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泉
北京的六月,这样多雨的天气真不多见。
我曾经渴望着住到海边去的,但不曾想在北京已经住了十个年头。愿望是守着一座大海,守着淋漓畅快的雨,方能解去内心的怅惘和迷茫。但北京的气候我却早已经适应了的,干冷、焦寒、粗犷、小民化的胡同,气质轩昂的天安门。北方民族舍不得他们的大草原,特意将屏障设在这里,固守北方的防线。
我已经在北京坚守了十个年头,秋天一个一个都不曾回来了。而白发也渐渐地生长出来,历经世界的变幻,只有自己一颗坚韧的内心告诉我要等待。那是一场漫长的雨呵,在畅快淋漓中把北方的城变得如此的庄严,如此的苍凉,是要让你在现实中苦苦地思索,等待上帝那双怜悯的双手,把粗细不一的雨丝洒向心灵的野地。
外面的一切都无法改变,能改变的只能是我内心的想法。连同自己的时空,都已经被打上深深的烙印。只能走到面前的空地,抬头看雨丝,击打着青翠的树叶。每一个年度,它们都在赤贫的土地上顽强生长,顽强地忍受着岁月的磨砺。它们没有任何的索取,只是源源不断地制造着人类需要的氧气。连同树木,都仿佛经受了佛的洗礼,它们并非为自己而活,成为风景或者是被砍伐制作成为人类的家具。我在为谁而活?活着的和死去的,我们都在相互取暖,相互用心灵彼此照亮。相互失去,又相互在记忆中为彼此留下位置。
就像这一场雨,滋润了干燥的盛夏,却又不留下任何痕迹。雨洗净了丁香树,为前来拜佛的人撑开了一把安静的伞。他们虔诚地站立着,在寺院大殿前面闭目祈祷。我感受到了他们痛苦的内心,他们与我一样来到世上,在世间经受了无数岁月的洗礼,经受了人间的坎坷和磨难,渴望得到神灵的启示。
我坐在屋檐下,像一只早起的猫,等待着路人投来目光。没有经过任何的驯养,却能够听从自然的安排,以慈祥的目光审视香客,甚至安详地在地上打滚。
顺着胡同走出去是伊斯兰学院。一个披着黑纱巾的女人正在经院门口看孩子。大概是担心孩子的衣食起居,害怕在这里忍受了委屈。我每次经过伊斯兰学院,总是忍不住向里面打量。除了安静,依然是安静。只有几辆汽车,仿佛也是摆放在庭院里的什物。
寺庙的金顶上,是浅蓝色的粉饰。这是一种安静的色彩,朴素而又庄严。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精神支撑,都有自己向往的精神世界,让他们在面对无数苦难时走得无比从容。
我生活在这里,小区门口是一堵民族大团结的界墙。广场不大,但是却充满了树影,月色或者阴云。我知道所有的烟云,都将在这里呈现现实的记录。
夜色四起时,我常常来到这里。这是一片不大的广场,却适宜放牧紧张的心情。一阵风,或者是一个路人,走过时投过来的目光,都是夜幕笼罩下的风景。我感觉到一股热浪卷袭着我,似要把我的灵魂抬升到空气中,在眼前的土地上盘旋。头顶是一棵巨大的槐树,它淡然看透了这个世界,在灯光下兀自摇曳着自己的枝条。
没有更多的梦走进夜色,眼前的场景多像一个成年人的荒凉。我仿佛在等待一阵雨,抑或是一个人。但都不是,等待的却是自己平静下来的心情,漫无目的地打量和审视着眼前的事物,仿佛它们的存在早已经超出了宇宙的年龄,在我的身边恍然若世。
有些发黄的叶子被风雨吹打下来,落在潮湿的路面上。城市的雨,如此的无情,它们扫荡着路上的行人,把柔弱的生命卷入旋涡。记着去年这个时候,听到窗外下起了一阵仓促的急雨,于是便迫不及待地走下楼来,坐在楼梯口观看。灯光下的椿树叶子,在冰凉的雨柱中发出了颤抖,它们在经受一场命运中必经的磨难。而我内心的热度,仿佛在雨中渐渐地冷却下来,内心藏着的那些人影和往事,都不断地消沉,沉潜入雨水的淋漓之中。
父亲去世后,我经常坐在这里。这个广场的凳子,恰巧对着小区的入口,不时还会有回家的人们,从身边匆匆走过。在灯光的闪耀中,很难辨别一个人的脸孔。城市的狭窄、拥挤,让我们习惯于面对更多的人保持陌生和冷漠。我渴望在这里遇到父亲的身影,他依旧在面前蹒跚着,行走着,在我的目光的搀扶下,徘徊游移。
但这一切都消减了真实。我内心的渴望,也因为日常的守候而成为无法挽回的静物。我将自己留守在城市,在一场即将到来的雨中,痴心于找到自己的痛楚,故土与城市分裂的伤口。
很少有雨来了。
在这个即将复苏的季节,冬日的寒意已经被温暖的春风消融,河流的冰碴也被上涨的河面淹没。能听得见小鱼游动的声音,而我的内心却是一片无雨的沙漠。
这是南方的小城。温润的气候犹如柔顺的女子,一路在春天的季候里蹒跚。她一向是温暖而又明媚的,或者有云雾的清晨,被一层厚雾裹着,城市的人流变得飘渺起来了,犹如行走在海面之上,一切变得混沌不清。
这个春天,雨来得格外早。刚刚过完春节,小雨便洒下来了。我行走在雨中,仿佛走在一场雨的记忆里。雨丝柔细无比,在雾的挟裹下,带着密集的凉意播撒在我的脸上、头发上。她是轻盈的,带着舞蹈的身姿;他有着绅士般的风度,若有若无地渗透进内心;他是虚无而又淡泊的,在无意间描绘出了春天的诗意。
地面上已经形成了湿地,隐约可以看见细密的雨线,在地面之上漂浮,交错的目光编织着春天的道路。我透过这层雾纱,看见雨的小脚,匆匆地在眼前徘徊着,他一定有一颗冷峻的心。
我在雨中变得更加安静,脑海中充满了对潮湿和泥泞的惊惧。这是童年的记忆,一场雨的记忆。
雨常常是突发而来的,不管你是在山上放牛,还是在田中耕作,一场急雨说来就来了。先是风,忽然从四面八方吹了起来,他们呼号着,卷着落叶和尘土,铺天盖地而来。接着天空被乌云遮满,大地变得阴暗异常,黑压压的云朵一层层堆积,很快整个世界变得狭小而令人窒息了。
我常常在故乡的田野与一场骤雨遭遇。毫无准备和征兆,就在一念之间,就在躲闪和惊惧的意识里,雨白茫茫地从天空赶了过来,迅即占满你的视野。
那时,雨初的景象令我记忆犹新。指头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在尘土里留下一个个小坑。他们仿佛就在你的身后追赶着,又仿佛从你前面迎面而来。你不可能超越一场急雨,在天地间,在毫无反抗之中做了它的俘虏。
雨会迅速浇湿你的头发和衣服,顺着耳根流到脖子里。湿衣服紧紧地贴住身体,让你毫无温暖可依偎。你的体温一点点地减去,你的嘴唇发紫,内心充满了对家的渴望。
雨是无情的,他构成了天地间唯一一道不容辩解的风景。他是一个急于倾诉内心情感的精灵,世界万物都成了他的听众。哗哗的雨声形成了天地间的共鸣,驱赶走了内心的嘈杂和暴躁。
有时候,雨前是要有滚雷的。也许这种震撼的雷声只有在乡村才能听得到。在我的记忆里,炸雷就在山顶或天庭那个地方发生,紧接着是一串长长的巨石滚落的声音,仿佛一直从山顶滚到山谷。雷声的巨大让人联想到发怒,联想到炸裂、崩陷,联想到黑色的审讯和宇宙的伟大。
我从小就习惯了这种巨大的雷声,以至于耳朵的听力有些损伤。雷声和雨是相伴而来的,常常是在雷声和电闪中完成雨的一段激情演绎。
如果是在山路上,时间充足,我照例会躲在山崖下或者石洞里。等雨的心情是漫长而安静的。有时,常常是等到暮色时分。就坐在石崖下面,远远地看雨,交织在山谷之间,村庄之间,交织在对温暖的向往与期待里。
我常常充满了对雨的渴望。有雨的季节,我躲在自己的小角落里,思考着曾经的阳光,曾经的成长,曾经在外行走的日子。翻开旧书浏览着,坐在地面潮湿的房间,仿佛就在意念混沌中沉入梦乡,雨声就是最好的催眠。
我喜欢雨。喜欢他的直爽与恬淡,更喜欢他有一颗公平的心。他在云间飘落,随后又归入泥土,随小溪一路追赶着大海母亲。
在故乡的荒野上,被一场雷雨捕捉,犹如被生活的苦难捕捉。就在背柴回家的山路上,或者是在地埂上,一场雷雨声色俱下。他怒吼着,粗大的雨线形成一面不透风的墙,残酷地蹂躏着大地上的一切。
那时,我的内心常常会产生一种对生活的共鸣。如同生命中必有的苦难,在他突然来临时,你只有坦然地面对。就像一场急雨,你不需要躲避,也无法躲避。只有和他融为一体,倾听他,感受他。
那是一种发泄般的表白。饥饿带着寒冷袭上心头。那时,你会对生命产生尊敬。他们都是大自然中最平凡的,像树叶与小草一般,随时都会遭遇风雨侵袭。而有些长途奔波的蚂蚁也许已经被洪水卷走,再也无法回到温暖的巢穴,但我们无法获知更多的细节。
在童年缺衣少粮的年代,我的内心充满了对暴雨的无惧。常常在雨前来的时候,就在大路上或者田野里与风雨赛跑。豆大的雨点砸落在额头上,衣领上,狂风吹白了树木,细碎的干枝从枝头嘎吱嘎吱地断落。然后雨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奔跑的步伐逐渐减慢,身上衣服已经被雨水浸透,索性就脱掉鞋子,赤脚淌着水流回家。
夏季的时候,暴雨常常不经意间阻挡了回家的路途。村庄在乌云下显得异常黑暗。山上的积水都汇集到河流中去,几袋烟工夫,小河流变成了滚滚的江河,淹没了过河的石头,淹没了堤岸,卷积着红薯、玉米秆、树枝、南瓜、木头,一路咆哮而下。浑浊的河水涌动着,翻滚着,在石头上碰撞出白色的浪花,在山谷间回荡着不息的涛声。站在河边,目光和身体都随着河水的涌动而变得眩晕,即使你与村子一水之隔,也无法超越。
有时候,我就顺着河流走,企图在山梁和谷道之间找到平坦宽阔的地方,而常常充满了绝望。远处的山梁在大雨中变得寒冷而遥远,那时内心充满了对穿越一条河流的渴盼。而家乡的河流从没有一座桥,这使我产生了对桥的尊敬与膜拜。他们都匍匐在河流之上,态度那样谦恭,让人们成功地到达心目中的地方。而我也常常幻想着,在现实中,能够有一座桥梁,一头架在深山,一头架在山外,让我早日走出这块贫穷的土地。
大多数的时候,我的亲人会在我徘徊无措的情况下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背着我,冒着洪水从水流平缓的地方涉水过河。汹涌的河水打得他们左右踉跄,我用双手紧紧地搂住亲人的脖子,头深深地埋在亲人的背上,仿佛能听见耳际风声的尖叫,周围充满激流的怒吼。
到了秋天,梅雨的季节悄悄来到了。淅淅沥沥的雨丝在大地上铺开了他们的行李卷,即将开始他们漫长的下乡岁月。秋天的雨水在收获后的土地上徘徊着,浇透了山山岭岭,打落叶片。在村前村后的树林里,早晨醒来,便会发现厚厚的一层发黄的树叶,在湿雨的吻中静歇。他们也许习惯了母亲的宠爱,叶落后仍然眷恋着母亲温暖的怀抱。他们簇拥在树的周围,发黄的额头上沾满了雨水,等待着另一个季节的诞生。
秋雨的后山常常缭绕在雨雾中,苍黛般的深重令我想到书上的油墨,他们从来都那样虚怀若谷,接纳着秋季的沦落。在雨中,仿佛整个村庄都熟睡了,偶尔有一两个人影顺着街巷远远地走来,手执青桐油伞,瞬即消失在墙角。
我几乎在雨季变成了蛹,躲在茧中。那时,家中堆满了杂物,我就在杂物的黑影间闪烁。而小屋内仍然是快乐的,读书或者趴在竹篾编制的窗户上,透过发黄的窗纸缝隙看草屋屋檐下流下的雨柱。
如今,雨声已经几乎从耳膜里消失。雨从我的记忆中淡出,只有在坚硬的房间内,无法排解内心的烦躁。这是生活的浮躁,他侵入我的肌肤,让我再也无法深入一场雨的记忆。我的内心苍茫而空洞,缺少雨的滋润,心田几近干涸;缺少雨的考验,内心再也没有搏击苦难的勇武。
我是幸运的,通过学习,走出了故乡的土地,再也不用因为没有雨鞋而发愁。而我又是不幸的,我同样被大自然的安静所驱逐,被雨水的世界所驱逐,我再也走不进一场雨的内心,无法感知他的命运。
在雨中等待着虚无。所有的灯光都将变得如此柔弱,带着几分倦怠。
我等待着谁?黑夜的脚步,走在草丛中,沿着花园的黑暗,悄无声息地靠近我的心。
父亲走后,我再也不愿走到黑暗的地方去。每天晚上,走到门口广场那些灯光下,仿佛在寻找什么,仿佛要遇见什么。我心头依然会发出恍惚的错觉,灯光下坐着的是父亲?
我等待着父亲的归来。北京,这座遥远的都市,能否承载我的亲情?在苍茫的风声里,枝头的夜色更加的浓重。树影在地上蹒跚行进,一场又一场安静的夜,携裹我走过梦境一样的时光。
一个人苍老的时候,会觉察到生命的空洞。我来回踱着脚步,每一次转身,都像是翻过了人生的一次篇章,可它们又是如此的雷同,面对着熟悉的街道,陌生的行人,在沿着道路边缘行进。我们不会在这些轨迹上留下任何闪光的印迹,只有用目光送他们远去。
远去的灵魂,到底去了哪里?父亲走的时候,我坐在夜色笼罩的屋檐下,苦苦思索这个问题。院中依然落满了星光,枣树还在坚挺着发芽结果,葫芦还在柴捆上悬垂。父亲的灵魂在哪里?一只蝴蝶在我的眼前逗留,落在我的膝上。它是父亲最后的眷恋?
我是父亲最小的儿子,而如今却又走得最远。在父亲最后的时刻,他也没能和我说上一句话。躺在病床上,已经难以辨清眼前一切的他,只是痛苦地啊了一声,仿佛把晚年的痛苦都倾诉在了我的面前。
没能等到父亲再醒来。在医院进电梯的时候,姐姐哭了出来。我小声地安慰着她,自己也忍不住含着泪水。父亲走过了苦难的座座大山,却未能看到世间幸福的时光。
我跑去给父亲买寿衣,买穿戴,买纸钱。一切都将不再了,故乡的幕布又被拉上了一半,眼前只剩下自己的路,只剩下父亲交给我的使命,只剩下父亲的疼爱,在风雨中转换成无尽的悲伤。
风雨无尽,父亲安歇了。一生劳碌的父亲,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停下脚步。
我只有在雨中等待。这样的夜色中,分离出了亲情的血水,又如此的令心情反复。只有茫然望着不远处的灯光,开始出现了不安的飘离。
这一切世间的万物,都已经化为父亲的灵魂。我在深夜中感觉到了夜色的使命,承载着多少亲情的孤舟,飘荡时光的海洋与巨流,还原世界本来的面目。
风吹动着身边的草木,他们仿佛也无睡意。只有我一颗茫然无措的心,还在平静地跳动。我感觉到了世间的善良,就是人生的本义。活着,就是对亲人的馈赠,把自己的生命打造成敬献给亲人的花篮。
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面前,仿佛一阵风。我的内心就是一个剧烈的化学反应体,不断地发酵出对生命的感悟。痛苦就是一种彻底的燃烧,在燃烧中忘记了火焰的颜色,忘记了脚下的大地,忘记了明天的新生。
我还是我,身上流淌着父亲的血液。只有黑夜的磁针,在悄然发生偏离。人在醒着的时候,却又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身后的雨声,在无尽的思念中等待着潮声褪去。
在时光面前,谁又能成为胜利者呢?而我也将成为河流里的一朵浪花,翻卷着,沿着嘈杂的水声向前奔波。
想想自从离开大山至今仍在城市翻越无尽的山丘。父亲,则是我内心一盏温暖的夜灯。每一夜的思念,都化为坚贞不渝的信念,让我在黑夜的迷失中找到自己内心的力量。我思考着人生的迷茫,是要找到不同于父亲的归宿?
夜风从不同的方向吹来,徘徊不定。我的脚步也在树丛中左右逡巡,数着命运时高时低的鼓点,敲响了深沉的夜色。灯光敞开了自己的心事,让道路变得如此宽敞和明亮。坚硬的路面,把聚集在人行道上的树影作为舞场,如此飘摇,似要变得更加地坚定。
抬起头,还是那几盏夜星,出没在云头。只是云层的边界被月色照亮,躲闪着细碎的流水。
我也像一阵风,落脚在远离故乡的地方。而父亲也会化为一阵清风,温暖地抚着我的背。我感觉到了父亲,他在我不远的地方望着我,等候着我。只是那阵风,变得如此粗粝,多像从故乡的北山上吹来的呀!
再没有和父亲说上一句话,哪怕是生前最后几次的见面,语言也是格外的少。记得是有雨的八月,回到家里时,看到父亲坐在门前的石头上。那块石头,曾经坐着奶奶,也是一样的雕像,仿佛等候着回家的亲人。我暗暗观察父亲,他步履蹒跚,耳朵上粘满灰尘。从屋内走出来,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抽烟。
院中枣树老态龙钟,因为盖新房,砍去了几枝粗枝,却依旧结果。几颗红色的枣,仍挂留在枝头,衬映在夜色中。苹果树被父亲嫁接了,只是白色的叶子枯卷了很多,爬满了腻虫。我从院子里的厨房里寻了盐水,为每一片叶子洒水,希望这能疗治枯叶病。
父亲坐在那里看着我,我还是他眼中的孩子吗?父亲问了我在北京的情况,买房子的事情,孩子上学的事情,孩子妈妈上班的情况,父亲是牵挂着我的呀!
我走的时候没看到父亲出来,因为时间匆忙,没有在家吃饭。父亲的腿没有力气,走不动路,没法到二里地外的街上买菜。他告诉我晚上总是睡不好觉,只有吃了安眠药,才能踏实地睡上一觉。有时候半夜睡不着,到院子里躺在地上,才能睡着。我当时内心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不详的预兆,但却不会相信这有什么,而这是奶奶老的时候也有的征兆啊!
父亲走了,我的内心悲伤到了极点。他忍受了多少痛苦、孤独,而今却走得如此的突然,如此义无反顾,没有任何征兆,没有来得及同儿子告别,没有说上一句话。
这是我内心深深埋藏的悔恨和痛苦,埋藏了一个世纪的遗憾,也必将伴随我的余生。
在夜色深处的徘徊,在迷茫深处的动摇,在现实中无奈地找寻人生的答案。没有人能够回答我内心的痛苦,没有人能够解除我内心的疑惑。活着的人还会相互珍惜吗?直到他们相互失去,直到他们变得无比孤独,才会想起自身的渺小?
如同漫天的星辰,守护着自己的星座。他们亘古千年的光芒,始终如一地审视着大地。可这些落在深夜深处的目光,早已不再如昨夜的红润与闪亮。
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内心,被现实的无情粉碎。唯独矢志不渝的忠诚与热爱,唯独世间血脉相连的亲情,能够被天地所承认,变成亘古不变的旋律,飘荡在你我的耳边。
我正在失去世间的一切,连同内心对生活的热度。风吹散了眼前的迷雾,又将带来无尽的风雨。我们在牵挂着何物?我们被自己抛弃,承认渺小的灰尘,承认疾驰的马匹终将失去内心的草原。
留在原处,留在原子的核中,缠绕着现实的嘈杂。离开与回归,都将是无法留守的港口,无法到达的彼岸。
我坐在广场上,望着越来越昏黄的灯光。曾经也是有一颗热忱的心,如今变得如此的苍凉。我感觉到随着父亲的离去,我也变老了,步幅如此蹒跚,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另一个世界,连同我的目光和表情,都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