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晓辉
对于时间论题的关注,以及对于博尔赫斯及其作品的关注,已不是一天两天。然而我很难说对这两个论题已有什么很深刻的理解,一方面,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就如我们平常视而不见的所有约定束成的公理一样,很少去对它们做深入的思考,甚至都觉察不到它们的存在,好比空气在人生活中的地位,无形却又无处不在,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却是你生活中一刻也无法离开的东西,它利用空间这个中介作用于人的生活。故而在我的哲学世界,时间才是第一性的,除了它具有永恒的特性以外,就如海德格尔的时间观一样,有存在就必有时间,而有了时间,这个世界才有存在的可能,而存在,却是一种空间的事物,所以除非是在所谓遥远的彼岸世界,时间莫不与空间相依相伴,互为因果。
当然,目前为止对于世界存在之前是否有时间存在,科学界还没有定论,倾向于认为宇宙大爆炸之前,也不存在时间。而西方神学不同于科学就在于,如果按神学观来看时间,在时间存在之前,上帝就存在了,它们的世界观上,上帝是个灵,是不占空间的,所以神学里的时间可以脱离空间而存在。从哲学角度,生命哲学家柏格森认为,时间是哲学的首要问题;而科学界,自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首次打破人类的固化思维,认为时间的理所必然性,认为时间的永恒性及其对世界万物的公平与平等性,科学就有了历史性的飞跃,宇宙开始被重新认识;而霍金发现的黑洞理论也仍然颠覆了传统的时间观,而空间在人类文明发展的长河中,不管是哲学领域,还是文学艺术领域,都是一种有限的概念,是会消失的非永恒之物。故而人们常说,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是无形的,包括音乐与诗,包括思念与爱情,而时间与它们的共性就在于,时间是无形的,它非得有个中介才能让人感知到它。所以,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单从题目就能读到几重含义,小径与花园都属于空间物,然而分岔的却是时间。故而不管是写出《西方正典》的当代批评界巨人布鲁姆,还是博尔赫斯的其他研究者,无不认为,时间是解开博尔赫斯之秘的钥匙.
博尔赫斯笔下那个中国作家的梦想是如何实现的,这多少也体现了博尔赫斯本人作为一名作家的理想,即镜象般的简洁,然而却又有黑洞般的内涵,他那些词语构筑的迷宫,都是由典故构成,这也是他被称为作家之作家的原因。
——包括他故事情节的盘根错结,如何以有限的篇幅来展现一部鸿篇巨制的内涵,如果没有典故的支持,以及用抽象的思想来展现无穷的内涵,以及高超的理性和智性,是无法完成这样一个艰巨的任务的。所以博尔赫斯的这部小说,也有着无处不在的互文性,和与他本意相悖的晦涩,要完全理解他的作品,最好的途径是从他的散文与文论作品入手,你才能了解到他的时间观。而他的时间观又与高等数学以及几何学密切相关,就像他笔下的作家写这部小说的宗旨是想以极小的篇幅来展现无限的丰富性,博尔赫斯也希望通过相对简洁的情节来构筑一个时间的宇宙,如何由无限小抵达无限大,必然具有极强的概括性与抽象性。
《小径分岔的花园》就是这样一个自足的宇宙,就像博尔赫斯说,每一个人自身都构成一个宇宙一样,这篇小说就构成了一部文字的宇宙,想象的丰富性与在情节中渲染的玄学氛围,透出了他对这个宇宙的思考。情节是经,哲学是纬,然而如交叉的时间一樣,其中的情节也是交叉的,有很多个线索,让你通向不同的迷宫出口,你可以从作家的梦境中找到出口,也可以从作家的死亡中找到案件的破解密码,情感与理性也像小径交叉的花园一样,在作品中形成一种自足的圆融和浑然天成的天地,那正是博尔赫斯在文字这个熔炉里所炼成的艺术品。博尔赫斯在晚年眼盲之后,也写了很多口述的文章,他认为看见是盲人的天职,因为他眼睛的这扇窗关上,他心灵的窗户却为他打开了,后期作品更显深刻。物理的花园关上,心灵的花园才为世界打开,但是心灵花园的时空却更是有多个维度,要走出这个迷宫,更是需要更为超验的思绪作为线团来指点迷津。这也是博尔赫斯诸多噩梦中的一个,另外两个是镜子与写作。这诸多的噩梦又构成了一个镜象世界和神秘的迷宫。
博尔赫斯受到叔本华的唯意志论影响很深,与他从多种宗教中所吸取的营养结合,让他的主人公也像他本人一样有着一个英雄的梦想,故而要去参与这样一场间谍活动,把秘密告诉了他的上司,然后反遭追捕。故事中套故事,就好比迷宫里又能发现更小的迷宫,时间这条小径通向的迷宫里,也有不同时空中的时间交叉而成的城堡,时间可以平行,也必能交叉有人说,如果用现代网络来比拟,就好比一篇文章在一个词语处存在一个可以打开的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