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少华
当潮水退去,投资开始回归科技。资本寄希望于核心技术能够构筑起足够宽深的护城河,站位国家战略和政策,穿越周期,收获一份实业情怀和可持续的价值回报。商业航天是典型的高精尖领域,自强自主,星辰大海,符合当下投资界关于“硬科技”的一切幻想。
资本加持和政策鼓励之下,商业航天方能搅动中国传统航天的市场。它能否引领航天产业的变革?能否印证市场之手的神奇?能否成就军民融合的愿景?能否承载科技崛起的雄心?本文结合投资视角略作探讨。
马斯克畅想“让人类成为多星球物种”,但受限于现阶段的星际运输和生保技术,我们未能去探索宇宙边疆,而是把更多功能更强大的基站、相机和传感器送入地球轨道,以期在新的时代获得更丰富的应用场景,并和地面方案再次一争长短。
低轨星座兴起带来的市场不会一直增长。按照北方天空咨询(NSR)的预测,全球百公斤级以上的卫星制造、发射服务市场规模将在2025年达到峰值,随即回落,仅余星座补网之存量。而传统静止轨道通信卫星、大型对地观测卫星则将继续保持多年来几无增长的稳定格局。
此外,备受瞩目的“星链”计划正在加速建设,目前规划超过4万颗卫星。“星链”自研自用,利用自家的猎鹰火箭实现闭环,这种超常的全产业链模式虽然伴随较大风险,但极大提升了系统部署效率,降低了总体成本,一旦走向成功,会大大挤压同类星座的生存空间,还将拉低发射价格,极大影响中小型运载市场。
在更宏观的层面,当前民粹主义泛起,全球化前途未卜,太空军事化倾向抬头,国际航天市场或受政治影响趋于保守和割裂,商业航天商业属性淡化,国别色彩加强,将首先、更多地立足本国及其盟友,再在政治版图下谋求国际化。
因此,低轨热潮只是商业航天孕育期的摇篮。中国的商业航天、尤其是商业运载发展壮大,终将要参与和承担国家航天任务和计划,与传统航天国企正面交锋。不仅包括各类民用和军事卫星,也包括载人航天、北斗导航、月球探测、火星探测等重大工程,甚至是导弹及防御体系、高超声速飞行器等军品项目。在可预见的阶段,政府(包括国企)仍将主导中国航天领域的投资。即便是大规模商业星座,鉴于其战略属性,也将重点由国家统一部署。
▲ 马斯克手拿大猎鹰火箭上了《航天新闻》杂志封面
▲ 矢量公司小运载火箭
▲ 美国波音公司和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将要进行的载人飞行
商业航天和国企竞争并非零和博弈,而将是有竞争、有分工,并在业务和资本层面均有协同。共同推动政府的预算和立项体系从传统计划管理模式向市场模式的转变,共同提升中国航天的影响力。这不仅意义重大,也正值最佳的窗口期。当前,新一代卫星平台、新一代运载工具起步发展,中国空间站启动建造,一系列深空探索计划论证实施,为商业航天参与缔造太空经济提供了良好时机。
比较而言,美国宇航局语境下的“商业航天”,侧重于引导私营公司从经济上闭环航天项目,甚至包括国际空间站这样的科学研究平台,以腾出精力和预算走向深空,保证美国继续领导全球太空探索。而中国语境下的“商业航天”,则隐含了更多开放市场、变革机制的特色诉求。
“这里飞溅的墨水是真的。我是把四张照片合成在一起的,不过每一滴墨水的位置都没有动。”thingswithstories.tilda.ws
其一大价值在于,在多型号、多任务、低成本、快速响应等变化给传统“两总”模式带来深刻挑战的今天,有机会轻装上阵,重构一套需求导向、开放配套、专业服务、激励高效,兼备航天系统工程理念和市场优势的理想体系。
首先,从需求出发设计产品。商业航天没有计划任务、渠道经费保驾护航,要求面向国际国内市场,充分对标竞争对手,设计、开发出性价比更优、更具竞争力的产品。
其次,商业航天可以更加灵活、自由地选择下游配套单位,发挥跨系统配套的潜力和优势,从外部加速打破条块分割局面,牵引配套单位专业化发展。更可通过跨界集成,从航空、船舶、电子等领域发展供应商,构建更加开放、更富有竞争力的供应链体系。
与此同时,航天两大央企也在加速深化改革,打通系统之间的藩篱,推动更多的科研院所从服务“两总”和型号走向专业配套。大象起舞,将激发出巨大的活力,推动更广泛的科研基础资源和设施共享、更活跃的技术融合创新、更有效的成果转化,真正践行军民融合发展。这不仅是商业航天的价值理念,也是中国航天未来最值得期待的一大改革红利。
最后,除重科研之外,商业化更加重视提供专业的服务。围绕服务客户这个中心建立业务系统,这不仅是产品交付,还包括培训、技术支持、商业保险,甚至是项目融资等配套内容。
专业服务更体现在卫星应用领域。深刻理解应用需求、提出设计要求、绑定大型用户、构建服务型业务系统将为未来卫星运营商赢得关键优势。而并不在于能否亲手造好一颗卫星。从这个意义上讲,卫星应用亟待更多外部科技公司、互联网公司、行业专业公司的参与,以电信经验推动卫星通信和导航,以大数据方法来创新遥感应用,不追求“通导遥”的融合,而强调与行业数据和业务系统的融合。
要仰望星空,更需脚踏实地。技术再好,项目也难免有坑有雷,这不全是靠主观决定的。识别风险需要逆向思维,透过高大上的概念回归常识,并尝试对优势进行证伪。
长期的体系封闭和高技术特征,使航天的信息不对称程度较其他领域更高,也使得外界目光更多关注研发进展和星/箭首飞,但真正的风险点并不在此。用历史眼光来看,拥有成熟型号经验的科研带头人,成建制、高素养的科研队伍,脱胎于院所的科研组织模式,资金到位,研制成功是大概率事件。
对此过度地放大会掩盖真正风险。飞行成功重要意义已毋庸赘言,接踵而来的将是市场表现、生产管理、质量控制、成本优化、团队建设等对商业航天价值的全面考验。市场将验证前期技术路线的选择,以及用什么样的成本代价实现产品和服务供给,是否拥有足够的竞争力。美国矢量发射公司是备受资本青睐、在手订单一度达到1亿美元的业界领先的小型运载公司,却因经营不善于最近黯然破产。商业航天作为新兴业态,组织经营没有成熟经验可循,更需要加强重视和投入。
商业航天还有其特殊风险。包括研发投入高,资产评估和处置难度大,开展空间活动及卫星数据的采集、传输受到诸多法律政策限制,航天级飞行产品研制标准化、模块化的程度相对较低,成本控制难度大。对于商业运载来说,还需要发射场区和工位等关键配套支持。此外,脱离了传统体系后的人才培养和科研梯队建设也是一个重要问题。
最后,市场风险始终存在。技术创新到应用落地的周期和不确定性是科技投资的普遍痛点,人工智能、基因检测、5G、卫星概莫能外。卫星应用既是现阶段商业航天产业的动力之源、也是风险之源。下一个五年,一众天基系统将接受市场的检验,并将价值连同风险从直面最终用户的运营商传导至整个产业链。
商业航天的发展离不开社会资本的支持。除提供融资之外,资本作为链接和整合资源的关键纽带,有助于补足商业航天短板,快速打造整体优势。
▲ 美国蓝色起源公司准备进行的亚轨道载人飞行
中国商业航天长久基业的创建不同于巨额融资、快速迭代、流量变现的互联网式增长,而将源自对产业及趋势的洞察,对业务、产品和能力建设的精细规划、系统布局、持久深耕、有序推进。与商业航天同行,资本将变得更懂技术,更有耐心,更擅于协同,与企业共同成长。
对现阶段的商业航天估值,面临财务数据缺乏、资产难以评估、市场难以预测、缺少可对比的同类型公司等问题。无论航天型号研制,还是星座部署均需较长周期,在提供服务、见到盈利之前,难以提供可量化的评价指标。这与很多早期投资基金的运行机制不相适应,导致了业界对资本缺乏耐心的批评。
理解技术是理解科技产业、构建估值方法的一个关键。建立基本的技术认知架构,有助于更深刻地认识不同细分领域、不同路线方案的项目的运行逻辑和经济本质,形成适当的评价标准。
当前,一些专业机构已经针对卫星轨位、频段等资源,总结出行之有效的估值方法。这些方法将在实践中不断完善,与经典的估值模型相结合,形成更具针对性的方法论,促进包括早期投资机构、产业基金、政府基金等在内的各类型资本更好地投入和退出,成为投资太空经济的理论基础。
通过运载火箭、卫星星座等总体项目的牵引,资本还可以高位切入商业航天赛道,顺势而为,辐射整个体系的优质资源,把握“泛商业航天”的投资机会。包括材料、电子、能源、信息、装备制造、应用解决方案等领域。特别是,把握专业科研院所改革改制的机遇,参与优质项目的股权投资。
放眼世界,我们正在开启一个以太空、数据、信息为代表的新的时代。据美国《航天新闻》统计,过去十年,全球已有超过500家商业航天公司拿到了风险投资,累计融资规模达到246亿美元。
对科技的投入和坚持,于国于民,都将是决胜未来的重要筹码。今天,更多的投资机构、创业公司将因为投身商业航天的发展,成为未来新经济社会的明星。我们每一个参与者,都在见证他们的奋斗和崛起。
▲ 卫星星座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