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鉴定人性：4个男友前赴后继来取样

绸梓薇

五年前，河南小镇青年沈鑫大学毕业，留在郑州市做亲子鉴定师。目睹人性复杂后，他选择回到小镇，过另一种生活……

亲子鉴定室，难忘那个爸爸的眼泪

沈鑫，90后，出生在河南省的一个小镇，郑州大学法医专业毕业。2014年毕业后，带着无限憧憬，沈鑫成了郑州一所鉴定中心的亲子鉴定师。

工作的第一天，主任语重心长对他说：“小沈，做这份工作，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和心理建设。”

梁虎是沈鑫接待的第一个“客户”。那天，他抱着女儿走进接待室，破旧的灰色夹克、磨得发白的牛仔裤，眼神里写满心事。梁虎问：“做亲子鉴定需要多少钱？”“是做你们父女两个吗？是司法亲子鉴定还是隐私亲子鉴定？”沈鑫例行回答道。梁虎黯然道：“我已经离婚了，但我想做隐私亲子鉴定。”

沈鑫看了一眼小女孩，说：“如果决定进行鉴定，提前准备好样本，小朋友你几岁了？”小姑娘笑眯眯回答：“四岁。”由于毛发样本对供体的要求是五岁以上，沈鑫告诉他们：“孩子太小，头发不能作为样本，可以准备孩子的指甲或者来我们这儿采指尖血。”梁虎要了沈鑫的电话，然后抱着女儿离开了。

几天后，沈鑫接到梁虎的电话。这次是梁虎一个人来的，他将准备好的材料、缴费单据、他和女儿的指甲样本一并放到接待室的桌子上。他问沈鑫需要等待几天，沈鑫回答三至五天。然后梁虎不再说话，看着沈鑫收拾材料。沈鑫抬头看他，竟然发现他在默默流泪。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小声呜咽到嚎啕大哭。沈鑫措手不及，只能等梁虎情绪稳定后，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烟递给他。鉴定中心是禁烟的，但此时，这是沈鑫唯一能够安慰他的方式。

沈鑫的这个举动得到了梁虎的信任，很快，他打开了话匣子。梁虎在一家私企工作，做企业设备安装，经常一两个月回不了家。一次偶然机会，他深夜回家时，发现妻子竟然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小区楼下搂搂抱抱。原本平静的家庭顿时变得鸡犬不宁。

将妻子赶走后，女儿每到晚上都哭闹着要妈妈。梁虎工作太忙，自己父母也已古稀，照顾孩子的能力实在有限。无奈之下，他选择了原谅妻子，但换来的是她肆无忌惮的出轨和夜不归宿。直到有天，梁虎将妻子和那个男人捉奸在床。这一次，他彻底死心，跟妻子离了婚。然而，让他不安的是，他发现女儿的眉眼竟然和那个男人有几分相似。

梁虎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猜忌，主动带着女儿出现在沈鑫面前。三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沈鑫连连叹息，通知梁虎自行领取。收到通知第二天，梁虎带着女儿早早到来。小女孩依旧乖巧，坐在长凳上吃棒棒糖，沈鑫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小脸。其实，沈鑫也是刻意表现得轻松，因为鉴定结果显示，女儿并非梁虎亲生。沈鑫将鉴定结果交到梁虎手里，借口有事先行离开。其实，他是躲进鉴定室内观察梁虎的反应。梁虎一页页翻看，最后一页看了很久，那里写着：“否定亲子关系：违反遗传学规律（排除突变因素）。”

沈鑫心里莫名慌张，只见梁虎站起身，拿着鉴定结果就向电梯方向走去，小女孩看爸爸离开，就从长椅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在追上那一刻，梁虎突然扭身，一把将女儿推开，女儿倒在地上。小姑娘一脸疑惑地看着爸爸，梁虎扭身继续走远。她大哭着爬起来，大叫着“爸爸”追过去，刚刚追上，梁虎又将她推倒在地，小姑娘趴在地上嘶声哭喊。

沈鑫不忍看到这一幕，冲过去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女孩在他的怀里疯狂挣扎，嘴里喊着爸爸，而梁虎已经消失了。那一刻，沈鑫陷入从未有过的恐慌。好在，过了一会儿，梁虎又出现了，他快步走上前，疯狂地从沈鑫手里抢走女儿，女儿扑进他怀里大哭，而梁虎再也抑制不住眼泪。

那天，父亲抱着女儿在走廊痛哭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沈鑫的脑海里。两天后，梁虎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已经争到了女儿的抚养权，他也把鉴定书处理掉了，让这个秘密永远烂在心里。

对于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沈鑫来说，梁虎的事情，让他陷入深思。他一边消化这件事带给他的负能量，一边安慰自己，社会依然很美好。

为确认孩子父亲，4个男友先后来取样

第二个让沈鑫印象深刻的“客户”，姓张，30岁，未婚，具体工作不详。但从她普拉达的包与卡地亚的腕表看，这是个不缺钱的女人。

张小姐的故事并不复杂，未婚先孕。她不知道怀了谁的孩子，但又想生下来独自抚养。

既然决定独自抚养，为何还要做亲子鉴定呢？张小姐淡定地回答：“我想知道孩子的基因怎么样。”于是，在一个月里，张小姐分别带了四个男人来。

其实，沈鑫不太欢迎张小姐这样的“客户”，因为她怀孕仅仅两个月，DNA样本采集非常困难。她这种情况只能做羊水鉴定或者静脉血胎儿鉴定，两种方法都较为麻烦。由于羊水鉴定有一定的流产概率，张小姐最后选择了静脉血胎儿鉴定。

大多数客户上门，都是一脸忧郁，张小姐第一次上门却笑脸相迎，在了解了流程后，她加了沈鑫的微信。第二天，她带了一个满脸油腻的中年男子过来。中年男子一脸惊慌，采集了指尖血样本后迅速消失，只留下沈鑫和张小姐坐在接待室。张小姐笑着说：“男人真是胆子小，不就是做个亲子鉴定嘛！”沈鑫应付着笑了笑，张小姐继续说：“刚才那个男的，是我生意上的伙伴，我让他睡，他给我订单，仅此而已。”

沈鑫通知她三天后来取结果。那天上午，張小姐发微信向他询问结果，沈鑫告诉她这个男人并非孩子的生父。于是，那天下午，张小姐领来了第二个男人，这一位年轻、不帅，但神采奕奕。取样的时候，男人抗拒了五分钟，张小姐哄着他完成了取样。这一次，这个男人没走，两人坐到了沈鑫对面。

张小姐说：“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网友。”男人的脸上没了刚刚的惊吓，“嗯，我们是网友，你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性伴侣关系，我们只和有趣的灵魂上床！”沈鑫不自觉地笑了。仨人就这样在办公室聊开了。张小姐对沈鑫说：“其实他什么都好，就是没钱，连自己的生活都顾及不了。”男人哈哈一笑：“你有必要这样说我吗？”“我不管，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你要付给我打胎的费用。”张小姐白了他一眼。男人有些委屈：“你就那么看不上我的优良基因吗？”“你瞅瞅你，又黑又丑还秃顶。”……两人走了以后，沈鑫一脸蒙地坐在接待室。亲子鉴定这般严肃的问题，张小姐竟然这般轻松地面对了。

第二次的结果，与第一次一样，孩子并非男网友亲生。沈鑫微信告诉了张小姐，她并未回复。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一位和沈鑫年龄相仿的肌肉男冲进了接待室，肌肉男目测身高1.90米，五官端正，没等沈鑫反应，他就掏出已经准备好的头发样本放在桌上，走的时候说：“是张小姐让我来的。”沈鑫给张小姐发微信，她回复道：“这次鉴定认真点！”后面还加了一个俏皮的表情。沈鑫问张小姐这哥们是怎么勾搭上的，她的回答简短直接：“夜店，酒后乱性。”

此时，沈鑫对张小姐的态度已经没有了鄙夷和不解，她没有结婚，愿意为感情方式买单，有能力单独抚养孩子，不得不说也是一种人生选择。

第三次的结果，孩子还是非亲生。沈鑫心想，难道还有第四个男人？这次，张小姐自己来了，带了对方的指甲样本。她的脸上有了讪讪的表情，扔下样本就走了。鉴定结果出来，沈鑫微信联系她，她说正好在附近办事，不如一起吃饭。沈鑫同意了，到了约定地点，拿出第四次鉴定单，张小姐看都没看就撕碎扔进垃圾桶。沈鑫告诉她结果，她似乎猜到了，眼神盯着窗外。沈鑫直纳闷，四个男人都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那么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那天晚饭结束后，沈鑫和张小姐分道扬镳。等他想发微信告诉她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不要再拖下去的时候，发现已经被张小姐删了微信。

告别复杂人性，恐婚男终遇见爱情

2017年4月，一起特殊的亲子鉴定，让沈鑫对工作有了全新的认识。

那一天，他坐在接待室内昏昏欲睡，主任和两位警察同志走了进来。不等他了解情况，沈鑫已经被主任和警察带到了当地的中医院。一行人径直走向儿科的重症监护病房，走到一名婴儿的保温箱前，对那个刚出生三四天的婴儿取了样。

在回鉴定中心的路上，主任说了具体情况。婴儿是被遗弃在环城河道旁边的公园，晨练的老人捡到后报了警。警方通过调取监控录像，锁定了遗弃婴儿的犯罪嫌疑人。令人吃惊的是，遗弃婴儿的正是婴儿的父母——母亲未满18岁，父亲刚刚满18岁。两人高中早恋，高考后一同考入大学。他们在校外租房同居，由于缺乏生理知识，女孩发现自己怀孕时，肚里孩子已经四个半月。男孩想过带女孩去做引产手术，但手术费让他们望而却步。最后钱没筹够，肚子里的孩子却越来越大。两人商量着把孩子生下来。男孩找小诊所给女孩开了生病证明，给女孩请了病假。寒假时，两个人一起以打工为由没有回家。女孩生产的当晚，男孩准备了酒精和剪刀，剪断了孩子的脐带，趁着夜色，将孩子遗弃在了公园。

在鉴定室，沈鑫看到了那名18岁的父亲。他在警方押送下，戴着手铐脚镣来取样。他稚嫩的脸上，不见阳光，只有害怕。或许，他的大好青春就这样毁了。沈鑫叹息不已。

在沈鑫工作的第四个年头，趁着中秋节放假，他回了一趟家。在进到家门的那一刻，他闻到了母亲做饭的香气，父亲则掏出一瓶珍藏多年的酒。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很想和父母坐下来谈谈话。但父母老了，他也有自己的人生阅历，他们并没有太多共同语言。晚饭后，沈鑫陪父母去散步。走到一处路灯下，路灯照亮了母亲头顶白了一半的头发。看着父母的背影，沈鑫鼻头一酸，父母老了。

那一晚，沈鑫想了很多。工作几年来，他看似有着收入稳定的工作，但除去租房与日常开销也所剩无几，身边的朋友陆续结婚，而他仍旧单身一人。

2019年3月，鉴定中心来了一位70多岁的老人，与他一同前来的是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子。70岁老人的口音像江浙沪一带的，而40多岁中年男子则是本地口音。两人先后做了取样就结伴离开了。结果出来那天，只有40岁的中年男人来到鉴定中心，结果显示，他和那位老人的确是亲生父子关系。沈鑫原本以为他会高兴，可是，对方却一副忧虑的神色。沈鑫照旧打开窗户，递上一支烟给他，男子接过烟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

原来，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他与这个老人毫无交集。一星期前，老人突然敲响了他家的门。老人说要这个男人认亲，说自己是他的亲生父亲，年轻的时候将他寄养在了养父养母家后，自己就南下做生意去了。老人膝下再无子女，老伴也不久前病逝，老人想到了这个儿子，于是前来投靠。前些年，中年男人的养父养母相继去世，所以在老人出现后，中年男子迫于无奈，只能带着老人来做亲子鉴定。这下可好，鉴定结果出来，老人没有骗他。

这件事如果放在新闻上来讲，可能就是“父子相隔四十年后终见面”“亲情的力量，父子终相见”这样的温暖标题。可事实上，老人和中年男子随后打了一场持续半年之久的官司！老人以亲子鉴定结果为由，要求得到中年男子的赡养，中年男子以对方并未对其进行抚养教育为由拒绝。这期间，老人找到亲子鉴定中心，要求沈鑫再出示一份鉴定结果给他，中年男子也找过来，企图用金钱要求沈鑫出示一份假的证明来断绝和老人的关系。

这对父子最后的结果，沈鑫不得而知。当血浓于水的亲情遇上复杂人性，很多问题，都沒有真正的答案。2019年5月，单位发生一些人事变动，沈鑫在父母的建议下，递交了辞职申请单。

做亲子鉴定师近五年，这期间，他见证了太多家庭从裂痕到破碎，他怀疑自己的工作是压垮一个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更难过的是，这五年里，原来对婚姻抱有期望的他，渐渐变得恐婚。辞职后，他回到了家乡小镇，在家潜心学习，后来顺利考上公务员，进入政府部门工作。

2019年10月，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下，沈鑫走上了相亲之路。他遇到一个女孩，也是在大城市一番打拼，厌倦了各方面的压力后回到家乡。她爱听沈鑫讲在亲子鉴定中心的所见所闻，每次静静听完，都会恰到好处地给出安慰。她的陪伴，如阳光春雨，渐渐驱走沈鑫心底的黑暗和潮湿。在这种相处模式下，沈鑫终于重新找回爱的能力。他想人生每段旅程，都有特别的含义……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