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士峰
2019年谁是企业家中的“流量王”?答案无疑是任正非。
2018年12月,任正非的女儿、华为副董事长孟晚舟在加拿大被拘押。这件事如同一个分割点。在此之前,华为创始人任正非,是个低调神秘的企业家,鲜少在媒体报道中露面。根据公开报道的资料统计,自从1987年华为创办之后,到2019年之前的31年时间里,任正非接受媒体采访总共不超过10次。但孟晚舟事件发生后,任正非开启了直面媒体的模式。
2019年任正非接受采访、发表演讲、文章数十次,平均每个月都要接受3到4次采访,有时会在一天内接受多次采访。但真正接受国内媒体的一对一专访,次数很有限,其中两次都是和央视《面对面》栏目的董倩“面对面”。
作为《面对面》栏目制片人,我深度参与到这两次采访的创作当中,个中感受值得总结和思考。
任正非是中国改革开放进程中具有标签意义的企业家。所以,《面对面》以前向华为表达过多次专访任正非的愿望,但都被拒绝。这一次,虽然因为孟晚舟、因为5G,华为处在风口浪尖上,但对于我们来说,确实对能够采访任正非不抱希望。
但就是这一次,机会来了。
并不是因为我们如何努力地去争取,而是华为方面希望任正非主动面对媒体。用任正非自己的话说:我是被公共关系部门“逼”着接受采访的。
根据华为方面统一安排,2019年1月17日,任正非需要以媒体圆桌的形式面对国内媒体。媒体圆桌不允许录音录像。单独视频专访的机会给了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央视,也就是我们《面对面》团队。机会难得,但采访时间只有10到15分钟。
即使做一期20分钟的节目,《面对面》平时的采访也基本都在一个小时以上。所以,第一次和华为方面的工作人员接触时,我就提出,能否将采访时间延长至1个小时。对方答应,说努力争取。但后来说没争取成,强调还是15分钟。
15分钟我们也去!谁让他是任正非呢?
对于这次采访,华为方面非常重视。除了前期多次沟通问题之外,采访地点也通过微信发图片反复沟通,仅坐什么椅子就在微信里沟通了好多次。
华为方面准备的场地是一个书房式的房间,有一排书架。这是一个很舒服的聊天场所,也是任正非会客的常用地点。但从拍摄需求来说,这里并不是很理想。采访前一天晚上,我们曾试图另找采访场地,而且已经选好了一处,但其他场地的选择最终没被允许。经过2019年1月17日、采访当天上午的反复调试,灯光和机器终于布置到位。
相对于平常节目的双机拍摄,这次采访我们增加了第三机位,专门拍摄两个人的侧面,并且有一台游动机位,随时捕捉两个人的身体语言及其他细节。
从最终呈现的拍摄效果来说,还是不错的。光影很自然,人物造型也突出。因为有自然光进入,所以,整个镜头显得敞亮,体现出了一种“开放”的感觉。
在前期沟通时,华为方面传递出信息,任总的态度开放,问什么都可以,包括他的两任妻子(网传是三人,不属实),但他最想说的还是基础教育和基础研究。但从整个舆论场来说,我们最想问的还是华为目前遭遇的各种情况,包括孟晚舟事件,5G在一些国家遇阻等等,如果有时间,让他讲讲自己的创业和发展历程自然更好。
在团队的策划过程中,我着重向董倩强调了采访的立场问题。华为现在是一家有争议的企业,至少在国际上存在争议。虽然我们是中国媒体,理应站在华为一方,但从采访来说,我们只应该提出问题,让他自证清白,而不能从提问中就让人感觉到:我跟你是一伙儿的。因为这个采访肯定会被国外编译,提问一定要客观中立。
采访当天上午,华为方面的工作人员从任正非那里专门过来,传递任正非的意思,还是想多说基础教育和基础研究。但是,只有15分钟的时间,如果大段时间谈这些,明显跟当下公众最关注的内容有冲突。在交流时,我明显感觉到了董倩的焦虑,一向大大咧咧爱跟人开玩笑的她脸色沉重,话也少了。
为了尽量在规定时间内得到更多有效信息,采访之前,我们想了好多办法。比如,是否让董倩在楼门口等着任正非,跟他一块进来,利用这段时间提问。但华为方面说,有两个入口都可以进到这里。任正非是自己进来,不确定他从哪里来。
最后,我们决定,董倩就在采访场地等着他,一个摄像在相对远处候着。
任正非很准时,比约定时间提前三分钟到达。一落座,带上话筒,马上进入采访时间。
后来,董倩说,采访前还有各种想法,坐定后,脑子马上静了。
接受董倩采访的任正非展现了很少在公众面前展现的一面:有情有理,真诚激情,绝对是一个非常好的采访对象。但时间飞逝,采访到十三四分钟,华为的人就开始在背后捅我,小声告诉我时间要到了。我一直不动,告诉她,两个人谈得好好的,不好打断。
到二十来分钟的时候,对方催促得越来越厉害,我只好到董倩正面的机位旁边,向她比了一个“V”的手势。她可以理解为还可以问两个问题,也可以理解为还有两分钟,反正我比了,她也看到了。
后来,周边的声音越来越大,采访明显难以继续下去了,董倩向任正非致谢起身。从落座到起身,一共28分钟。
起身后,任正非要去媒体圆桌,几十家国内媒体的记者已经等候在那里。这也是华为工作人员一直在催促的原因。录音师并未上前去摘董倩和任正非的话筒,摄影师也没关机,而是很默契地跟了上去。这是我们前期准备的预案。在从采访场地到媒体圆桌十几米的走廊上,董倩又跟着任正非问了几个问题。后来,这些问题基本都用在了节目里。那样的收尾也让很多人印象深刻,觉得意犹未尽。
当天的媒体圆桌之后,利用本地媒体的优势,深圳的一家电视台也争取到了10分钟的采访时间。
根据安排,华为方面会把媒体圆桌内容“脱敏”后以纪要的形式发给各家媒体。华为的纪要是在当晚22点半左右发出的。一些媒体迅速发稿,当晚就掀起第一轮舆情。虽然央视新闻新媒体有一个人去参加媒体圆桌,但即使是央视新闻的新媒体,也对这件事缺乏判断,没有第一时间抢发的意识。
第二天早晨,央视新闻的微信发出,但是没有视频。此时,深圳那家电视台的视频开始传播。后来,我们从华为方面了解到,他们对当地电视台的拍摄和采访并不满意,但这时候,堵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有预料,任正非的内容会非常火爆,但没想到那么火爆。当大家都在传深圳那家电视台的短视频时,《面对面》的P2卡还在编导的手中。
□ 图1 为央视《面对面》记者董倩(左一)采访任正非。
□ 图2 为本文作者张士峰(左二)在采访现场。
我们是按一期正常节目的节奏来处理任正非节目的,只计划了周日在《面对面》栏目播出。但那个周五,任正非掀起的舆情已经不允许我们按兵不动。我紧急从采访场记中摘出了三段内容,以最快的速度编辑出来。当天下午,央视新闻新媒体各平台发出《央视专访任正非》。里面的三条短视频,分别是任正非谈孟晚舟事件、5G遇阻和基础教育。朋友圈迅速刷屏,央视开始主导舆情。三条短视频在当晚的《东方时空》和《新闻1+1》栏目播出,“央视专访”的效应进一步加大。伴随着1月20日《面对面》专访完整视频的播出,舆论掀起新一轮高潮。
如果我们意识再早一些,采访当天晚上就剪出视频,甚至在采访现场通过手机拍摄几段视频发出,或者我们跟央视新闻新媒体的合作再默契一些,央视就可以在这次媒体大战中从始至终占尽先机。
《面对面》一直是电视大屏上固定时间播出的专题栏目,按照每周日播出的节奏生产节目已经是常态。但是,在全媒体时代,已经不能完全按照自己播出的节奏,而是必须按照新闻随时推送的规律。在跟众多媒体同场竞技中,拿到独家内容绝对不能藏着掖着,必须尽快推出。这是这次采访的“惨痛教训”。
虽然华为方面这次主动让任正非面对媒体,但总体来说,工作人员还是偏于谨慎。因为任正非长期低调,所以,对于采访的效果和度,他们也在慢慢摸索。
但看到周五央视新闻新媒体发的三条短视频后,任正非主动问,董倩他们走了没,有些没说到的内容他想补。但因为我们采访当晚就返京了,这一次不可能再补。任正非还亲自跟董倩打了三十多分钟的电话,表示以后还愿意接受她的采访,并且要留足时间,把问题说透。
正是有了这次采访建立的认可和信任,《面对面》得以在四个月后,中美贸易摩擦更加激烈的背景下,再次独家专访任正非。这一次,央视到前方的不再只是《面对面》团队,还有新媒体部更多的同事。在大家共同努力下,无论是集体采访,还是独家专访,央视新闻都体现出了在资源整合、渠道推广、引领舆论方面的不凡能力。通过图文直播、视频投放、大小屏同步直播、精彩观点海报等形式,在长达一周的时间内,对于任正非接受采访这一媒体事件,央视一直担任着舆论引导者的角色。
两次专访任正非体现了央视和《面对面》的专业能力,也见证了央视新闻人观念和打法的转变,为推动媒体融合向纵深发展提供了有价值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