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诗选本视阈中的琉球汉诗及其流变

2020-03-11 10:46
广西社会科学 2020年7期
关键词:晚晴琉球诗选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清初钱谦益编选《列朝诗集》、朱彝尊辑录《明诗综》,皆将选诗触角拓展至东亚朝贡体系内的域外世界。该二集尚未涉及琉球汉诗,也反映了其时琉球汉诗成就不彰的阶段性发展状况。康熙间,孙鋐《皇清诗选》首次将琉球汉诗纳入清诗选集,民国初年辑选的清诗总集《晚晴簃诗汇》承接其续,是值得关注和探究的重要节点。

一、《皇清诗选》的补辑

孙鋐①孙鋐,字思九,号雪窗。康熙时松江府华亭县贡生,豪于赀,好与其时词人来往。《皇清诗选》外,另有《孔宅志》等传世。王昶《国朝词综》记其有《绘影词》《镂冰词》各一卷,今未见存。,这位来自松江府华亭县(今属上海)的贡生,虽功名未著,却积极用世。曾从苏州徐乾学、汪琬游,“名士无不与文酒交”[1]。王昶《青浦诗传》云其“出徐健庵尚书、汪尧峰编修之门。故健庵称其赋才清英,神藻苕发,尧峰称其风流韶令,为时贤所引重”[2]。孙氏所辑《皇清诗选》始以《皇清诗选盛集初编》为名刊于康熙廿七年(1688年),徐、汪作序并为之延誉。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皇帝南巡,孙氏润饰此选,献于御前,获得嘉许。

《皇清诗选盛集初编》浩浩30卷,收诗涵盖南北各省,上至名公巨卿,下及布衣方外。而对域外汉诗,也尝试采入,然仅录朝鲜李春英一人之作。这反映了其时孙氏选诗理念与实践的偏差,他所掌握的域外汉诗极为有限。对此,孙氏不无遗憾地说道:“圣朝文教覃敷,殊方异域,咸知讴颂。侧闻朝鲜、日本诸国多有诗歌传播,而竟无从考索。即家太史往年奉使朝鲜,曾有采风诗封达御前,亦以未经留目为恨。尚容补辑,以扬圣化。”[3]此十年前(1678年),嘉定(今属上海)孙致弥出使朝鲜,有《采风诗》传世。显然,孙鋐选诗时遗恨于“未经留目”而不得收录。当其时,琉球汉诗创作方兴未艾,且尚无刊本流传,故而孙鋐亦难采入。

迟至20年后的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琉球国中山王遣正议大夫毛文哲、都通事陈其湘等人入贡清廷。行至苏州府,闻知孙鋐发出的《征刻皇清诗盛二编启》,期借兹编而扬诗名于中华。于是毛、陈二人主动修书与孙氏,寄上琉球汉诗六帙。双方互有相见恨晚之感,孙鋐将所得琉球汉诗辑于诗选中,成就了中琉汉诗同载于一书的首次盛会。

善与名士交游的孙鋐,从征诗到编订《皇清诗选》,难免沾染了人情世故。故而,《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指摘“然其所选,则皆为交游声气之地,非有所别裁也”[4]。就琉球汉诗而言,投“诗”问路的毛、陈二人各有两首入选。而就分体编入《皇清诗选》的25位琉球诗人70首诗歌来看,大体保持了琉球汉诗水平的高下位次。选入最多的当属程顺则(18首),接续是蔡铎10首,周新命9首,曾益6首。此诸家皆有别集存世,成就斐然。

二、《晚晴簃诗汇》的选诗视野

由民国总统徐世昌①徐世昌(1855—1939年),字卜五,号菊人,又号弢斋、东海,晚号水竹村人、东海居士。直隶天津人,生于河南卫辉,光绪十二年(1886年)进士。召集学者、文人辑选、刊刻的《晚晴簃诗汇》,保留着浓厚的前清遗民色彩。该集又名《清诗汇》,凡二百卷,可谓是有清迄今为止规模最大规模的清代诗歌总集。其在历代诗歌总集体系中的承传地位,不能因传统诗学的式微而遭小觑。其效仿朱彝尊《明诗综》而辑录的属国诗卷,反映出选家的域外视野。

晚晴簃是徐世昌总统府邸集灵囿(清属西苑)中的一处书斋。翰林出身的徐世昌博学多才,文章诗词书画兼擅,出任总统后偏于文治。1918年10月,徐世昌就任总统。次年春即创立晚晴簃诗社,启动清诗总集的编纂工作。当时新闻媒体《晨报》1919 年4月1日以“集灵囿设立晚晴簃诗社”为题报道:“兹闻总统现已在集灵囿设立诗社一所,名曰晚晴簃诗社……并闻总统已行文各省,饬征集一切之巨制。”[5]汇刊清诗,兹事体大务繁,非一人一地可成。徐世昌牵头成立诗社后,由总统府秘书厅发文至各省、各高校,征求清代诗集。该编秉持“不分异同,荟萃众长,旨尚神思,务屏伪体。自大名家外,要皆因诗存人,因人存诗,二例并用,而搜逸阐幽,尤所加意”的理念,选诗时力争做到“一代之中,各家俱存;一家之中,各法俱在”[6]。由今存《晚晴簃诗汇》民国刊本来看,全帙200卷,收录诗人6100余家,诗27000余首,虽未能如《全唐诗》一般尽收所闻所见,却也几乎涵盖了清代全部著名诗人的代表作品;且保存了不少小众诗人的诗作及生平信息。与吴之振《宋诗钞》、顾嗣立《元诗选》、钱谦益《列朝诗集》、朱彝尊《明诗综》并之无愧。

《晚晴簃诗汇》仿《明诗综》之例,辑有“属国”之诗,而征选视野更为开阔。其例言曰:“《明诗综》选朝鲜、日本人诗,兹编以朝鲜、安南、越南、琉球为断,取其观光上国、曾与名人酬唱者。”[7]从实践上看,《晚晴簃诗汇》卷二百收录琉球汉诗11首,其作者包括马执宏、蔡温、郑永功、阮超叙、郑孝德、郑孝思、梁学孔、魏学源、蔡如茂等人。

三、《晚晴簃诗汇》中的琉球汉诗

集中所录,马执宏,称丰平亲方,字容斋,琉球首里人,为嘉庆十六年(1811年)北京国子监受业官生,后官至耳目官。其所作汉诗多为《琉球咏诗》所存,多写琉球观光游历。而《晚晴簃诗汇》所录《游善兴寺》并不见于《琉球咏诗》,故而可补一阙:“寻幽来古寺,旭日照松门。石发翠逾顶,山丹红到根。偶闻清磬落,已远俗喧尘。何日逢支遁,无生细讨论。”②本节所引琉球汉诗,均出自《晚晴簃诗汇》卷二百,不另注。汪楫《使琉球杂录》曰:“天使馆后有善兴寺,深藏曲巷中,斗室丈阶而凿池叠石,种花树不可胜数。”[8]册封琉球使李鼎元曾游善兴寺,并记曰:“二十八日(己酉),晴。偕介山游善兴寺。寺在使院东北,周垣,可五六亩,树多福木、榴薇。”[9]诗人马执宏来此寻幽问禅。其首联,有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之妙。颔联写清幽之景,与汪、李二人描述别无二致。颈联有钟磬之音反衬古寺之幽静,使人忘却杂念,亦得常建诗之旨。而尾联由景及人,提出愿在高僧支遁门下聆听佛理的想法。

蔡温(1682—1762年),童名真蒲户,称具志头亲方,字文若,蔡铎(志多伯亲方)之子,官至国师兼法司。琉球法司之位,一向不授予久米村“闽人三十六姓”后裔,蔡温是空前绝后一人。其著述颇丰,今存有《中山世谱》《图治要传》《要务汇编》《蓑翁片言》《山林真秘》《醒梦要论》等,而与中琉士大夫多有诗文唱和,惜其汉诗集《澹园集》今已不存。故而《晚晴簃诗汇》所存蔡温汉诗二首颇显珍贵。其一《吴我天底道中》云:“林树冥濛隐碧天,穿行忽睹数家烟。藤萝拂袖露常湿,石径横云马不前。山远时添游客恨,潭深疑有毒龙眠。何年此地开幽境,断绝风尘学散仙。”雍正十三年(1735年)十二月起,蔡温奉命总理诸县山林之事。原是,琉球国无能知山林之法者,而国人逐年加繁,山林逐年增衰[10]。因此,蔡温委员教授百姓治理山林的策略,并时常带人巡视山林。而吴我、天底皆为琉球村名。据潘相《琉球入学见闻录》载:“一(府)曰今归仁,属村县十一:今归仁、亲泊、谢名、中城、运天、崎山、玉城、平敷、仲宗根、吴我、天底、我部。”[11]《吴我天底道中》一诗即写于巡视途中。诗歌既写出了山路的险峻、行程的劳累,又寄托了改善山林生态的良好愿望。其二《千手院访赖全上人》云:“僧寺从来爱碧山,上人独傍万家湾(千手院在金武村)。松花落地茶方煮,竹径临江门不关。旷野晨钟千树秀,半窗夜月一心闲。应知传说蓬瀛处,只在风尘咫尺间。”该诗是作者踏访寺院所作。册封使李鼎元曾读蔡温诗文,评其“间出入二氏之学,盖学朱子而未纯者”[12]。蔡温以渊博的学识、丰富的人生阅历及对人世百态敏锐的洞察力和感悟力,成为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大家。

郑永功(因避讳,后更名为郑得功)诗《恭和御制赐朝鲜琉球安南诸国使臣诗》为《久米村郑氏家谱》及蔡大鼎所辑《御诗和韵集》收录,另名为《召入圆明园奉旨恭和御制节前御园赐宴席中得句》,是乾隆五十五年乾隆帝赐宴圆明园时,琉球贡使郑得功和韵之作。该诗连同乾隆御制诗亦为《郑氏家谱》收录,兹《家谱》注曰:“乾隆五十五年正月十二日为进贡大夫在京时恭蒙召入圆明园奉旨恭和御制云云。”[13]

郑孝德,字绍衣。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与梁允治、蔡世昌、金型等人入国子监受业,师从教习潘相。潘相在《琉球入学见闻录》中对其事记述甚详:“乾隆十九年,孝德年二十,随妇翁紫金大夫蔡宏谟入请封,乞省墓。二十五年,入学;伤父志未就,昼夜刻厉,孜孜问学不怠,手抄《四书》、《五经》。儒先语,一衷于子朱子,尤玩味《小学》、《近思录》等书。善书法、诗文,皆有规矩。”[14]并为其题写座右铭曰:“欲为海国无双士,来读天都未见书”,对其学业寄予厚望。而孝德不负所望,诗文俱佳,有长诗三十二韵恭庆皇太后七十大寿。其诗文多收在《琉球入学见闻录》艺文卷中。而《晚晴簃诗汇》所收《秋日偕蔡汝显游悯忠寺》为《见闻录》所不存。其诗云:“燕山九月秋,相约梵宫游。树密禅扉静,苔深曲径幽。香云笼古殿,花雨入经楼。上界西风峭,钟声傍晚愁。”始建于唐太宗贞观年间的悯忠寺,堪为燕京古刹之最。蔡汝显,即蔡世昌,与郑孝德为同批官生。潘相《琉球入学见闻录》记曰:“蔡世昌,字汝显;文溥弟紫金大夫文河之孙、都通官文海之嗣孙、正义大夫光君之长子也。世昌入学时,年二十四;与孝德相劘切,不欲专为词章学。”[15]梁允治、金型二人在监病逝,郑、蔡二人同学始终,交谊最深,该诗即记述了两人同游悯忠寺之事。

《晚晴簃诗汇》中还录了一首题为《江楼晚望》的诗:“欲舒惆怅独登楼,四面山川晚色幽。倦鸟冲烟投暮树,归舲带雾到前洲。云深远寺钟声起,风转层楼水气浮。俯仰骋怀情最好,渐看海角月华流。”其作者郑孝思,为孝德之弟。《晚晴簃诗汇》所附诗话曰:“绍言从其兄诣京师,以额满,自诡为仆,因得入学。琴西称其笃志向道。学成将归,病作,卒于四译馆。”[16]囿于陈规,每届入选国子监的琉球官生额度皆为4名。嘉庆间曾发生过选派8名而被拒收4名的情况。而琉球青年学习诗礼文化的热情不减,郑孝思以跟伴(仆人)的身份随兄长入驻国子监,因得问学。而即将学成归国之际,染病亡故。其师潘相《事友录》亦言“甲申正月,孝德之弟郑孝思,充跟伴来学者,卒于驿馆”[17]。由于其并非正式官生,且年轻早逝,所存诗文极少,《晚晴簃诗汇》所录可补一阙。该诗立意远承王粲《登楼赋》、杜甫《登楼》,又将倦鸟、归舲、钟声、月华等意象巧妙组合,对偶工整,转承流畅,不难见其汉诗功底。

梁学孔(字时亭)的《客中逢雨》,亦赖《晚晴簃诗汇》而得存。其诗云:“细雨随风拂草堂,晚来弥觉一身凉。披襟不寝犹烹茗,怕益离愁梦故乡。”诗人奉使他国,客居异乡,家乡亲人故交最是难忘。夜深人静之时易起相思。索性披衣起身,煮茗品茶,以度长夜,以免入梦尽是乡愁。考梁学孔其人,曾于道光间充贡使来华。《清宣宗实录》卷四百四十一载:道光二十七年,“予故琉球国贡使梁学孔、祭如例。并加赏银三百两”[18]。知其归国途中逝于闽省,葬于福州,其思乡诗竟成为遗作,弥足珍贵。

魏学源,童名松金,字有渊,嘉庆间曾赴闽读书习礼,历四年,精学《大清律例》等书,归国后在安国寺讲授法律。道光间先后任著作总师、国学讲解师等职,多次充存留通事居闽,充北京大通事赴京,存世有《福建进京水陆路程》一书。其诗今存不多,可见于《琉球咏诗》。而《晚晴簃诗汇》所录二首于别集未见。其一题为《送别》:“五月榴花满径芳,骊歌一曲断人肠。劝君莫忘殷勤意,明日悬帆即异乡。”应是送别友人赴闽之作,明朝即将远涉重洋,远走他乡,今日何不珍惜时光,把酒言欢,一诉衷肠。其二《末石社坛》:“飞阁人间远,登临畅客心。不知山远近,只见白云深。”此番登临与前述郑孝思的怆然登临自不相同。诗人登高望远,游目骋怀,心胸舒张,也是一件快事。

蔡如茂《夏日游护国寺》亦作于琉球,题写波上山的护国寺:“为有乘凉约,经过波上楼。山因邻碧海,夏亦觉清秋。天落花如雨,人看石点头。薰风宜少住,日暮尚迟留。”据《中山传信录》载:“护国寺,在波上山坡之中,国王祈祷所。僧名赖盛。汪使有匾曰‘护国寺’;旧名安禅寺,亦名海山寺,亦名三光院。佛龛中有神,手剑而坐,名曰‘不动’;或曰火神也。殿下有钟,景泰七年丙子铸;铭文与天妃宫同。西面庭中,蕉石扶疎,颇有致。”[19]诗人为乘凉而来,炎炎夏日,临海而建的护国寺却清凉如秋。

四、“以备一格”与经典缺位

如果说《皇清诗选》的辑选刊刻是先编后呈、自下而上的模式,那么《晚晴簃诗汇》可谓是最高执政者自上而下、亲总其事,更显官方主流色彩。从今存徐世昌手札看,其本人对遴选编者、物色诗集、增删入选诗人诗歌数量、分体、诗人立传、编排目录、拟凡例、校阅等项皆过问甚勤[20]。由此而言,该编对包括琉球汉诗在内的域外汉诗的关注,更显格局和眼光。

20世纪20年代,程顺则《雪堂燕游草》,蔡肇功《寒窗纪事》,周新命《翠雪楼诗笺》,蔡文溥《四本堂诗文集》,杨文凤《四知堂诗稿》,蔡大鼎《漏刻楼集》、《钦思堂诗文集》及其续集、《闽山游草》及其续集、《北燕游草》,阮宣诏等《琉球诗课》《琉球诗录》,林世功等《琉球诗课》《琉球诗录》,郑元伟等《东游草》,以及琉球汉诗文总集《中山诗文集》均已刊行于世,收录有琉球汉诗的《琉球入学见闻录》及册封使史志亦流布坊间。有些诗文集甚至经过再版重刊。尤其如蔡大鼎、林世功等人距当世未远,其诗集应不难获得。而就选诗来源看,《晚晴簃诗汇》所录11首汉诗,于上述所有琉球汉诗文刊本均不见存,亦颇费人思量。

就选诗内容来看,11首诗歌,有于写本得存者,如郑永功《恭和御制赐朝鲜琉球安南诸国使臣诗》可另见于《久米村郑氏家谱》及蔡大鼎所辑《御诗和韵集》[21]。其余诗歌或书写琉球游历、送别情形,或书写在华客居见闻、感悟,出于琉球诗人之手当属可信。

再回到其例言观之,“《明诗综》选朝鲜、日本人诗,兹编以朝鲜、安南、越南、琉球为断,取其观光上国、曾与名人酬唱者”[22]。《明诗综》收高丽、朝鲜、安南、日本等国汉诗143首,《晚晴簃诗汇》收朝鲜、安南、越南、琉球汉诗140首,体量相当。所录朴齐家、柳得恭、金正喜、洪良浩等诗人,无论创作成就,抑或“与名人酬唱”,均属显著者①朴齐家,号贞蕤,朝鲜“诗文四大家”之一,著有《暂游集》《贞蕤稿略》等,与张问陶交好,唱和甚繁;柳得恭,字惠甫,“汉学四家”之一,著有《燕台再游录》等,与潘庭筠、李调元等近百位清代诗人唱和;金正喜,号阮堂,著有《覃研斋诗稿》《阮堂集》等,与翁方纲、阮元交谊颇深;洪良浩,号耳溪,著有《耳溪诗文集》等,与纪昀交好且别后仍有书信往还。,入选允当。

而就琉球汉诗而言,代表人物程顺则、蔡大鼎、林世功等人诗歌均见弃集外。而据考证,《晚晴簃诗汇》编选人员包括樊增祥、王树楠、易顺鼎、周树模、柯邵忞、郭曾炘、秦树声、徐树铮、曹秉章、赵衡、吴传绮、张元奇、王式通、宋伯鲁、陈田、成多禄、董受金、郭则澐、林纾、严修、高步瀛、吴延燮、郭树声、陶湘、沈祖宪、郑沅、丁传靖、闵尔昌、章华、关赓麟、夏孙桐、吴昌绶、金兆蕃、傅增湘等一大批南北著名学者、文人②详参陆瑶《〈晚晴簃诗汇〉研究》,苏州大学2013年硕士论文;潘静如《〈晚晴簃诗汇〉的编纂成员、续补与别纂考论》,载《中国典籍与文化》2016年第2期。。其中,傅增湘曾任教育总长、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馆长等职,藏书甚巨;柯劭忞曾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清史馆总纂;郭曾炘曾任实录馆副总裁、《清史稿》总纂。此编撰团队掌握资料不可谓不广,治学不可谓不严谨。《清史稿·琉球传》载双方封贡往来、官生选送事甚详,且评论该国教授儒学曰“琉球自入清代以来,受中国文化颇深,故慕效华风如此”[23]。该团队多人曾从事《清史稿》编撰工作,且“去古未远”,故而不可能对琉球汉诗毫无察觉。

考虑到历史现实的变迁,此状况的产生亦属情有可原。1922年爆发直奉大战,曹锟一再逼宫,徐世昌通电下野,搬离总统府,晚晴簃诗社人员离散,编诗活动也随之中止。翌年重启诗汇工作,已是物是人非,甚至“物非人非”。今昔对比,缺少总统的财力、资源、声望和号召力,选诗的条件和视野大打折扣。整个编选过程中,人员因出走、离世引起的变动十分频繁,甚至出现了仅有数人完结其事的结局。“(民国)十三年印丞(吴昌绶)物故,尔昌亦辞去,仅夏、王、金、曹(夏孙桐、王式通、金兆蕃和曹秉章)四人完成其事”[24],即记述了该书完成时的情况。

观其始终,编选者的工作量和能力形成巨大反差。鉴于此,部分诗选仅能完成徐世昌“搜罗数家,以备一格”的既定原则。至于诗歌是否优秀、有代表性,似乎已无力甄选,无暇顾及。另外,该编虽明确说明效仿《明诗综》体例,却在属国卷中删除“日本”一目,非其诗难以获得。当时日本已然跻身列强行列,且在有清一代始终不在封贡体系内。选入日本诗歌既名不符实,亦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然,徐世昌本人一贯反日,此或有意为之。

总之,就琉球汉诗而言,《晚晴簃诗汇》将御制诗置于卷端,将琉球汉诗辑入“属国”之编,殿于卷后,固然是因为编者多为怀抱旧思想的前清遗老,选诗体例一从前代。从《晚晴簃诗汇》实际辑选的结果来看,所录诗人、诗作虽非一线大家名家,无论是出于“搜逸阐幽,尤所加意”的初衷,抑或是不甚着意的无心之举,其所保留的一批当今于别处无存的琉球汉文诗歌、诗人资料,亦属难能可贵。处于古今时代之交,《晚晴簃诗汇》在“抢救”小众诗人作品方面的案例不胜枚举,其学术价值不待烦言。而从《皇清诗选》到《晚晴簃诗汇》,历时200余年,其间世事历经沧桑变迁,琉球汉诗的发展也兴衰起伏。两部诗集选家所处的时代、所设定的标准、所秉承的理念、所占有的资料各不相同,其所取舍扬弃、所呈现的选诗成果自然有别。纵观其变,完善或缺漏,公允或失当,实则也反映出琉球汉诗在华接受状况的迭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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