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湘珍, 潘华峰, 杨良俊, 蔡甜甜(指导:李建强)
(广州中医药大学,广东广州 510006)
失眠既是病名,又是症状,通常指患者对睡眠时间和(或)质量不满足并影响白天社会功能的一种主观体验[1]。顽固性失眠属祖国医学“不寐”的范畴,外感六淫、饮食失宜、情志失常、劳逸失度或久病体虚等皆可引起失眠。对于顽固性失眠的病机,历代医家持不同见解,基于中医学阴阳、营卫、脏腑、魂魄及脑主睡眠等理论建立假说[2],而五脏藏神理论是贯穿诸因的核心[3]。李建强副教授从事临床、教学、科研工作30余载,积累了丰富的治病经验,现将其治疗顽固性失眠经验总结如下。
“神”的概念源于古代哲学,是古人对自然界及人体生命现象的认知。中医学“神”的内涵十分广泛,从广义上指人体生命活动的主宰及其外在表现,从狭义上指人的精神意识思维活动。张介宾《景岳全书》曰:“盖寐本乎阴,神其主也,神安则寐,神不安则不寐。”认为神主寐寤,神的“安”与“不安”直接决定寐寤活动的发生与否。李建强认为神是人体一切生命活动的主宰,睡眠由神主导,神安则寐,神动则寤。
荀子说“形具而神生”,《淮南子》认为“神主形从”,中医学认为形神一体,形与神不可分离。神为形君,且依赖于神;形为神之物质基础,受神主宰。人体是以五脏为核心的统一整体,五脏与神的关系充分体现了中医学形神一体观,五脏活动受神主宰,神的活动依赖于五脏。《灵枢·卫气》曰:“神生于五脏,舍于五脏,主导于心。”《灵枢·本神》记载:“肝藏血,血舍魂”“脾藏营,营舍意”“心藏脉,脉舍神”“肺藏气,气舍魄”“肾藏精,精舍志”。五脏藏精化气生神,推动和调控五脏功能。神来源于五脏,藏于五脏,神的活动是由五脏共同参与完成的,是五脏整体功能的反映,其安宁离不开五脏系统功能的正常与协调,五脏安则神安,五脏不安则神不安。因此,李建强认为五脏不和,五神不安于五脏为顽固性失眠的主要病机,正如《素问·病能论》中所言:“脏有所伤,及情有所寄,则卧不安,故人不能悬其病也。”
引起失眠的因素诸多,外感六淫、饮食失宜、情志失常、劳逸失度或久病体虚等皆可引起失眠,这些因素正是因为损伤不同脏腑,进而引起失眠,佐证了五脏在失眠发病中的核心地位。《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情志失常直接伤及五脏,不同的情志刺激所伤五脏不同,解释了情志所致失眠最为常见的缘由。《灵枢·营卫生会》曰:“壮者之气血盛,……,荣卫之行不失其常,故昼精而夜瞑。老者之气血衰,……,五脏之气相博,其营气衰少而卫气内伐,故昼不精,夜不瞑。”机体气血盛则昼精夜瞑,气血衰则昼不精夜不瞑,失眠与五脏之气相关。有学者在分析研究《伤寒杂病论》有关原文时发现,其论述失眠时除注重少阴本证以外,也强调失眠与五脏的相关性,认为五脏皆令失眠[4]。
失眠的发生以一脏受损为主,而人体是以五脏为中心的有机整体,一脏受损日久必累及他脏,五脏之间不能孤立开来。李建强认为顽固性失眠以治一脏为主,兼顾他脏,以保神安。
《素问·调经论》曰:“五脏之道,皆出于经隧,以行血气,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是故守经隧焉。”指出五脏气血失和为疾病发生的根本原因,“守经隧”为治病之道,“经隧”为血气运行的通道,用针之类在于调气,为针灸治疗失眠提供了理论依据。
李建强治疗失眠基础穴组为太冲、内关、三阴交、尺泽、太溪、照海、足三里。尺泽为肺经的合穴,所入为合,是经气由此深入,进而会合于脏腑的部位。肺为气之主,《难经·七十八难》曰:“合主逆气而泻。”刺之可宣降肺气。太溪穴为足少阴肾经的原穴,原穴是脏腑的原气经过和留止的部位,《灵枢·九针十二原》曰:“五脏有疾也,应出十二原,十二原各有所出,明知其原,睹其应而知五脏之害矣。”针之可滋肾阴补肾气。三阴交为足少阴、足太阴、足厥阴三阴经交会穴,可调肝脾肾足三阴经之气。照海穴属肾经,为八脉交会穴,通阴跷脉,李建强认为其具有调节阴阳、安神的作用。足三里为足阳明胃经的下合穴,早就有“胃不和则卧不安”之说,阳明经多气多血,针之可通调全身气血。
从整体来看,前五穴分别位于肝经、心包经、脾经、肺经、肾经,刺之可通利五脏经气;内关通阴维脉,照海通阴跷脉;足三里位于胃经,足阳明胃经为多气多血之经。以上诸经除足阳明经外,几乎囊括全身阴经。张景岳说:“寐本乎阴。”《灵枢·口问》云:“阴气盛则目瞑。”《灵枢·邪客》有曰:“今厥气客于五脏六腑,则卫气独卫其外,行于阳不得入于阴,……,阴虚故目不瞑。”《灵枢·百病始生》说:“喜怒不节则伤脏,脏伤则病起于阴也。”李建强认为“阴气虚”在失眠的发生中不容忽视。根据脏腑理论学说,五脏属阴,六腑属阳,从而进一步为以上取穴提供理论依据。众穴合用,既可通利五脏之气,又补全身阴气之不足。
师古而不泥于古,以传统中医理论为基础,结合现代医学解剖结构,对于失眠患者李建强必取头部血管舒缩区。杨上善说“头是心神所居”,李时珍认为“脑为元神之府”,头部与各脏腑经络有密切的联系。血管舒缩区出自《焦顺发头针》,原著记载主治原发性高血压及皮层性水肿。李建强博采众长,融合汇通,通过不断的临床实践和摸索,将血管舒缩区成功推广应用于失眠的治疗中。一方面,经脉所过,主治所及。李建强认为血管舒缩区位于两侧胆经区域,针刺双侧血管舒缩区,实则由督脉透针至胆经。《素问》曰:“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凡十一脏取决于胆也”。传统脏腑理论对胆腑的重要地位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因此,针刺血管舒缩区常用于精神思维方面的功能障碍的治疗。另一方面,现代医学认为血管舒缩区位于大脑额叶的头皮投影区,针刺血管舒缩区能反射性改善额叶功能[5]。
具体操作时需注意2点:(1)定位要准确:首先定两线前后正中线(从两眉之间至枕外粗隆下缘的头部正中连线)、眉枕线(从眉毛上缘中点至枕外粗隆尖端的头侧面的水平连线),然后定位运动区(上点在前后正中线中点往后0.5 cm处,下点在眉枕线和鬓角发际前缘相交处),在运动区向前移3 cm的平行线即为血管舒缩区;(2)血管舒缩区一般在针完其他穴位后针刺,行快速的提插捻转强刺激手法约1 min。
李建强治病遵循中医整体观念、辨证论治的特色,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综合运用多种特色疗法。《灵枢·邪客》曰:“补其不足,泻其有余,调其虚实,以通其道而去其邪。”指出“补虚、泻实”以“通道、去邪”为失眠的治疗大法。在以上针刺的基础上,辨证属脾虚痰湿者,李建强取百会穴压灸疗法助脾阳以升清。具体操作为纱布洒水(湿而不滴水为度)后裹于艾条的燃段,置于患者百会穴,患者诉穴出灼通时,将艾条移开穴处。然后将艾条移回穴处继续施灸,直至患者百会处不觉热感时将艾条再次点燃。重复上述操作3~5次。辨证属虚寒甚者予直接灸法,取穴中脘、关元,将艾灸制作成中型艾炷(炷高约1 cm,炷底直径约0.8 cm)置于涂有万花油的穴区。艾炷不必燃尽,燃至患者不能耐受时换取下一壮,每穴燃烧5~10壮。此两穴组成天地穴,取自薄智云教授《腹针疗法》,灸之可温补脾肾。对于情志因素所致失眠,在加强安神的基础上,李建强通常加取太冲、合谷两穴,该两穴为四关穴,两穴一阴一阳,一气一血,一脏一腑,一升一降,具有疏肝利胆解郁、通达气血的作用。背俞穴为脏腑经气输注于背腰部的部位,其均分布于膀胱经上。研究[6]表明,背部拔罐可调整多种脏器功能紊乱,且膀胱经主一身之表,膀胱经气通利可以使身体得到放松,精神紧张者多取用之。阴病取阳,部分失眠患者在背俞穴处有反应点,或有条索状物,或压痛明显,李建强通常行刺络拔罐放血疗法驱邪通脉,或可留皮内针。
李建强指出常有患者由于工作原因昼夜颠倒、睡眠环境变化等引起失眠,此类失眠虽属短暂性失眠,但也说明良好的睡眠习惯和舒适的睡眠环境十分关键。失眠患者应避免睡前进行吸烟、饮酒、喝茶等各种刺激活动。另外,《素问·上古天真论》曰:“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李建强认为失眠患者应保持平和的心态,避免不良情志刺激对自身的影响。
患者,女,32岁,2017年1月13日就诊。主诉:失眠5年余,加重20余天。年轻时因工作环境噪音大而睡眠质量差,近5年余开始出现失眠,服安定、知柏地黄丸可入眠,睡至清晨。20余天前开始出现失眠加重,服药后仍不能入眠,一夜约能入眠2 h,日间精神困倦,严重影响生活和工作,特来就诊。刻下症见:神清,精神疲倦,双眼干涩,诉食牛肉、黄芪等后易上火,晨起口干口苦,夜尿2次,大便日4次,成形。舌暗红,苔白腻,脉弦滑数。证属肝旺脾虚。取穴:太冲、照海、太溪、三阴交、足三里、内关、尺泽、血管舒缩区,前七穴常规针刺使得气,血管舒缩区行平刺手法,留针约25 min。而后,予背部肝俞穴附近寻找反应点行刺络放血。针1次后,患者当晚服安定后入眠大约5 h,针7次后,患者服安定后可睡至清晨。后患者每周针2~3次以巩固治疗,3个月后开始减安定用量。
按:本案患者属顽固性失眠,结合病史,病位主要在肝脾。双眼干涩、口苦、脉弦为肝火上炎的表现;脾虚失于运化,故出现口干、夜尿、大便次数多、苔白腻、脉滑等症状。治疗上,在取基础穴组、血管舒缩区的基础上,加肝俞穴刺络放血以泻肝火。由于顽固性失眠的病程长、病情较重,李建强建议此类患者不要骤然停止治疗,以免病情反复。
临证病情复杂多变,轻重缓急有所不同,各人体质亦不尽相同。因此,李建强认为临证须知常达变,方可万全,裨益患者。在临床实践中,李建强注重详询病史明确病因,每取一穴必有理有据,取穴少而精,以减少针灸给患者带来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