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成人世界的那个暑假

2020-03-02 02:16西门媚
读者·校园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电子计算机上机程序员

西门媚

高二放假前,我听到一个消息:下学期开学以后,旁边大学的计算机机房不能随意上机了。这让我相当失落。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高考升学率很低,以往的那种“顶替”就业的时代已经结束,家长们想出各种招数为孩子谋划未来。于是当时几所大学和研究院,在一所中学创办了一个特别的高中班——这个班是学电子计算机专业的。

那个时代,电子计算机基本只是一个传说,离网络进入中国尚有十多年的距离,离电脑普及更是相隔了二十来年。

这个班的招生主要针对这几所大学和研究院的子弟。我是侥幸考来的,一是想逃离初中那所学校,二是被“电子计算机”这几个字吸引来的。

简要地说,高中这三年,我们上了当时最好的计算机课,老师都来自那几所大学和研究院,他们一边教本科生和硕士生,一边给我们这群中学生上课。但我们也是一个标准的“放牛班”,没有高考压力,都比较松懈。

这样一群中学生,被精心安排着躲避恐怖的高考,很像现在被送去读贵族学校、小众学校,以避开高考的孩子。

這个班的学生,有的还处于懵懂阶段,不知向学;有的是青春期反应过度,难以自控;有的由于家境不错,慢慢养成了纨绔习气。

我应该属于第二种。幸运的是,高一的时候,研究员汪老师来给我们上计算机语言及程序设计课,我就此狂热地喜欢上了计算机。

汪老师来自研究院,从没给未成年人上过课。他没把我们当成小孩,而是直接把我们当成年人来看。汪老师40岁左右,极瘦,脸颊都是陷下去的,平时穿西装、白衬衣,打着领带,戴高度数近视眼镜,眼镜上有一圈圈的纹路,文质彬彬的,就像人们心中的学者样子。因为喜欢他的课,他在我眼中,真是风度翩翩。

他用的是大学教材,课程讲得很深,能跟上的同学不多。但这烧脑的课程,对我来说就像上瘾的游戏。

下课之后,我经常去找汪老师,他会给我多布置一道程序题,我解开后下节课交给他。

学习计算机,除了在纸上编程,还得在机器上实战。学校有个小机房,只有几台单片机,好在我们平时被允许去旁边大学的机房。

现在大家可能很难想象那个年代的计算机,当然,更难想象“机房”这样的事物。

那时,计算机是相当金贵的东西。以单片机为主,几台单片机共用一台主机,运算很花时间。显示器都是单色的,黑底的屏幕上,亮着绿色的字符。

一所大学的计算机也是很有限的,二十几台计算机,放在一个精心设置的,看起来很像实验室的房间里。机房里铺设了专门的地板胶,空间是封闭的,空调长年运行,窗户封闭,挂着厚厚的遮光帘,只使用白色的室内光源。进入机房,除了需要用“上机证”进行登记,还要脱下鞋子,换上统一的拖鞋。因为机房要求恒温、恒湿、无尘。

我们跟大学生的待遇一样,有一个“上机证”。上机证是个“次卡”,每月有25个格子。这意味着,我们每月能上机25次。

平时上学的时候,上机的机会少,就等着假期好好去泡泡机房。一听到下学期没有这么多上机的时间了,更是着急,于是下定决心,整个暑假都要尽量用在这里。

从假期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泡在机房里,争取把每月的25个格子都使用足。

每进入一次机房,上机证上就画掉一格,如果中午出去吃饭,再进入的时候就得再画一格。太不合算了!我的应对方法是,上午进了机房就不再出来,直到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我在书包里放了一包饼干,饿了就悄悄啃两块。

假期里的机房,上机的人很少,除了两位管理员,一般只有几个大学生。

机房很安静,计算机没有喇叭,是无声的,只能听见沙沙的电流声和嗡嗡的换气扇转动的声音。每台机器都开着,在白色的日光灯下,屏幕上绿光点点。空气中有轻微的塑胶味,来自地板胶和桌椅;还有微微的脚臭味,这是因为每个人都换上了公用拖鞋。

我给自己出题,设计程序,试验,运行。有时甚至能同时用两三台机器,既可以互相验证,又可以同时运行不同的程序。那时的电脑,运行程序很慢,一个大些的程序,运行起来要等好一会儿。在安静冷清的机房里,我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前面提到过,我是青春期反应特别严重的那种少年,心里常奔腾着无数个念头,很难专心学习。但自从迷上了电子计算机,我就像变了一个人,心里的躁动不安似乎消失了,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了。

好像是从这个时期起,我学会了“自学”这项技能。直到如今,我的自学能力都强过在课堂上的学习能力。真正喜欢的东西,我自然会竭尽全力去追求,追求的过程让人快乐无比。

高三开学不久,我参加了全国第一届W级程序员考试。当时是和本科生、硕士生一同考试。题目很难,好多课程我还没学过,比如高数之类。我没有过线,还差几分,但我已经相当满意。那次考试,全国考上初级程序员的人并不多。这个成绩,是我一个假期泡在机房里得来的。

在那时候,我觉得,全世界最有意思的工作就是这个了。我信心满满,觉得未来自己一定会当个程序设计师。

我有个朋友,别人取笑他,一恋爱就想结婚,一工作就想当官。他这两项我没有,但我和他相似的是,一喜欢上什么事物,就想拿它当理想。比如我20岁时,刚学国画几天,就觉得将来要当个国画家。

我沉迷过好多事物,最后又拐上了别的道路。我有时设想,当初如果沿着那些道路走下去会怎样?比如,如果我一直从事电脑程序设计,成为中国最早的那批程序员,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又会经历什么样的人生风景。这很难想象。但我很清晰地记得,电子计算机,给一个惶惑的少年,带来了对未来饱满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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