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脊轩志》细节赏读

仇丹青

摘 要：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是一篇借记物来叙事抒情的文言散文。它通过记叙“百年老屋”的几经兴衰，回忆家庭琐事，来抒发情感。文中有两条线索，一为物线、一为情线，物线为项脊轩，情线为对亲人的深沉怀念，以及作者复兴家族的强烈责任感。文章的一大特点就是借用细节描写将项脊轩中的人、事变迁和作者的情感变化紧密地結合在一起，体现了作者内心难言的伤痛。

关键词：《项脊轩志》 细节描写 情感

清人梅曾亮曾赞誉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借一阁以记三代之遗迹。借一间破旧的小屋，作者写尽了内心的种种复杂情感，也借诸多细节，娓娓叙述内心的欢欣或哀恸。平静的叙述，微小的细节，穿越百年时空，仍然尽显真情。

一、于细节中见书阁雅致

作者在文章的首段详细地描述了书阁的景致，这书阁晴日想必是极为安适的，鸟儿啄食，花草成荫，加之作者对它进行了改造，使得朝北的房子也有了阳光的照射;到了夜晚，会有幽香的兰草、摇曳的桂树这些充满馨香又象征着高洁的树木陪伴，归有光便静坐在这意趣情趣兼备的屋中，读书吟诵，兴至则高歌。又因加上了矮墙，于是外部世界的纷纷扰扰，便一一被阻隔在外。雨天到来，本是无处容身的书阁，经过归有光的修缮，便成了一方可遮风避雨的书阁了。鸟之啄食，日光的变幻，月影之移动，草木之高洁，此处的种种景致，无不反映了书阁的雅致和书阁主人的怡然自得。

二、于细节中见家族衰败

尽管书阁只是一方狭小天地，而作者无法真正断绝与外部繁杂世界的联系。想必归有光的家族本是繁荣阜盛的，“庭中通南北为一”大的宅院，南北贯通，百年老屋自成一体，然而家中人的关系却日渐疏离，“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个南北连通的大家族分崩离析，一堵堵门墙阻隔了家中人亲情的联络，庭院中间开始围上的是篱笆，后来竟嫌篱笆阻隔得不够彻底，又无情地砌上了墙，处处皆是的门墙代表着兄弟之间的淡漠、隔阂与疏离。

“东犬西吠”是一个极为有趣的细节，这四个字看起来是在写狗，然而却是借狗与狗之间的狂吠，暗示着亲人之间的不相往来;“鸡栖于厅”亦值得玩味，鸡鸭之类的家禽，本不应出现在富贵人家的庭院中，现在却出现在归氏家族接待客人的厅堂之上，由此细节可见，归氏家族已全然衰败至与普通农家没有任何差别的地步，不但需要自己养鸡养猪，过自食其力的生活，而且不再注重居住环境的清雅，更谈不上生活品质了。归氏一族到归有光之时家道日益衰落，面对诸父渐行渐远，家族分崩离析，他却无力挽回，十八岁少年的无奈与感伤溢于言辞之中。

家族的无序与败落，家中成员的离心离德，是隐藏在文字背后丰厚的苍凉，但作者并未用人们之间的吵闹来表现，而是以静态的门墙、动态的鸡与狗进行展现，悲凉与无奈尽显于笔端。

三、于细节中见长辈温情

八岁丧母的归有光几乎忘却了母亲给予的温暖，以至于关于母亲的事情，需要从老婆婆口中去了解，和那些大户人家的母亲不一样，归有光的母亲不是将孩子丢给乳母、自己不管不顾的人，孩子细小的反应，都能牵动母亲的心。“以指叩门扉”，一个“叩”字，足见归有光心中的母亲形象，定是温婉有素养的，因为害怕惊扰乳母和孩子，她不直接推门，也未敲门，而是以指轻轻叩门。母亲逝世那年，归有光年仅八岁，这是最需要母亲关爱的年纪，可母亲却骤然离世;八岁，还是一个不能领会生死的年纪，年少的他竟以为母亲是睡着了;在渐渐懂得人事的年纪，他只能从祖母的诉说中忆起母亲，母亲的一个微小动作，足以想见其柔情，而这样慈爱的母亲，却在二十多岁的美好年纪便去世，念及母亲的薄命，念及自身的寡福，只得和乳母相对无言，唯有饮泣了。

与祖母的相处，是在自己能够清晰记事的时光，看到孙儿整日读书，老人家又是欣喜又是责怪孙儿像是小姑娘，说完离开时，“以手阖门”，生怕外界的声响打扰到孙子读书。“顷之，持一象笏至”，眼前浮现的，是一个往日走路蹒跚踉跄的小脚老太太，迅速地小跑回自己的房中，翻出珍藏的象笏，只为给这爱读书、有望重新振兴家族的孙子带来一份好运，一点鞭策，一丝期许。然而，祖母的心愿未能达成，斯人已逝，再回顾那往日时光，再瞻仰那先人遗物，再转而想到自己未能实现老人家的殷切希望，自然是长号不自禁。

一位早逝的母亲，一位对自己有殷切期望的祖母，是年少丧母的悲苦，是遗愿未达成的悲痛，两位至亲的离世，使得这位男子，悲从中来。

四、于细节中见夫妻深情

妻子来归，暂时舒缓了归有光的孤独无依之感。他读书时，她凭几学字，为他研墨续茶;他无聊时，与她谈天说地，与她聊聊回娘家时的所见所闻。“何谓阁子也？”这一细节写尽了这位女子的天真烂漫，在她归宁之际，与姐妹们聊的，大概也是与这一良人在阁子中共读诗书、谈天说地的甜蜜时光，以至于姐妹们对阁子纷纷充满了好奇与向往，到底什么是阁子？何以承载这么多的温情？于这一细节之中，足见归有光与妻子的伉俪情深及其妻子的可爱纯真。

然而，好景不长，岁月无情地夺走了这位在轩中陪伴他数年的美好女子，作者再次跌入孤独的深渊，“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此处的细节最真挚动人，妻子死后，书阁破败，但是作者却不去修理，为何？一来，亡妻之痛使他无心整修;二来，他也想留住妻子在这房间中的气息。可是，两年的悲伤，尤其是染病之后，作者意识到这样的留恋与神伤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希望能够摆脱这样的悲伤情绪。于是他打起精神，重新修葺这阁子，还特别注意使“其制稍异于前”，特地将这房子的格局改变了。然而，这种摆脱无疑是无用的，多年的情感并不会因为房间格局的改变而转淡，以至于他只能选择“常在外，不常居”。他故意视而不见，然而他却依旧记得他的妻子去世那年一起种下的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矣”。这样的愁情，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归有光将他在时光中留下的碎片意义拾起，信手拈来几处给我们体会感悟，通过他的妙笔，使他流露的情感，穿过岁月的隧道，看到了一个无比深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