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升 毕腾亚
(山东大学,山东 济南 250100)
不同文明间的交流互鉴是全球化时代人类差异化共在与发展的重要特征,也是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凝聚价值共识、推动人类共同价值观生成以引领世界历史发展的主要途经。文明交流互鉴蕴涵着一种文化自我与文化他者的平等承认关系,这对于旨在实现世界包容性发展的人类共同价值观塑造而言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值得深入探讨与研究。
文明多样性是人类社会的基本特征。不同文明由不同民族、国家在特定自然环境与独特的社会历史条件下而创造,具有自身存在的合理性。承认世界文明多样性是文明交流互鉴的前提与基础。德国历史学家雅斯贝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提到:“从中国到西方,文明在一切地方诞生”,“从一开始,人类的历史性就是多样化的历史性,……历史现象无边无际地分散,有许多民族,许多文化,每个民族和文化又有由特殊历史事实组成的无限多样性。”[1]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中将现今世界划分为七个或八个文明,包括中华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西方文明、东正教文明、拉丁美洲文明以及待证实的非洲文明。在美国学者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中提及的四大古文明中,唯有华夏文明没有中断地延续发展了几千年,这源于华夏文明的开放性与包容性。在开放的文明交流中,华夏文明得以丰富;在包容的文明互鉴中,华夏文明得以发展。遥相呼应,西方文明大约出现于公元700到800年,是在借鉴多种文明基础上而来的,吸收了古希腊古罗马文化的理性精神;借鉴了犹太教的善恶观、契约观等。可以说,没有文明之间的对话、交流与互鉴,西方文明难以为继。需要指出的是当今世界,西方文明凭借其在全球的政治、经济、军事实力而在世界范围内有着广泛的影响力,似有一统世界文明之意。然而,无论是从世界文明多样性的历史发展还是现实呈现而言,西方文明并不具备天然的优势,也不具备普世的价值与意义。人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任何文明都有其独特性与价值,但是文明之间的对话、交流与互鉴才是文明成长、发展的重要推动力,只有加强文明之间的对话、交流、互动、互鉴,才能推进文明的长远发展与繁荣兴盛。
文明交流互鉴是建立在世界历史发展和人类普遍交往的时代语境之中的。“世界历史”是生产力、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社会基本矛盾运动的必然结果,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趋势。生产力、分工和交往的发展是世界历史形成的客观物质因素,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是建立在“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2]这样简单事实基础之上的。“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不是‘自我意识’、世界精神或者某个形而上学幽灵的某种纯粹的抽象行为,而是完全物质的、可以通过经验证明的行动,每一个过着实际生活的、需要吃、喝、穿的个人都可以证明这种行动。”[3]169生产与交往密切相连,生产本身以交往为前提,而交往方式由生产决定。社会化大生产迫切需要打破狭隘的国家、民族限制,要求在全球范围内实现资源的合理配置,安排生产,取得最大利益。世界市场的建立,世界“普遍交往”的发展,是“民族史”“地域史”向“世界历史”转变与发展的前提与条件。当今世界历史的突出表现就是全球化。全球化是伴随着资本主义的产生而逐渐形成的,是生产力与生产方式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不可逆的。经济全球化是由资本追逐利益的本性所决定的,在资本本性的驱使下,世界市场普遍建立,打破了各个国家、地区、民族之间的封闭状态,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世界普遍交往日渐深入,文明之间的接触与碰撞逐渐增多。随着非西方国家的崛起,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愈发重要,与此同时,随着电子信息技术等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文明交流互鉴中阻力与障碍的破除实现了实质性的突破,世界文明交流互鉴因符合历史发展的规律、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而势不可挡。
文明交流互鉴厚植于文化的主体间性与视域融合的存在论解释学的哲学基础之上。主体间性是对主体性的超越与发展,意指主体与主体之间的交互性与统一性,是不同主体之间平等交往、双向互动、交流融合的关系。文明交流互鉴的首要坚持就是承认文化“他者”,承认其他文明的存在与价值,承认其他文明与自己的文明为同样平等的主体,当自文明为主体时,他文明也是主体;当他文明是主体时,自文明也是主体,自文明与他文明互为主体,即不同文明之间有着平等的地位、平等的机会、平等的话语权,在平等交流中实现借鉴,取得共识,获得发展。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也是文明之间的“视域融合”。“视域就是看视的区域,这个区域囊括和包容了从某个立足点出发所能看到的一切。”[4]单个主体的视域是有限度的,有其最大的范围与界限,但却不是僵死固定的,而是不断变化与发展的。主体视域的运动与变化中既可以容纳过去的视域,又可以吸收他人的视域,从而实现视域融合,这意味着视域融合是历史与现在、自我与他者的融合。视域融合立足于承认他者的平等地位的基础之上,承认自我与他者平等地共存于生活世界之中,尊重他者的地位、视域,并与之主动对话、和谐交流、平等交往,形成互补协同的和谐关联。不同主体有不同视域,对同一事物有不同的阐释,即解释者在进行解释时,都是立足于特定情形进行的,从而发生解释者视域、文本视域与情形视域的融合。文明交流互鉴也是文明平等对话、相互阐释的过程,这一过程中,要坚持文明的主体间性,承认文明之间的平等地位、平等话语权,主张文明之间相互尊重、和谐相处,推进文明之间的相互解释、相互阐释,表达观点,平等对话、取得共识,以开放、包容、尊重、互动实现文明主体之间的对话、交流与互鉴,反对话语霸权,反对文化霸权主义与文化霸权国家。
文明交流互鉴体现了20世纪70年代以来世界新全球化发展的最新趋势,意味着传统世界“中心—边缘”格局的消解和多极主体的崛起,意味着一种更加合理的世界文明秩序与体系的塑造,意味着一种更加开放、更加多元、更加包容的人类共同生存状态的生成。在文明交流互鉴所展现的全球化人类整体生存格局中,一种体现全人类普遍在场的人类共同价值诉求呼之欲出,这也正是当今时代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共识性价值根基。2014年3月27日,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的演讲中指出:“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文明交流互鉴,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和世界和平发展的重要动力。”[5]4-102015年9月28日,习近平主席在出席第70届联合国大会讲话中提出“共同价值”,指出“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6]人类共同价值是当今全球治理的价值引领,塑造人类共同价值观对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推进人类文明进步与发展有着深远意义。全球化背景下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所需要塑造的人类共同价值观,必须要坚持文明交流互鉴这一根本原则。文明交流互鉴内涵着文化主体间性的开放、包容、平等、共融旨趣,体现了全球化时代符合世界历史演进规律的人类文化发展的基本趋势,积蓄着人类共同价值观塑造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重要动力。
当人类社会从民族历史发展到世界历史阶段以后,全球化发展使所有人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共同的生存发展境遇已经使人类共同价值的存在成为了一种不争的客观事实。然而,由于国家利益纷争和意识形态分歧,作为全球化时代价值共识的人类共同价值观并未真正形成。惟有从人类世界历史发展的进程和趋向上来分析人类共同价值观塑造的可能性,我们才能对这一事关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价值共识支撑问题做出符合时代要求的明确回答。当今世界正在以全球普遍在场的全新方式被打开,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态度与全球化发展的历史进程格格不入,在人类世界历史发展进程中扮演积极作为的当事人和参与者角色才是不二选择。在这样一个全球发展新时代,人类急需在凝聚共识的基础上塑造激励协同前行的价值理念来引领和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
从理论逻辑来看,人类共同价值观是根植于人类社会具体的历史发展实践之中的。马克思指出,人作为类存在物,都必然生活在一定的共同体中,“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7]571生活在各种各样真实而具体的共同体中的人类,在长期社会交往实践中必然形成一定的共同价值观念,遵守一定的共同价值秩序。马克思指出:“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取决于每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分工和内部交往的发展程度。”[7]520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时代生产力的普遍发展促进了世界交往,促使人类历史从民族史向世界史的转变。在世界历史条件下,人类在交往过程中形成了利益共同体,而利益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最终必将促成价值共同体。这是缘于“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生活,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7]524也就是说,物质生产是文化生产的根基,经济交往是文化交往的基础,利益共同体的形成必将促进价值共同体的形成,这是符合人类世界历史发展规律的基本事实。
在民族历史发展成为世界历史之前,各民族在各自社会实践基础上发展出了多样性的文化与价值观,这是民族历史的积淀与精华,也是民族历史继续存在与前行的灵魂与支撑。不同民族文化因其所植根的社会历史实践的不同而具有异质性。文化与价值观的异质性是文明多样性的前提。随着历史向世界历史的演变,经济交往的扩大与深入导致了文化交往的扩大与深入。不同的文化在普遍交往的过程中,可能会存在一定程度与一定范围内的冲突,这种冲突不仅是经济利益冲突与政治冲突的结果,同时还是不同文化与价值观彼此影响的结果。然而,这样的文化冲突并不是人类世界历史发展的主流,不同文化在交流、共通与融合中共同推动的人类文明进步才是时代发展的基本趋向。必须要看到,建立在经济交往基础上的文化交往,不仅推进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与沟通,还在彼此融合的基础上实现了文化的意义重组,创造出了彼此认同的相似的文化与价值观,为构筑人类共同价值的塑造开创了文明包容、富有成长性的全球新秩序。“一个多元主义社会支撑起来的秩序,并不仅仅拥有一种结果论或工具性的价值。对于拥护这种秩序的人而言,它不仅仅拥有以一种克制的方式来调整国际行为的能力,也能创造条件提供一个稳定的制度框架,以便协商实质性的规范;发展出一套共同的语言,对于一项主张从正反两个方面展开论述和辩论,且在一定程度上通俗易懂,具有权威性;嵌入一整套的正式规则,这些规则至少体现了各种平等因素并对强国的实力和野心进行某种限制,从而让一个更为正当和道义上更有抱负的政治共同体出现。”[8]全球新秩序的建立,因为不同的文明形式都以在场的状态出现在人类世界历史发展的大舞台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世界发展新格局正在逐渐形成,普遍在场、共同发声、视域融合、文明共识基础上的人类共同价值观正在得到塑造。
从实践逻辑来看,人类共同价值观尽管没有以明确自觉的理念而提出,但早已事实地存在于人类历史经验与当代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现实实践之中。从人类历史经验和现实实践可以看出,多元文化与价值观的共存、对话与融通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不同文化间的“化学反应”,实现了文化的意义重构,为人类文明进步和共同价值观的塑造创造了条件。我们看到,产生于古代印度的佛教在传入中国之后,不断与中国本土的儒家文化、道家文化进行对话、交流,从而实现了三者的和谐共在与融合发展,并形成了别具中国特色的佛教文化,对中国人民的宗教信仰、哲学观念、生存信条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印度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发展与演变的历史经验可以看出,虽然不同文化样态具有差异性,但是文化的间性特质决定了不同的文化样态之间存在一定的内在关联,这种内在关联就是实现文化交流、互动与融合的重要根基。在文化交流、互动与共融的过程中,新的文化样态与价值观不断生成与发展,这种新的文化样态与价值观是在发生交互作用的文化共性的基础上生成的,因此天然地能够取得生活在不同社会共同体之中的人们的共识,成为获得彼此认同的文化样态与价值观。古今中外,因文化之间的交流与融合而生成新的文化的例子不胜枚举,可以说,人类文明的发展史就是不同民族文化在不断交流与融合过程中创造新的文化样态和价值观的历史。新的文化因为吸收了其他文化的特质因而越来越取得认同与共识,这为人类共同价值的塑造提供了基本的依托。
中国是积极倡导人类文明交流互鉴、人类共同价值观塑造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最坚定力量。从当今全球治理的价值理念和实践方案中,在共同推进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中国不乏志同道合的同路人。2019年3月24日,习近平主席访问法国,与法国总统马克龙进行会谈时指出,马克龙总统提出的“同一个星球”的理念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有着很多相同或相似之处。中华文化与法兰西文化是东西方文明的代表,在全球化发展的历史进程中中国与法国都在国际舞台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在面临人类共同的挑战中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与法国“同一个星球”的治理理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蕴含着丰富而坚定的价值共识。法国在全球环境治理中一直走在前列,对推动世界各国气候谈判与环境治理发挥了重要作用。2015年,第二十一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在巴黎召开,通过的具有重大意义的《巴黎协定》确定了2020年后的全球环境治理方略。2017年6月1日,马克龙在回应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退出巴黎气候协定时,提出“我们都担负着共同的责任:让我们的星球再次伟大。” 2017年12月12日,法国联合联合国与世界银行共同举办了“一个星球”气候峰会,致力于寻找解决全球气候问题的策略与方案,马克龙呼吁:“我们正在输掉这场斗争……我们必须迅速行动起来,所有人都要为气候变化问题作出努力。”从全球治理的智慧与方案中可以看出,中国与来自各方的志同道合的同路人为全球协同治理实践、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和美好世界的构建而努力奋斗。这也正是人类共同价值观塑造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全球共识得以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基础。
从理论与实践的双重逻辑来看,尽管文化差异和意识形态分歧依然存在,但人类共同价值观的生成已经成为世界历史发展的客观必然。作为全球化历史进程见证者和参与者的每一个马克思意义上的“现实的个人”都应该以开放包容的态度顺应世界历史发展的大趋势,积极为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凝聚与塑造贡献力量,努力成为推动人类整体协调发展的积极践行者。
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社会生产力与劳动分工的发展使人类历史从民族史走向世界史。在人类世界史的发展进程中,各民族之间的封闭状态被打破,交流与融合的过程同时也伴随着文化对立与价值冲突。“人们在保留民族文化、国家意识的同时,开始从人类整体考虑问题,承认人类文化的某些共同性,于是产生了与全球文化相适应的新的文化观念与思维方式。”[9]85搁置价值争议,凝聚价值共识,正视全人类共同面临的持续发展难题,已经客观地摆在了身处全球化生存境遇中每一个人的面前。可以说,全球治理难题的破解急需正确而科学的人类共同价值观的指引,而西方普世价值观在全球治理中暴露出的虚假性与脆弱性以及为特殊利益而服务的本质证明其无力承担这一推动人类世界历史发展的重要使命。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塑造已然成为摆在全人类面前的重要课题。
马克思在阐述世界历史发展过程中明确提出:“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进程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7]540-541在人类世界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各民族内部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不断被纳入新的世界体系范围内,全球化进程正在日益加快。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今天,人类交往的世界性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深入、更广泛,各国相互联系和彼此依存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频繁、更紧密。一体化的世界就在那儿,谁拒绝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会拒绝他。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10]必须要看到,这是一个机遇与挑战并存的时代,全球化发展所带来的堪忧与忧虑也正在日益加深,全球治理的难题正在困扰着全世界人民。
全球化进程的加剧导致全球利益格局处于大变革大调整时期,全球风险加剧,局部地区动荡不安,环境问题、恐怖主义、难民问题等都成为威胁世界和平与发展的难题,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霸权主义、强权政治仍在顽固地坚持“中心—边缘”的全球治理旧格局和旧秩序,当今全球发展的困境与难题急切地呼唤新的能够取得共识的全球治理新秩序、新观念的出现。全球化发展将每一个国家都纳入其中:“全球化时代的国际环境使得许多事务的解决很难依靠单个国家去完成,必须借助于国际组织,遵循一定的国际机制。各个国家积极参与国际组织是大势所趋,实践证明游离于国际制度之外并不利于国家的生存与发展。”[9]454-455全球化带来的世界性难题为人类的存续与发展提出了严峻挑战,与此同时,也为全球治理新理念与新实践的产生创造了巨大空间。在这样一种时代背景下,全球治理难题迫切需要作为价值共识的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引领。这是因为,人类共同价值观根植于世界各民族的普遍交往实践之中,是以价值形态对全人类命运休戚与共关系的自觉呈现,符合全体人类共同利益追求的需要。
人类社会的不同文明形式是平等的,无高低贵贱之分。任何一个民族的文明都具有厚重的历史传承和民族特色,是具体民族发展经验的概括、总结与升华。推动世界历史发展的各个民族的演进历程不尽相同,各自的生产关系也有差异,因而生发的文明形式也各具特色,各有所长。因此,要以学习的态度尝试着去了解其他文明形式,这样就开启了文明交流互鉴的第一步:“对强烈的对抗状态所适用的那些规律,对建设性的对话也同样重要:假如人们对未知的事物有了一定的了解,那么它对于我们就不再是那么陌生的了,对话也就变得容易起来。”[11]只有尊重每一个国家与民族的文明形式,充分发挥各个国家和各个民族在全球治理中的主体作用,实现不同文明形式的交流互鉴,才能凝聚人类的价值共识并汇聚起磅礴的创造性力量,才能塑造取得最广泛共识的人类共同价值观,才能引领与推进全球治理难题的破解。
西方普世价值观的虚假性与脆弱性证明其无力承担推动人类世界历史发展进程的重要使命。不可否认,作为类存在物的“现实的个人”及其价值取向具有普遍性。正是因为价值取向具有普遍性,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塑造才具有了可能。然而,价值取向的普遍性并不意味着价值观可以超越具体的历史条件和时代境遇而成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信条。我们看到,西方普世价值观的虚假性和脆弱性本质正在伴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而逐渐暴露。就其实质而言,西方普世价值观是建立在虚假的利益共同体基础上的虚假价值观,其所谓的普适性也仅仅在虚幻的意义上存在着。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它(资产阶级)迫使一切民族—如果他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12]由此可见,资产阶级在创造自己世界的过程中凭借其统治地位而将自己的特殊利益说成是共同利益,将其统治思想说成是真理性思想。在这样一层意义上,普世价值观就是西方国家企图统治世界的披着普世外衣的特定价值理念。虽然人作为类存在物,价值倾向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价值的同质化和均质化。价值是客体对于主体的意义满足关系,主体不同,价值关系也不尽相同。西方普世价值观根植于抽象人性论,认为存在超历史、超国家、超阶级的普世标准与信条,这是背离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的。正如马克思所言,人是具体的、历史的、现实的个体,“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7]501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不同的国家民族,其社会关系处于不断变化、调整、发展之中,所谓价值主体的人也是不断变化发展的。“现实的个人”的具体性、历史性决定了价值客体对其需要满足的具体性和历史性。因此,并不存在永恒不变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价值,这仅仅是西方国家意识形态话语的一种表现而已。可以说,西方普世价值观企图以单一的价值观替代世界不同国家民族的丰富多样的价值观是违背人类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的,是文化霸权主义的体现,是对世界文明多样性的漠视和否认。因此,西方普世价值观谋求自身特殊利益的虚假本质,使其在全球治理进程中显现出很大的脆弱性,造成其无力承担协调人类整体发展、实现人类共同利益追求的重要使命。
更进一步而言,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塑造能够推动新全球化和再全球化的发展,有助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和人类社会整体的文明进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是谋求全人类美好幸福生活、实现全人类共同福祉的客观需要,是全世界各国人民团结起来共同抵御人类生存发展难题的基本载体。只有摒弃单边主义、霸权主义与强权政治,推进多边主义的协同发展,构建新型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实现共商共建共享,充分发挥各个国家和各个民族的积极建设性作用,才能实现全世界人民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共同愿景。正是在这样一层意义上,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塑造能够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能够推进人类文明的存续与发展。人类文明存续与发展的应然状态是各个国家和各个民族在文明多样性基础上的共同发展与共同繁荣。然而,反观当今世界发展的实然状态可以看出,西方发达国家凭借其强大的经济实力、政治实力、军事实力在国际舞台上把控着价值话语权,以其单一的价值观为标准对世界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文化进行价值评判与价值裁决。打着“普世价值”的幌子的西方国家,名为推进世界的发展与进步,实则为谋求其自身特殊利益的文化霸权主义,根本无助于环保、贫困、国际犯罪等全球治理难题的破解。世界多极化的发展和“中心—边缘”旧世界格局的行将就木正在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霸权的中心性的衰落同时是文化自决的再生,是从前被包含的和被包容的认同的普遍解放。……在这样的准则被消除的地方,从前被等级化的空间现在被压平了,它的各种声音表现出了同等价值。”[13]只有积极塑造人类共同价值观,在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的基础上寻找更多的价值共识,才能汇聚多方力量协同推进全球治理难题的破解,才能真正维护全世界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共同利益,才能在人类命运休戚与共的意义上推进人类整体文明的持续发展。
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塑造不能停留在抽象的理论建构层面,必须要深入到人类世界历史发展的现实实践之中。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塑造过程,与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实践是相互契合的,二者都现实地发生于人类世界历史发展的历史进程之中,都在呈现着全球化时代人类和谐共在的生存主体。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塑造,要以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为基本前提,以坚守特定社会生活共同体的价值观为存在根基,以文明的交流互鉴为根本途经。
第一,以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为基本前提。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塑造要以尊重各民族国家固有价值观为前提。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塑造人类共同价值观,首要的是承认并理解不同文明差异存在的合理性。作为文明具体样态的文化在始源上是“自然的人化”,产生于人类的现实的生产生活实践之中,天然地烙印着族群的独特性与特殊性。2019年5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亚洲文明对话大会开幕式上的主旨演讲中指出:“每一种文明都扎根于自己的生存土壤,凝聚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非凡智慧和精神追求,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14]因此,塑造人类共同价值观,要以尊重不同文明样态为前提,理解并认同文明差异存在的合理性。尊重只有在双方或多方相互关联的状态下才呈现出实际的意义。这意味着,不同文明间的相互尊重是建立在彼此相互关联的基础之上即交往交流的基础之上的。文明的自我封闭使尊重黯然失色,一种文明要想获得其他文明的尊重、获得世界的普遍尊重,就要积极融入世界文明交往交流的历史洪流之中。不可否认,当今世界不同文明的影响力与影响范围不尽相同,西方文明由于其强大的政治经济根基的支撑而占据着文明对话的主导权。在人类共同价值观塑造的过程中,要承认文明的对等性与平等性,积极创造文明间平等对话的机会与平台,使不同文明形式都获得平等发声的机会,要反对同化的文化霸权主义,最大程度地凝聚不同文明间的价值共识。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类只有肤色语言之别,文明只有姹紫嫣红之别,但绝无高低优劣之分。认为自己的人种和文明高人一等,执意改造甚至取代其他文明,在认识上是愚蠢的,在做法上是灾难性的!如果人类文明变得只有一个色调、一个模式了,那这个世界就太单调了,也太无趣了!我们应该秉持平等和尊重,摒弃傲慢和偏见,加深对自身文明和其他文明差异性的认知,推动不同文明交流对话、和谐共生。”[14]要看到,每一种文明都蕴含着特定社会生活共同体的核心价值观,这是人类共同价值观得以塑造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得以构建的前提条件。要尊重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文明形式与价值观念,充分展现世界多样文明的丰富多彩,汲取不同文明有益于人类整体文明进步的价值观念,努力塑造作为人类价值观念最大公约数和价值共识的人类共同价值。
第二,以坚守特定社会生活共同体价值观为存在根基。人类共同价值观与特定社会生活共同体的价值观和谐共生,只有坚守特定社会生活共同体的价值观,保持特定的民族价值观特色、地域价值观特色,才能为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塑造奠定坚实基础。人类共同价值观是全人类共同诉求的价值体现,特定社会生活共同体价值观是世界各国家、民族整体诉求的价值体现。人类共同价值观与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是共性与个性、一般与个别的辩证统一。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是人类共同价值观在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具体的、历史的体现,人类共同价值观是全世界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的共性凝练。人类共同价值观寓于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之中,并通过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的具体理念表现出来。人类共同价值观在承认价值观的共性同时,也承认价值的具体性、特殊性、独特性。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是世界各国家、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结晶、是全世界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建设与发展精神的升华、是世界优秀文明成果的集中反映,是植根于各个国家、各个民族文明历史的精神力量,是植根于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历史实践的观念支撑。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独具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特色、风格与气派,只有坚守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为根基,才能在尊重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发展道路的基础上,为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塑造贡献智慧与方案。当然,坚守不等于固守,只有在创新发展中的坚守才具有强大的力量。“文明永续发展,既需要薪火相传、代代守护,更需要顺时应势、推陈出新。世界文明历史揭示了一个规律:任何一种文明都要与时偕行,不断吸纳时代精华。我们应该用创新增添文明发展动力、激活文明进步的源头活水,不断创造出跨越时空、富有永恒魅力的文明成果。”[14]坚守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就要实现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的与时偕行、守正创新,积极吸收时代精华,推陈出新、革故鼎新。坚守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就要推动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积极吸收其他文明价值的有益之处。因此,坚守与发展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以世界眼光审视全球共同价值诉求,既要坚持本民族特色,又要坚持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共识追求,实现特定社会共同体价值观与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协调统一。
第三,以不同文明的交流互鉴为根本途径。文明在对话、交流中实现自识与互识,在互鉴、交融中创新发展、达成共识。不同社会生活共同体的文明形态,先天具有突破自身局限的趋向,这源于文明生成的根基即生产生活实践的交往需求。两种或多种独立的文明在民族交往的过程中,通过开放包容的文化对话,实现了文明间的交流与沟通。在文明的交流互鉴中,不同的文明要站在对方文明的角度审视自身,确证自身文明的内在规定性,并补遗性地寻找与弥补自身欠缺的部分,从而实现文明自识;与此同时,在交流对话中,能够深刻了解对方文明的特质与魅力,承认对方文明所具有的对等主体性地位,实现文明互识。在文明交流与沟通的过程中,在文明自识与互识的基础上,世界多样文明在互鉴、交融中获得创新性发展。在文明的交流与碰撞过程中,只有二者的内在关联部分,即对对方有价值的部分才产生了文明交流与互鉴的意义。文明交流的过程并不是被动的接受与吸收的过程,而是进行积极自觉的文明选择过程。在这种文明的互鉴与交融发展的过程中,不同的文明形态都获得了创造性发展,都实现了文明在开放包容语境中的意义重构,都在推动人类文明进步和人类历史发展中发挥了积极作用。“一切生命有机体都需要新陈代谢,否则生命就会停止。文明也是一样,如果长期自我封闭,必将走向衰落。交流互鉴是文明发展的本质要求。只有同其他文明交流互鉴、取长补短,才能保持旺盛生命活力。”[14]文明在交流互鉴中能够保持自身旺盛的生命力,同时能够创造、凝聚更大的价值共识,为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塑造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创造可能和空间。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塑造不是源自于抽象理论的空中楼阁搭建,而是植根于人类世界历史发展进程之中的文明交流互鉴过程。在世界多样性文明的交流互鉴中达成价值共识,是全球化背景下人类共同价值观塑造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根本途经。
全球化时代的人类普遍交往已成不可逆转的基本趋势。同时,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因地理环境、历史文化环境、经济水平、政治制度等的差异,其利益需要与价值体系具有多元性与多层次性甚至对立冲突性,也是客观事实。“我们应该推动不同文明相互尊重、和谐共处,让文明交流互鉴成为增进各国人民友谊的桥梁、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维护世界和平的纽带。我们应该从不同文明中寻求智慧、汲取营养,为人们提供精神支撑和心灵慰藉,携手解决人类共同面临的各种挑战。”[5]4-10在文明的交流互鉴中致力于塑造具有高度包容性和成长性的人类共同价值观。在这样一层意义上,塑造人类共同价值观的过程就是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文明形态的交流融合、共同发展的过程,就是人类在世界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不断搁置利益分歧与价值争议、逐步取得价值共识的过程,就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义不断彰显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