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政治：国家权力与新中国初期展览会的快速发展

夏 松 涛

(岭南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湛江 524048)

展览与政治的关系是博览会史研究的重要课题，一些学者曾进行了深入研究(1)(日)吉见俊哉.博览会的政治学[M].台北:台湾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10；洪振强.政治与社会:刘介梅今昔生活对比展览会[A].近代史学刊(第16辑)[C].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但对新中国初期展览会与政治的关系研究较少。笔者认为，展览会是一种特殊的政治活动，它的快速发展与共产党的推广密切相关，是国家权力渗透与人们自觉接受规训共同造就了展览会的快速发展，这场展览革命对中国人影响深刻。本文将对新中国初期展览会的快速发展原因及其表现展开研究，并阐述其所具有的政治功能，进而提出“展览政治”的概念。

一、新中国对解放区展览会经验的传承

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就对展览会进行了有益的探索。抗战初期，中共中央指出举办展览会意义重大：一是可以奖励边区农村生产，改善民生；二是对战时农业生产进行检阅，了解各地农产品的情况；三是教育群众、激励群众，改良产品；四是扩大边区对外宣传与影响[1]。正因为有中央的重视，不仅陕甘宁边区举办大量的展览会，华北、华中、东北解放区也举办了大量展览会。据不完全统计，“各个解放区总共举办有193个展览会。”[2]中央领导充分认识到展览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法。借助展览这种形式，政府可以密切与民众的关系，深入了解人民群众，推动经济建设，让更多的民众相互了解，相互学习，相互交流，从而推进解放区各项工作的开展。

正因为展览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传承了解放区办展的经验。第一，强调办展要积极联系群众。1951年4月13日，《人民日报》指出“展览会是广泛联系群众的重要形式”，认为“一切展览会，不但应该做到在内容上能够紧紧结合群众的切身利益，配合当前工作；而且在形式上也必须生动活泼，为群众喜见乐闻。”[3]可见，展览会是联系群众的重要方式，与党群关系的发展也紧密相关。第二，强调展览是一种工作方法。在交通和信息不发达的情况下，新中国要想更好地教育民众和改造国家，展览无疑是个很好的路径。比如，1951年2月13日发布的《政务院关于一九五○年农林生产的决定》，指出：“一九五○年全国耕作水平已有显著提高，各地应在这一基础上，通过选举劳动模范，生产展览会、技术研究会和比庄稼、比收成等有效办法，推动农民深耕细作、多锄、增肥、选种、浸种。”[4]这个决定说明，生产展览会可以改进和提高农业技术。第三，强调展览是扩大对外宣传的重要方式。新中国成立后，西方国家对中国采取孤立政策，到国外举办展览是冲破孤立政策的有效办法。第四，强调办展要以政府为主导。民主革命时期，解放区经济较弱，办展的主要经验是以政府为主导。新中国成立后，举办大型展览会，一般是由党与政府领导机关召集参与展览或展览有关系的单位，开展筹备与展出工作。

总之，中国共产党传承了民主革命时期的办展经验。正如李金铮教授指出：“中共革命与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后革命时代尤其是集体化时期具有十分密切的承继关系，中国许多的政治、经济及社会问题均渊源于此。”[5]鉴于新中国初期经济条件有限，以故举办大型展览以政府为主导，集中有限财力举办大型活动，推动了展览活动的开展。

二、国家权力与展览活动的快速发展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国家领导人对展览非常重视。1951年5月15日，毛泽东提出对镇压反革命运动要广泛地进行宣传教育工作，如何进行宣传？他指出：“各种代表会、干部会、座谈会、群众会，在会上举行苦主控诉，展览罪证，利用电影、幻灯、戏曲、报纸、小册子和传单作宣传”[6]这其中就包括罪证展览会。1951年6月，薄一波曾指出：“引导他们多多参观近代化的大工厂和由领导机关举办的工业生产品展览会，这是教育农民和农民出身的党员和干部了解工人阶级能够充当革命的领导者的最好课堂。现在山西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我认为这是值得在全国各地推广的。”[7]1954年12月24日，朱德在全国第四次手工业代表会议上指出：“前一个月，看了你们的展览会……这样的展览会办得很好，这是最实际的工作总结。全国各地都应该办这样的展览会。展览，不仅供欣赏，还要出售产品供大家选购。”[8]1956年5月28日，刘少奇在听取广播事业局负责人梅益等人的汇报后指出：“广播跟人民思想、人民生活、人民需要要有密切的联系。比如说，时装展览会，人民对它有兴趣，应该广播。”[9]这些直接性的口头指示，对展览会的发展有着直接的推动作用。

国家领导人亲自参观展览，体现了其对展览的关注。许多大型展览，党和国家领导人都亲自参加。1950年，郭沫若参观全国卫生医药展览会，他希望“展览会能普及全国各地，作为人民卫生教育的工具之一。”[10]1955年8月，教育部、青年团中央、总工会、保卫儿童全国委员会、全国科普协会联合举办了全国少年儿童科学技术和工艺作品展览会，展出作品1009件，展出20天。周恩来总理和邓颖超、郭沫若等领导和许多专家都来参观了展览，看后，他们都非常高兴，说这是未来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一个保证[11]。

为展览题词，也说明国家领导人对展览的重视。1951年5月中旬，刘少奇为抗美援朝书画义卖展览会书写对联：“唇亡齿寒辅车相依，披发缨冠众志成城。”[12]1951年8月10日，邓小平亲自为西南区工业展览会题词：“我们的奋斗目标是把落后的农业国变为先进的工业国。”[13]1955年10月28日，朱德为工程兵积极分子会议及工程兵建设展览会题词：“为建设勇敢、勤劳、技术熟练、忠实于社会主义事业的人民工程兵而奋斗！”[14]1956年11月，毛泽东为孙中山先生90周年诞辰展览会，亲笔题写“孙中山先生生平事迹展览会”。[15]

把展览作为政策推行的重要方法，是共产党治理国家的重要手段。1951年5月5日，政务院关于戏曲改革工作提出指示：“在可能条件下，每年应举行全国戏曲竞赛公演一次，展览各剧种改进成绩，奖励其优秀作品与演出，以指导其发展。”[16]这是通过展览会来推动戏曲改革。1953年，广西灌阳县第一区委员会举办展览会，“全区乡干部和许多农民参观了展览会后，对国家收购粮食的意义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明确了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关系。到会的大部分乡干部和七十七各农民，都订出了售粮和增产节约计划。”[17]这是通过展览会来推动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的实施。1956年1月27日，中共中央做出关于文字改革工作问题的指示：“文改会在会议期间举行了中国文字改革文献资料的展览，这次展览搜集了有关汉字改革和汉字简化的文献资料2000多件，很受代表欢迎。现在正在充实内容，准备在1959年举行大规模的公开展览。”[18]这是通过展览会来推进文字工作的改革。

在国家权力的推动下，各地举办了大量的展览会。如新中国成立两年来，中央人民政府和北京市人民政府有些部门在北京举办了关于军事、政治、公安、工业、卫生、艺术、科学等各种性质的展览会共四百次，观众达八百余万[19]。甚至一些县城、集镇和乡村，也举行独具特色的展览活动。有学者说：“1949年至1953年的四年中，仅见端于《人民日报》报道的各种展览活动就有近200个。如果要统计各省各市各个地方和人民解放军各部队在这一期间的展览活动的数字就更大了。”[20]展览会不仅数量多，影响也很大。观众最多的是1951年的华东区土产展览会，有观众305万人；最有影响的是广交会，已经成为中国会展业的品牌，受到国际友人的广泛赞誉。

三、展览会的规训功能与政治展示

关于“规训”概念，法国学者福柯赋予它新的含义，用以指近代产生的一种特殊的权力技术，既是权力干预、训练和监视肉体的技术，又是制造知识的手段。规范化是这种技术的核心特征[21]。对展品进行审查、研究与评价，是展览会发展的重要一环。展览品征集上来以后，还要进行严格筛选和调整，很多展览会的淘汰率非常高。

建国初期，展品审查非常严格，如征集赴苏联中国国民经济展览会轻工业展品注意事项指出，展品上一律不得有外文标志，如商标、住址及说明等。展品不得用英美等资本主义国家零件，如确无国货，可尽量用苏联及新民主主义国家产品代替。展品的图案及色调应保持民族优美风格，不得带有法西斯(如“卍”字)或封建落后意识的花纹及字迹(如小脚，辫子，一品当朝及马上封侯等)[22]。此次对展品总的要求是“质精”“面广”，其具体标准为：(1)具有代表性者：制作精细，能达到该类产品的最高技术水平。(2)具有民族艺术价值者。(3)有外销历史，或可能争取外销者。(4)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新创造新产品而其规格能符合或接近国际标准者[22]。又如1953年12月制定的“出国展览出版物的特藏规定”，指出：“1.本规定所列应行特藏的各类出版物中，如有不适于对外宣传的、或带机密性的，即不必特藏，其分寸由各出版社单位编辑部负责同志自行掌握；必要时，可与有关方面联系决定。2.新疆人民出版社的出版物适于国外展览的，应于出版后即按规定分数，邮寄北京国际书店总店(北京苏州胡同)特藏。”[23]通过展品的审查，共产党把不合格的展品淘汰掉，从而达到“选择性展示”的目的。

作为展览会的核心要素之一，展品的布置最能体现布置者的意图或主旨。会展专家李湘恺指出：“各项实物与图片的装饰，要符合和从属于展览的思想性，要能帮助观众理解展览主题，这样才能更好地扩大展览的效果。”[24]建国初期，共产党采取了多种方法来布展。1951年华北区城乡物质交流展览会指出：展品布置“必须系统化、大众化、艺术化、政策目的要明确、中心要突出、说明要清楚，并求朴素大方。在布置工作开始时，有不少同志强调富丽堂皇，均经大会批驳修改。”[25]展览会的标语和口号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如许多展览会的标语和口号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等等。通过这些规训，中国共产党牢牢地控制了展览主导权，同时也促进了展览会的正常运行。

展览会是政治展示的绝佳平台。为了巩固新政权，建设新中国，中国共产党采取一系列举措，反映在展览上演绎为一系列展览活动：有政治领袖的展览，如马克思列宁主义经典著作展览会、斯大林同志生平事业图片展览会、孙中山先生生平事迹展览会、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十周年展览会等；有政治路线的展览会，如镇压反革命展览、抗美援朝展览、“三反”“五反”展览、“一五计划”展览等；有阶级斗争展览，如针对帝国主义的美国空投特务罪证展览、针对国民党反动派的解放台湾展览、针对地主阶级的土地改革展览、针对官僚主义的反文牍主义展览等。这些展览均具有较强的政治性，充满革命性的意识形态色彩的宣教，伴随着展览活动始终，建构了新的历史。

政治展示非常注重突出领袖的形象和党中央的指示，把领袖人物的题词、名言、塑像等突出放在醒目的地方。1951年，上海市土产展览交流大会城乡交流馆是大会十六个展出馆中第一个展馆，也是大会中心意义的展出。跨进大门，你首先瞻仰到慈祥庄严的毛主席金色巨像，灯光辉煌的祖国锦绣河山的大地图，使你立刻感觉到人民领袖的可爱和祖国的伟大[26]。1955年，北京举行菊花展览会，在一条品种廊里，有着五百多种盛开的菊花。人们在展览会上还可以欣赏由菊花构成的各种美丽的图案和字体，其中有“毛主席万岁”“解放台湾”的标语和红星、和平鸽、塔、亭、桥等图案[27]。在所有象征符号中，领袖人物具有极强的渗透力和感染力。展览会在布置中对领袖人物的宣传可以更好地获得民意和合法性，产生更广泛的影响。政治展示还表现在展示中国共产党成就、展示国家政治安全、展示民族团结等方面，既宣传了党的伟大成就，又传达了党的方针政策，促进了民众思想的提升。在展览过程中，看展览、听解说、开座谈会、思想改造、忆苦思甜，使得一套与展览相关的革命性话语体系在展览空间中建立起来。

四、结语

新中国的成立意味着新的发展契机，但新生政权的合法性问题更需以政绩来体现。作为一个以马列主义思想为指导的政党，中国共产党比历代政权更加迫切要求塑造新形象。展览自然是施政的重要方面，高度集权化的体制也为其开展展览活动提供极大的便利。古人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展览的力量在于用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为展品，采取形式多样的展览设计，让群众潜移默化地受到教育、获得知识、学到技术，避免了单一的宣传与生硬的行政命令。

对于广大民众来讲，即便展览未必能产生很大作用，但无疑开始将展览纳入民众的日常生活中，进入到政治化轨道。所以，这一时期共产党的展览不是单纯的展示物品，而是一种展览政治。何为展览政治？笔者认为，以展览活动为内容展开的政治，借助展览活动传递一种有选择性的政治理念，达到特定目的和政治意图的一种政治活动，这就是展览政治。

展览政治受革命逻辑影响，也是多种因素交织的结果。在展览活动中，中共革命战争的胜利积淀和持续不断的意识形态宣传教育，使得时人对新生的中国共产党政权充满了信任感。共产党把“新中国”意识从上到下，扩展到社会的各个方面，乃至深入到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展览政治是一种政治现象，在外交上的表现则是展览外交。展览不仅作为一种政治活动而流行全国，而且作为中外文化融合的形式而深受民众的喜爱。展览会是知识的场域，是看展览、开眼界、畅心怀的绝佳去处，满足了民众的知识需求与娱乐需求，这是展览能够迅速发展的真正社会思想基础。在某种程度上，展览是国家发展的镜子，它折射出新中国作为新兴民族国家力图通过展览重塑中国形象的展览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