中所强调,正是“统治者用作行政集权工具的特定方言”①藉由印刷技术不断扩散,从而奠定了国家意识的基础。一个国家或地区对语言政策的制定,往往是培养身份认同的重要步骤。而民众对于语言政策的反馈,也反映了他们如何定义自我、如何定义国家、如何定义个人与国家的关系。这三场中文运动诉求和策略的不同从本质上体现了香港年轻人身份认同的变化。此外,前一场运动的结果也往往会影响下一场运动中学生对于身份的理解。因此,这三场中文运动为研究香港年轻人的身份认同提供了有效的比较案例。
在运动参与过程中,身份认同影响学生对“语言”的诠释,这又进一步关系他们究竟如何搭建“运动框架(framing)”以及如何进行“框架整合(frame alignment)”——即将潜在参与者的利益、价值观、个人经验与该场运动的方向、目标相联接,由此动员他们付出实际行动。②在社会运动的众多框架类型中,有一部分框架与运动参与者的具体经验高度贴合,因此它们不仅仅适用于某一场特定运动,也适用于发生在不同时间地点的类似运动,甚至引起群聚效应。这类框架被称为“主框架(master frame)”。③主框架的作用不仅仅是动员行动,更有助于保持同类社会运动在内部组织上的联系,④以及思想策略上的一致。⑤
香港这三场中文运动都运用了“身份认同”的主框架。但五十年来,“身份认同”主框架里的“国家元素”和“香港本地元素”(以下简称“国家元素”和“本地元素”)在不断变化。国家元素曾经强劲,随后却渐趋失效,动员力式微,学生对它的理解也产生分化。同时本地元素逐步增强,并与国家元素不断互动,彼此之间既存张力,又有联系。
目前学界对于社会运动主框架的研究大部分都集中于其如何成功策动行动,而鲜有着眼于失败案例。同时,对于一个主框架是否能够贯穿不同时代,仍缺乏进一步纵向的、历史的观察。因此,本文旨在比较分析三次中文运动中所采取的框架策略,试图弥补这一空白。
以往研究认为,主框架的普适性取决于两个因素——阐述潜力(elaborative potential)和共鸣能力(resonant capacity)。前者指该主框架本身是否含有更宽泛的内涵和足够的包容力,使得运动组织者易于对其含义进行扩展和延伸,从而与现实情境相联结;后者则是指该主框架是否能够与参与者的实际体验或社会主流文化价值产生共鸣。⑥据此,本文搜集、整理和分析了《学苑》1968年至2018年五十年间出版的所有与中文运动或语言政策相关的文章,并从阐述潜力和共鸣能力两个方面来阐释身份认同主框架中的中国元素与本地元素在这三次中文运动中的变化关系。
《学苑》是香港大学学生会官方刊物,1953年出版发行至今,历经多次改版。比起香港其他院校刊物,《学苑》相对激进,多次在香港学生运动中起到动员和先锋作用。其编委会每年更换一届,不少成员如今已成为香港各行业——尤其是学界、传媒界和政界的重要人物,如:黄绍伦(学者)、吕大乐(学者)、石镜泉(《香港经济日报》创办人)、郑宇硕(学者,前香港公民党秘书长)等。《学苑》在三次中文运动中所采用的不同框架策略,所反映的不仅仅是过去五十年间香港学生、民众与政府三方在特定社会政治环境下的力量博弈,亦反映出不同代际的精英学生在国族身份认同上的变化。
第一次中文运动是自香港1949年与内地政治分隔以来,首次爆发的一场由学生领导的、规模波及整个社会的抗议运动。当时香港社会上普遍存在“重英轻中”的现象:大学教育基本以英文为主;而中小学教育中,英文学校居于强势,中文学校因难以获得官方资助与承认而衰落。⑦这一问题引发了不少学生和民众的不满。同时,由于当时英语为唯一官方语言,上至政府及法院的公务文件,下至居民日常生活所用的水电票据,都以英语书写,给不懂英语的绝大多数居民造成了许多不便,更导致了严重的官民隔阂。尤其在“六七暴动”以后,香港学生一方面对左翼暴力分子深表谴责,另一方面则认为港英政府对民生的忽略是导致暴动发生的重要原因。由此,夹杂着反殖情绪的爱国主义在学生群体中逐渐高涨。此外,当时中国人占香港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九十八,却被视作低洋人一等的“二等公民”。将中文列为官方语言被认为是民族平等、中国人获得尊重的表现。这一切构成了第一次中文运动爆发的背景。
1968年1月,香港中文大学崇基学苑学生会召开一期“中文列为官方语言”研讨会,吸引了不少学生代表、社会团体及文化杂志参加。与会者在研讨会上联合发表声明,定下了“中英文地位完全平等”等五项目标,为此次中文运动拉开了序幕。⑧但该次行动并未得到当时港英政府的积极回应,如港督戴麟趾在一次立法会议上就表示,列中文为官方语言有“实践上的困难”(practical difficulties)。⑨当时的华民政务司徐家祥的言论亦反映了反对者的普遍观点,他认为:“中英文同列为法定语言只会增加麻烦”,以及“在现代社会中,单靠中国文字是不足以完全表达事物的称谓和意见的涵义的”。⑩与此同时,学生组织中关于“左”、“右”的政治分歧亦拖慢了脚步,导致运动出现了短时间的沉寂。11直到1970年英国政府换届,部分学生和支持者认为这对中文运动是一次转机,又开始重整旗鼓。1970年6月,大约200个社会团体在市政局民选议员黄梦花的主持下组建“香港各界促成中文为法定语文联合工作委员会”。同时,13个学生团体联同部分杂志编委共同组建了“争取中文成为法定语文运动联会”。此后一系列行动如火如荼展开,如街头宣传、收集签名、公开论坛等等。
港英政府对民间呼声终于有所回应,其于1970年9月宣布成立“公事上应用中文问题研究委员会”,专责研究此事。该委员会很快出具了四份报告书,均向港督建议应列中、英文同为法定语文。政府最终接纳了这些建议,于1974年颁布《法定语文条例》,确定中文为法定语文。至此,第一次中文运动以胜利而告终。
第二次中文运动发生在四年之后。尽管中文被正式列为法定语文,但社会上“重英轻中”的现象并未发生根本性转变。从1968年至1978年的十年间,香港中文中学的数量从123所下降至104所,学生数量从50596人略增至58548人。同时,英文中学的数量则从223所上升至330所,学生数量从149921人猛增至375470人。12尤其在1978年,新成立的香港考试局颁布了中大及港大入学考试的报考资格要求:意欲申请中大的考生需在中学会考中获得中文科或英文科合格,而港大则仅英文科合格即可。这项规定引发了学界的极大反感,批评者认为不对中文水平作硬性要求,实际上会导致学生忽视中文学习,从而贬低中文的社会地位。
1978年11月,香港中文大学学生会成立专责小组,组织公开论坛和签名收集活动,吸引社会大众关注。同时,大约34个学生组织和文教团体共同组建了“中文运动联合委员会”,正式宣布第二次中文运动的启动。“联委会”共提出了三项要求,即继续推进中文法定语言的地位,规定中文为中学教学语言,提高中文教学质量。运动期间,运动组织者开展多项行动,包括举办展览和演说,出版报纸刊物,甚至参与编纂中文教材等。
然而,提高某种语言的社会地位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而是需要整个社会进行长期、持续性的改革。学生组织显然并不具备这种力量。此外,由于港英政府回应消极,运动参与者的动力与热情逐渐丧失,到1982年左右,整场运动接近停滞。最终,除了政府同意修改大学入学资格试规则之外,第二次中文运动并未完全实现其最先设立的目标。
而到第三次中文运动时,香港社会对于中英文的态度发生了彻底逆转。自1984年中英联合声明签署后,港英政府开始鼓励双语教学,以扭转社会上对于英文的过度偏好,为香港回归做准备。但这种鼓励最终仍取决于各校自愿,收效并不明显。到1997年回归后,香港特区政府推行教育改革,要求除英文课外,香港所有中学都须以中文作为教学语言。这引发了教师和家长的强烈反对,原因在于其时英语已不再被视为殖民统治的象征,而是帮助学生通往更美好职业前景的重要工具。迫于压力,特区政府不得不调整政策,允许部分学生表现较好的学校保持英语教学,其余学校仍须以中文教学。这又导致了严重的标签效应,家长争相将孩子送往英文中学,从而屡屡出现中文中学缺乏生源的状况。13最终,特区政府再次调整政策,允许学生表现符合一定标准的学校自行决定教学语言,这才使得中英文间的争端逐渐平息。
但与此同时,普通话的引入,又引起了新一轮争议。尽管香港一直以粤语作为本地语言,但普通话教育同样具有很长的历史。如1950年,由钱穆等人创办的新亚书院(后被归入香港中文大学)就以普通话为主要教学语言。在前两次中文运动中,亦有学生组织国语学习班,提出“国语乃是自己国家的语言,我们若果不懂,这不单是不方便,且更是一种羞耻”。14结合香港师资与学生实际情况,他们又建议各院校教学语言“初期可用粤语授课,然后再逐步推广普通话教育”。15然而在1997年之后,当特区政府提议将“普通话教授中文科(普教中)”作为长期目标时,社会上应者寥寥。直到2008年,政府投入2亿港币推进“以普通话教授中文科”计划,资助学校雇佣普通话教师,普通话教学才在香港迅速开展起来。
这个计划引起争议的原因之一,是部分家长和教育界人士质疑在以广东话为主的语言环境下,单单以普通话教授中文是否能达到理想的教学效果。此外也有声音认为,推进普通话教学,实际上损害了粤语在社会上的重要性,甚至偏激地将其视为一种来自北京政权的“新殖民霸权”。16然而支持者则认为学习普通话有益于学生的未来职业发展,尤其考虑到近年来中国内地发展迅速,多掌握一门语言代表着能多抓住一次机会。到目前为止,特区政府投入的资金早已消耗完毕。开设有“普教中”班级的小学、中学比率已分别从2008年的55.5%和31.8%上升到2015年的71.7%和36.9%。17这期间香港学生普通话水平有所上升,18但同时亦有研究显示,以普通话教授中文未必能提升学生的中文水平。19支持与反对双方因此各执一词,争议仍在持续。语言政策往往具有极为长远的影响,“普教中”计划究竟会造成何等结果,还有待继续观察。
2014年非法“占中”后,香港本土主义思潮上升,甚至有激进者错误地宣称“香港是一个民族”。受此影响,部分学生对于普通话的反抗情绪再度激烈起来,呼吁进行一场所谓的“语言革命”,以确保粤语在香港本地社会的地位,维护香港的本土身份认同。这场语言革命,恰由《学苑》最先提出,被其称之为“香港新文学运动”。粤语的一大特性是书口分离,即其很大程度上是一门口语,书面上则遵循汉语的规则。运动的支持者主张将粤语的口语和书面语进行统一,全部遵循粤语的词汇和语法,实现“我说即我写”,从而扭转粤语不够“美丽、复杂、严肃”的固有印象。20到目前为止,这些学生的主张尚未引起明显的社会反响。违背绝大多数香港人长期形成的书写习惯,强行进行改革也很难行得通,但其主张背后的动机却足够发人警醒与深思。
语言既是人际沟通的工具,又是个人身份认同的重要表达。以上五十年间香港学生在语言运动中表现出的不同取向,不仅仅是语言和教育上的争端,更表明了不同代际的学生在身份认同上的变化。运动组织者在对整场运动进行诠释时,采用的主框架必须同时把握住运动参与者的族群内关系和族群间关系,同时还要与该族群绝大多数成员的真实生命体验产生共鸣。这要求组织者在诠释运动意义方面具有足够的智慧,亦要求主框架自身具有较高的阐述潜力。
三次中文运动中,以《学苑》为代表的学生刊物采取了极为不同的框架策略。从他们的策略变化中,我们可以看到作为运动主要参与者的香港学生对身份认同的困惑与矛盾如何在时代变迁中消解,并逐渐从爱国主义向本土主义甚至分离主义偏移。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三场运动横跨五十年,其间《学苑》进行了多次改版,内容和形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第一场运动时,《学苑》采取报纸形式,分为中英双刊,每半月出版一期,每期六至八版不等(随后逐渐扩版),稿件主要由港大学生投稿而来。其时编委秉承全面、公正地展现学生意见的原则,对于各方声音都有所采纳,因此刊物上经常出现不同观点的作者连续撰稿进行辩论的情景。编委会的立场主要通过社论和专题来表达,又由于中文版和英文版是两班人马,因此有时针对同一话题,中英文两版的社论亦会表达出不同的看法。而到第二场运动,《学苑》逐渐由报纸形式过渡到季刊形式,每期40至60页不等。这一时期香港学生运动正逐渐沉寂,许多学生组织后继无人,而学生投稿的热情也逐渐降低。稿件数量大大减少,编委对于刊物内容、方向的把控力也逐渐增强。到了第三次运动时,《学苑》则完全采用季刊模式,许多稿件来自编辑约稿,尤其时政类文章,其作者相对固定。因此,早期《学苑》所展现的不仅仅是编委的声音,更是广大学生群体的声音,观点多变且框架丰富;而后期《学苑》则主要表达的是编委的态度,其立场较为激进,框架则相对单一。
由此,下文将结合时代背景与社会思潮,对三次中文运动的框架策略分别进行分析与比较。
20世纪60年代第一次“中文运动”兴起时,学生主要使用的诠释框架有以下几个:1.消解官民隔阂;2.保护中国文化;3.捍卫民族尊严。这三个框架均为“身份认同”主框架中的中国元素在政治、文化、种族层面上的延伸,体现出香港学生是如何看待港英政府与本地华人社群关系的。即在他们眼中,当时的华人是一个文化和政治权利不受尊重,却苦无申诉渠道的受压迫族群。为针对不同的社会群体,这三个框架又分别被策略性地应用在了不同的场合。
第一个“消解官民隔阂”框架,最常出现在学生组织的官方声明或刊物的社论中。例如1967年《学苑》的一篇社论就曾写道:“将中文列为官方语言,在消除官民隔膜、进行社会改革和增进本港居民对香港的归属感和责任感上,是一项急不容缓的措施”。21
在此框架下,中文运动最终并非是为了语言本身,或为了本地华人社群的福祉,而是被诠释为帮助官方听取民众声音,从而保持社会稳定和政权稳固。之所以采用此框架,原因在于当时的学生亟需与港英政府进行对话,而以学生组织的身份发表官方声明正是最重要的发声方式。只有获得政府赞同,“把中文列为法定语文”的目标才能够真正实现。尤其是在“六七暴动”爆发后,港英政府意识到自身忽视民众诉求的执政方式存在严重问题,开始着手改革,对于相关提议也更加注重。值得注意的是,暴动之前,学生往往将“消解官民隔阂”的目的进一步阐释为“拓展华人族群的发声渠道”以及“避免不懂英语的政治领袖被现有政治体系排斥”22,秉持为本地华人说话的姿态。而在暴动之后,则完全站在了港英政府的立场,为保持政治稳定献计献策,因此这种经过再阐释的“消解官民隔阂”框架可谓是正符合政府期待,也体现出当时的学生在制定框架策略时所运用的智慧。
而“保护中国文化”和“捍卫民族尊严”两个框架则更多地出现在中文运动的个体支持者在刊物上发表的文章中。同时,这两个框架彼此联系,共同传达出一个信念,即身为中华民族一员,有必须担负的责任。如1965年署名为“思源”的一篇文章就写道:香港政府如能接纳此项提议,无疑将为跨越久已为人诟病的殖民主义之一大步伐,对中英两民族间潜流着的紧张和猜忌将会起不少冲淡作用。而华人文化和民族自尊心在目下环境所遭遇到的压力和委屈,亦或许会减轻些少。以及“香港的居民,我们已指出,百分之九十八是华人。作为一位港大学生,虽然港大是间英文大学,我们对这百分之九十八的华人社会是有责任的。”23
1966年的一篇文章亦评论道:“香港三百多万的中国人……他们虽占全港人口百分之九十九,但他们是没有‘人性尊严’可言的。他们自己固然不觉得其可贵,他们的统治者更不会表示对他们有若何的尊重,他们没有政治、立法的参与,他们日常用的语言,也不被看作是‘人的语言’。(如果‘是’的话,早就应该列为官方语言了。)”该文更进一步将中文法定的问题上升为中国人捍卫自己生而为人的权利和尊严的问题,并发出呼吁:“我们日常谈话的言语,不是鸟的‘吱喳’,亦不是兽的‘怒吼’,而是中国人‘人性尊严’的创造品,我们的语言不被尊重,亦既是我们的‘人性尊严’不被承认,所以,我们这群三百多万的中国人,占有香港人口百分之九十九的民众,如果还承认自己是人,是中国人而不是禽兽的话,就必须要努力争取中国语言的被重!”24
这两个框架的作用主要在于劝说和动员更多参与者——既包含学生和教师,又包含社会其他阶层。其中“保护中国文化”的框架在动员师生方面作用更大,尤其在1949年之后,香港成为一大批“文化国族主义者”的聚集地,他们视香港为传统文化最后的避难所,他们自己则为其天然的捍卫者。25但仅仅“保护中国文化”并不足以动员并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其他社会阶级,尤其香港工人是参与这场运动的中坚力量。与家境优渥、身处象牙塔的学生不同,工人阶级长期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对英殖民下资本主义制度的阴暗面和华人社群遭受的歧视和剥削体会更直观、更深刻。因此在校园之外,学生们更多使用“捍卫民族尊严”的框架,相关言论反复出现在各类宣传手册、传单和标语中。譬如1970年一场面对社会人士的公开论坛中,其中叫得最为响亮的口号便是“公道人心,民族尊严”。
到1978年第二次中文运动时,承袭自第一次运动的“保护中国文化”和“捍卫民族尊严”两个框架继续发挥作用,而“消解官民隔阂”的框架则被弃之不用。这种取舍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变化息息相关:港英政府经过一系列政治改革,对民众意见采取了相对积极的回应态度。又由于香港经济腾飞,居民社会福利改善,曾经的官民隔阂早已大大减少。学生们更为关注的是面对强势语言——英语,要如何保护中文在社会上应有的地位。如1978年署名为鲁子秋的作者感叹道:啊,英文!你可知道有多少汉民族的美德被你娇艳的姿容所掩没?有多少聪明智慧的思考被你冷冷的字母所扼杀?啊,英文!你本不坏。坏的却是你要横蛮的压死中文,压死我们血肉里那注满了中华灵性的部分!26与前一次运动类似,在学生们看来,中文是他们身为中华民族一份子的证明,是他们了解本民族文化历史的工具,更是构成“中国人”这一身份的内在本质。虽然掌握英文是与世界接轨的必备技能,但一旦对其的重视超过作为母语的中文,则是舍本逐末。正如该文随后评价,不懂得自己民族母语的人,早就变得不中不西、不伦不类了,“他们再不能表达舒泄他们的喜怒哀乐,因为他们已欲说无言。那时的他们也不是中国人了,因为那汉民族空洞的躯壳之内,尽都充满了英国人的脾性。倘若将来在蓝天飘扬的竟是另一面旗帜,他们岂不更悲哀!”27
此外,70年代香港学生由于意识形态和行动路线的分歧,分裂为“国粹派”和“社会派”两个派别。前者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意识,极力推动香港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与中国内地靠拢,最终回归中国。后者则认为本地人民福祉更为重要,一方面致力于反抗资本主义殖民制度的压迫与不公,另一方面又对中国内地的社会制度持保留态度。随着1976年“文革”结束,“国粹派”在思想上大受打击,其领导人物逐渐退隐,从而“社会派”渐渐成为学生运动的主流。第二次中文运动恰恰发生在这次权力转移之后,但“保护中国文化”和“捍卫民族尊严”两个框架却依然被学生用来诠释运动目的。可见,对当时的香港学生而言,政治意识形态上的分歧并不代表对中国民族主义的否定。甚至“社会派”中的许多成员毕业之后,成为了“香港民主回归”的重要推动者。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与第一次中文运动不同,本次运动的反对者不仅仅是政府官员或其他社会人士,还有很多来自于学生群体内部。譬如1979年曾有署名为“潘德忠”的作者与署名为“黄倩萍、曾笑娟”的两位作者就此话题反复撰文进行辩论。其中黄、曾二人的言论明显继承了前次运动中“保护中国文化”和“捍卫民族尊严”两个框架:中国文化就是中国人生活与思想的方式……目睹中文遭当局蔑视,中国文化在香港渐趋式微,我俩怎能不支持中运?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在心底里,有一股澎湃的力量推动我们前进——我们是中国人,我们不能没有民族自尊和自主。中文地位的低落,是民族自尊和自主遭人蹂躏的铁证。悲哀?失望?我们应该化悲愤为力量!28
而潘德忠的言论则代表了当时另外一部分人的观点,即面对强势的外来语言,本土语言逐渐失去作为沟通工具的效力,其弱势是一种不可避免的适者生存现象,香港人没有能力也并不值得对其进行干涉:“一个语言是作为沟通人与人间思想与观念的工具,一旦这功能丧失,这语言将无可避免的被另一工具所取代。比方言之,很多其他国家都有该国文化与语文,可是物竞天择,姑论无可避免地向外语低头。”29除此之外,他亦认为,优秀的英语能力带来更好的职业发展,家长和学生对英文教育过于青睐,因此中文教育在香港的衰落也不过是市场规律,与民族主义无干:有目共睹是自1970年至今,中文中学已渐遭淘汰,这究竟是港英政府的残害,还是中文中学在这自由竞争下供求定律的牺牲品?要知道私校除了有着教育目标外,也要附带经济着眼点。假若读者们有子女,亦希望送他们入一个好学校,不幸的是办得理想的中文中学实不太多。30除他之外,还有人试图将中文乃至中国文化的存亡与香港人割离开来,因为“所谓中国文化与所谓中国历史一样,永远是制造的文化和历史。”31在他们看来,这种“被制造出来”的中国文化早就与香港本土需求渐行渐远,前辈曾拥有的捍卫民族文化的责任感也是没有必要的:企图用“总结中国历史文化、民族生命”的策略去推动,只会沦落为学运的绊脚石。……须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自生自灭的文化本体。要处理中国文化的问题,或者说得确切一点,是要处理香港文化的问题,需要考虑香港的特殊的社会组合,比较几种在香港出现的文化,检讨几种重要的意识形态,现在所谓的“中国文化”,只能当一种遗留文化来处理。32
由此可见,在港英政府与民众关系逐步改善的情况下,很多人不再视英语为一种对民族文化和民族尊严的威胁,而倾向于从实用主义角度来衡量它。这一时期恰是香港本土身份认同的萌芽时期。香港作为一个沟通中西的重要金融中心,中英双语并行本身就是其特性。也因此有学生认为,更应该保持香港的地方色彩,“中英夹杂的拌盘文化,正好代表香港的本土文化”,33因此不应在爱国主义的驱动下特意对某一门语言进行保护。
1997年香港回归之后,英语已经完全成为一门工具性语言,代表更高的社会地位,更好的职业前景。也因此,当特区政府宣布推进中文(粤语)教学、将英文中学改制为中文中学时,激起了社会的巨大反对。学校和教师担心教学效果和招生受到影响,而家长们则担心孩子的英语水平下降。不过对于香港学生,尤其是大学生而言,这项政策既不影响他们的切实学习生活,又不涉及身份问题,因此并未表现出明显反应。
但与此同时,普通话作为初来乍到的“他者”,仿佛取代了英语此前的位置,成为对本土粤语的“威胁”,更有人感到这影响了他们作为香港人的自我身份认同。由于回归之后金融危机紧随而至,此后的民主进程又遭遇不少困难,部分港人由此对未来产生一种“不确定”的心态,视“香港人”身份为一种心灵防护,用以将自己隔离在中国施加的影响之外。
因此,在回归后的前十五年之内,“具威胁性的中国人/普通话与被威胁的香港人/粤语”这一框架频频出现。“身份认同”主框架下,中国元素与本地元素仿佛产生了水火不容、非此即彼的矛盾。比如2012年《学苑》为此特意策划一期专题,列举了多个粤语正遭受威胁的例子,如香港本地出生的小学生已经越来越难以理解粤语中某些俚语的含义。这使得编辑在专题最后忧心忡忡地提出疑问:“方言要式微了吗?”并认为,粤语最能代表香港人的身份,一旦粤语被贬低,香港人亦然。34
值得注意的是,彼时的《学苑》编辑们始终将粤语定位为中国的众多方言之一,因此粤语在香港所面临的危机,也同样是中国内地许多其他方言的危机。他们担忧的不仅仅是香港这一地一语,也对中国其他地区怀有同样的关怀:“时至今日,沟通上的冲突变成了另一问题——普通话大行其道。上海话、客家话等各种方言都日渐式微。今天若能遇上一个‘上海婆’可以用地道上海话骂得我一头雾水,我会高兴也来不及。”35除此之外,尽管讨论的是香港的粤语危机,但专题中除了香港本地之外,还回顾并赞赏了两场广东人“撑”粤语的运动。换句话说,尽管政治制度有所不同,但香港与上海、福建、广东等地一样,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地区。它们各自的独特语言文化,也都是中华文明大体系下的不同分支。面对日益严重的方言危机,这些地区的人民彼此互为战友,共同捍卫地方文化。而内地与香港的关系,从未跳脱出“中央—地方”的架构。
这一时期,学生们对粤语危机所采用的诠释框架,展现出的是他们面对影响力日益强大的内地所不由自主产生的恐慌感。中国元素与本地元素并非真的互不相容,事实上,“本地”也只是“中国”的一部分,只不过是较为特殊的一部分而已。因此这里对“本地”的强调,并非对中央的反抗,亦非对内地的排斥。而只是香港学生面对社会剧变,担心自身被同化,失去独特身份及生活方式,从而与任何一个普通内地人再无区别的心理反馈。
但在2014年非法“占中”前后,激进本土主义和分裂主义大行其道,部分学生受其影响重新阐释了“具威胁性的中国人/普通话与被威胁的香港人/粤语”这一框架。即中国人和普通话所带来的“威胁”已经不仅止于语言或文化层面,更延伸到了政治。他们对推广普通话的政策充满仇视,认为这是中央政府进行“政治同化”的一部分,甚至将其污蔑为对香港年轻人的“洗脑”。不同于前几届的《学苑》编委,新几届的编委不再认为粤语是中国的一种方言,转而错误地将其列为独立语言。由于语言往往是民族形成的重要元素,因此这种主张实际反映出他们希望借此来建立所谓“香港民族”的企图,如2014年2月一篇批判“普教中”的文章,矛头就直接从文化层面指向了政治:“……普教中的推行已远超教授中文范围,意图使下一代以普通话为母语,亦存在课程‘赤化’危机。”36随后,此文更别有用心地引用希特勒的言论来影射所谓“香港民族”遭受的“迫害”,“‘要消灭一个民族,首先瓦解它的文化;要瓦解它的文化,首先消灭承载它的语言;要消灭这种语言,首先从他们的学校里下手。’一门语言不但是文化载体,更代表族群的独特身份;当学生说着普通话,背诵着‘用字正统’的范文,向内地看齐时,中港融合将又进一步。”这一段文字所表达出的早已不是对粤语危机的担忧或对强势普通话的抵触,而是部分学生对普通话所代表的内地文化、内地人民、内地制度以及其它一切与内地有关事物的恐惧和仇视,不愿香港“向内地看齐”。也因此,当内地与香港融合的势头愈发强劲、无可阻挡之时,他们的情绪就愈发受到刺激,随之而来的便是将“香港人”与“中国人”彻底割离开来,“另立门户”的主张。
但分离主义分子口中的所谓“香港民族”,其主要人口构成仍旧为内地移民及其后代,因此该说法不仅在法理上难有依据,在普通香港市民中的认受度也极低。此外,“香港人”这一身份是通过不断与他者进行对比和否定而形成的,其定义往往执着于“香港人不是什么”,而鲜少涉及“香港人是什么”。换句话说,“香港人”的概念建筑在一系列处于中英夹缝之间的社会文化与生活模式上,缺乏一套深层次、全方位的自我论述和与之相联系的象征性符号。也因此而出现一个吊诡的现象:许多分离主义分子口中构成香港身份认同的关键性元素,往往并非香港独有,也根本不是源于香港的,譬如粤语与繁体字。
粤语为中国七大方言之一,通行于两广地区,历史可追溯到秦汉时期;而繁体字在中国的历史更为悠久——直到1956年汉字简化方案推出前,内地所使用的文字一直都是繁体。但对于试图建构所谓“香港民族”的分离主义分子而言,这些事实全然被视而不见。在他们看来,似乎相对于中国内地的普通话和简体字,粤语和繁体字已经变为了香港专属,是香港文化的象征。两相较之,后者更优雅、更准确,保留了更多文化内涵,也更有助于保持香港人的自我优越感。甚至有人认为应当将粤语更名为“香港话”,并以深圳河为界,将这种“香港话”与广东地区的粤语进行区分37。
由此,这种“威胁与被威胁”的框架又被架连到了对内地文化的贬低和对内地几乎一切事物的敌意上,伴随而生的是愈演愈烈的排外主义。到目前为止,《学苑》有关普粤之争的这一系列主张尚未引起重大的社会反响,但其言论仍值得进一步观察和警惕。
本文通过对《学苑》过去五十年刊物的分析,探索三场发生在不同时代的同类型社会运动中,香港学生是如何诠释社会矛盾与族群关系,并针对不同受众而调整框架策略的。而在这一过程中,一代代的香港学生又是如何随着社会环境变迁,不断对中国元素与本地元素的关系进行反思,从而产生了不同的身份认同的。
在三场运动中,同一种语言往往会被学生诠释出不同的含义,这不仅仅是由于社会政治经济条件的变化,亦取决运动组织者如何定义自身,如何定义“他者”,以及如何定义自身与“他者”之间的族群关系。
在“身份认同”主框架下,探究了曾经极具影响力的中国元素如何逐渐衰落,而近五十年内才诞生的本地元素又是如何强化的。从含义上来看,无论是中国元素或是本地元素都具备较高的阐述潜力,可以与人们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层面的诉求相架连。其中中国元素背后包含了更长的历史传统、更广阔的文化、更丰富的涵义;本地元素则是一个仅有几十年历史的新的身份概念,其意义和内涵还在发展。因此相较之下,中国元素的阐述潜力更为强大。但随着香港人在与内地人的不断互动与对比中,身份意识逐渐改变,中国元素虽然仍时时反映在他们衣食住行以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却已经不足以表达香港人的自我定义。仅仅作为“中国人”并不能反映出香港人与内地人这个“他者”的区别,故而相对于中国元素,本地元素更能满足香港人对身份区分的要求,从而产生了更大的共鸣能力。面对强大的中国内地,越感受到危机,越担心自身的独特性被抹消,便越容易向本地元素靠拢。
由此或可推论,尽管主框架自身的阐述潜力十分重要,但更重要的仍是其意义与内涵需要与当时的社会文化价值或潜在参与者的生命体验相匹配,符合参与者最深切的诉求,而达到引起共鸣,动员行动的真正目的。
最后,随着香港社会矛盾渐趋尖锐,不同阶层彼此撕裂,民众焦虑感增加,旨在保留港人地方归属感的本地元素被少数激进分子扭曲为分离主义甚至“港独”意识。38在争夺运动框架的舆论战场上,或应从“阐述潜力”及“共鸣能力”两方面同时入手。一方面“本土”这一概念亟需正本清源,厘清其源流、发展与内涵,不可任由其与分离主义勾连嫁接、混为一谈;另一方面亦需明确,“本土”与“国家”并不矛盾,甚至“本土”的产生与发展最初就筑基于中华民族的家国情怀之上,两者关系密不可分。因此相关研究者需付出更多更细致的努力,深入了解香港民众的愿望与诉求,思考如何激发中国国家认同与其产生更多的“共鸣”。
①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吴叡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9页。
②Snow,D. A.,Rochford Jr,E. B.,Worden,S. K. and Benford,R. D.,“Frame alignment processes,micromobilization,and movement participation”,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51(4),1986,pp. 464-481.
③Benford,R. D.,“Master frame”,in Snow,D. A.,Porta,D. D.,Klandermans,B. and McAdam,D. (eds.),The Wiley-Blackwell encyclopedia of social and political movements,Chicester: Wiley-Blackwell,2013,pp. 366-367.
④Carroll,W. K. and Ratner,R. S.,“Master framing and cross-movement networking in contemporary social movements”,The Sociological Quarterly,37(4),1996,pp.601-625.
⑤Mooney,P. H. and Hunt,S. A.,“A repertoire of interpretations Master frames and ideological continuity in US agrarian mobilization”,The Sociological Quarterly,37(1),1996,pp.177-197.
⑥Snow,D. A. and Benford,R. D.,“Master frames and cycles of protest”,in A. D. Morris and D. Aldon (eds.),Frontiers in social movement theory,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92,pp.133-155.
⑦王齐乐:《香港中文教育发展史》,香港:波文书局,1982年,第364~365页。
⑧ 11罗永生:《冷战中的解殖:香港“争取中文成为法定语文运动”评析》,香港:《思想香港》,2015年第6期。
⑨Trench,D.,Of ficial Report of Proceedings:Meeting of 28th February1968,HongKong:HongKong Legislative Council,1968.
⑩莫寿平:《华民政务司徐家祥先生谈中英文并列为法定语言问题》,香港:《学苑》,1967年12月16日,第1版。
12 谢锡金、岑绍基、祁永华:《母语教学的研究与实践》,香港:香港教育图书公司,2004年,第64~65页。
13 香港立法会教育事务委员会:《香港中学校长会提交的意见书》,http://www.legco.gov.hk/yr98-99/chinese/panels/ed/papers/1713c02.pdf,最后访问时间:2016年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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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袁灿辉:《一些疑惑》,香港:《学苑·中文教育问题特刊》,1978年11月24日,第4版。
16 谭乐基:《从普教中看新殖民霸权》,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22550,最后访问时间:2014年4月27日。
17 香港立法会教育事务委员会:《就“以普通话教授中国语文科的政策”的跟进资料》,https://www.legco.gov.hk/yr15-16/chinese/panels/ed/papers/ed20160702cb4-1181-2-c.pdf,最后访问时间:2017年4月20日。
18 GAPSK语文推广委员会:《香港学生普通话水平状况及发展趋势研讨及发布会圆满结束》,http://www.gapsk.org/2018-11-8_press-conference/,最后访问时间:2019年4月15日。
19 香港教育学院课程与教学学系研究计划小组语文教育及研究常务委员会:《探讨香港中、小学如何推行“以普通话教授中国语文科”研究计划终期报告》,https://scolarhk.edb.hkedcity.net/sites/default/files/uploads/rad/longitudinal_study_report%28abridged_version%29.pdf,最后访问时间:2019年4月15日。
20 何明彦:《苑论:香港嘅知识困境》,香港:《学苑》,2017年最终回,第10~13页。
21 佚名:《中文应与英文并列为官方语言——编者随笔》,香港:《学苑》,1967年11月1日,第1版。
22 Current Affairs Committee,Chinesean of ficiallan-guage:“Shake offcolonial mentality”,December 1963,Undergrad,p.4.
23 思源:《作为官方语言的中文》,1965年1月,第3版。
24 一知:《沟通中西文化的钥匙——中英“人”并重》,香港:《学苑》,1966年3月,第2~3版。
25 周爱灵:《花果飘零:冷战时期殖民地的新亚书院》,香港: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21~72页。
26 27 鲁子秋:《抉择》,香港:《学苑·中文教育问题特刊》,1978年11月24日,第2版。
28 黄倩萍、曾笑娟:《亡我中文、亡我中国文化读潘德忠君〈中文运动·中文教育·中国文化〉有感》,香港:《学苑》,1979年2月,第9版。
29 30 潘德忠:《中文运动·中文教育·中国文化》,香港:《学苑》,1978年12月,第21版。
31 32 猪女:《语言—传统—文化》,香港:《学苑》,1979年8月31日,第25~26版。
33 郭少棠:《第二次中文运动失败背景初探》,《香港学生运动回顾》,香港:广角镜出版社,1983年,第174~175页。
34 35 墨颦:《方言要式微了吗?》,香港:《学苑》,2012年4月,第18~19页。
36 陈乐施:《普教中:推普废粤前奏》,香港:《学苑》,2014年2月,第42~45页。
37 忤尚:《香港新文学运动指引刍议》,香港:《学苑》,2017年最终回,第54~61页。
38 祝捷、章小杉:《“香港本土意识”的历史性梳理与还原——兼论“港独”思潮的形成与演化》,北京:《港澳研究》,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