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种族主义的结构性问题解析

李京桦 张 爽

（1. 天津师范大学 政治与行政学院，天津4530072. 华中师范大学 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湖北·武汉430000）

种族主义是基于文化差别的生物化而不是完全的生物化差别，这主要是因为种族概念的重要性体现在社会意义上。单纯的生物差别并不会引起偏见和歧视的情感，还需要厌恶和仇视等信念的补充。今天，种族主义依然传播着根深蒂固的偏见，并可以既不受已有遗传和环境对于智力影响的科学发现，也不受社会科学对其指责的影响，一成不变地针对同样的人群。这说明种族主义的实际空间和象征空间依然存在，并越来越表现出人为控制的结果。种族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在西方由来已久。今天美国有色人种所感觉到的拒绝、歧视、排外、压迫等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行为，伴随着西方世界民族国家形成和殖民侵略的整个过程，并因为达尔文等科学家的理论而一度被正名。把结构性种族主义作为研究问题的框架，我们会发现一个将“差别存在”在政治和社会领域具体化，以及将偏见、排斥和压迫隐蔽化、合法化的美国。这一方面有助于我们清楚美国从建国到现在由更广泛的制度和歧视副作用所导致的种族机会差距扩大，以及对有色人种压迫和伤害的事实；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我们清楚美国把自己文化特殊性作为客观世界领域里的普遍性强加给他人的过程。

一、“弗洛伊德事件”：美国种族主义结构性矛盾的集中爆发

美国黑人弗洛伊德之死引起了美国数百个城市甚至世界多个国家声势浩大的抗议。越来越多的人们发现以平等自由建制化著称的美国，其种族问题已经不再单纯是文化遗传和个人层面歧视问题，而表现为结构性的结果。当今美国种族等级结构主要包括3个层级：最上层是来自各国的白人新教教徒；中间层是来自各国白人天主教徒和犹太裔以及大部分亚裔美国人；西班牙裔美国人、非洲裔美国人和美国印度安人在最底层[1](P151)。美国的种族等级结构导致白人和黑人只在自我群体内部普遍认可他们拥有共同体的身份/认同。他们很清楚自己归属于自身确定的集合体，但并不预设彼此成员之间的认可和价值共识。在这样的社会系统下，白人警察才会随时毫不犹豫地开枪，并且这种情况会跨越时空无数次重复上演。

在美国历史上，白人对黑人的排斥，导致黑人发展机会的严重缺乏。结构性可以使历史中白人和黑人的关系超越时空向度重复出现。这导致无法解决的种族主义看法和情感负担，对黑人情感产生了更有害的影响——对未来的失望。因此，在已有结构性种族问题的美国，制度的标准化看视公平，但实际上会对经济和政治上处于弱势地位的种族造成损失。比如，在美国，好学校的招生并不存在蓄意的歧视，但是却会存在由于父母的收入、家庭地位等原因导致作为一个群体不具备上更好学校资格的情形。相反，美国教育质量较差的学校，学生主要是非洲裔美国人。

西方国家殖民侵略伊始，种族的生物性与经济落后的契合为一个种族统治另一个种族并使之分裂准备好了条件。白人统治、压迫黑人只是制度在种族性基础上的割裂。现在的政策是对历史政治的回应，有时会打断，但更经常地是强化机构的结构性[2]。威廉姆斯从加勒比的角度写了一篇文章，简明扼要地总结了这一点:“奴隶制不是由种族主义产生的；相反，种族主义是奴隶制的结果[3](P7)。白人警察杀害黑人是美国最早的结构种族主义形式之一。在美国奴隶制度时期，利用警察压迫黑人，迫使他们接受隔离；基于种族的不平等约束、规范，侵犯黑人身体的自主权；剥夺黑人在公共服务方面的权利等是政府控制社会的一种工具。

作为制度和政治建构的结果，美国尽管在公共场合和法律层面禁止了种族歧视，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依然存在着由种族歧视产生的副作用（由经济资源、家庭地位和人脉关系等影响的，不同种族在就业、公共教育资源、金钱分配和刑事司法制度等方面的差异）。阿纳托尔·利文曾深入美国南方小镇调查发现，黑人虽然也能上大学，不会再受到公开的歧视，但事实上仍然一直处于从属地位，在当地没有任何影响力[4](P136)。这说明尽管美国的历史背景、制度背景和意识形态背景在改变，但是在一些地区（尤其是南方） 一直仇视黑人的种族主义并没有改变。美国社会影响至深至远的种族歧视是种族隔离带来的黑人聚居区。几乎美国每一个大中小型城市中，都有黑人聚居区。黑人与白人存在着事实上的高度隔离。

结构性问题一旦存在就会被人利用以获得特殊的利益。美国的结构性种族主义呈现出围绕阶级关系展开，因为某种文化和政治交错的原因，突然在某种身份和一定群体中集中爆发的趋势。不平等的发展与领域的扩大，日常生活的压力和具体情境接触主导着人们无意识焦虑情绪的根源。结构性矛盾之所以具备独特的爆发性潜力，压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5](P186)。黑人与白人之间长期的利益冲突以及黑人的受压迫地位，强化了黑人群体的规范价值，造成边缘化群体的情绪负担，使其更容易通过联合、聚集、抗议来寻求政治力量。具体表现如下。

首先，美国黑人长期承受着身份地位不公平的压力。从1619年弗吉尼亚登陆，黑人进入美国社会开始，他们就注定是白人种族中心主义的牺牲品。这种处于边缘化、受害者身份地位的人会形成自己的社区，成为固定的群体。黑人团结经历了漫长的争取民权抗争历史。20世纪最初的20年，美国的许多城市都爆发了严重的种族骚乱[6]。一直到1968年，号称“平等、自由，否认等级制度”为信念的美国，全面的公民权法案才真正实现，黑人拥有投票权。但是，法律上的投票权和事实上的黑人隔离和实际生活状况无法改善的裂痕，总能引起大规模的流血和牺牲。

黑人群体是由于结构性种族主义而被边缘化的。长期的种族歧视造成犯罪和暴力与非洲裔美国人之间紧密联系的刻板印象。刻板印象使非洲裔美国人的孩子成为自由主义、市场经济的牺牲品，被迫忍受“零容忍”的警察执法，并且在公共教育中，黑人学生首当其冲受到惩罚（公立学校和特殊学校关闭）[7](P184)。黑人长期以来对白人占主导的结构性多元化保持警惕。因此，一旦白人警察执行任务过程中枪杀黑人，就总会引起黑人的游行示威。这是因为，黑人群体在遭遇这种不可预测但确定会持续存在的事件之后，会产生情绪负担和压力。这种消极思想随着不公平的出现而被受害者的黑人家庭承担。黑人群体因为这些负面消息而间接地悲伤。这种负担使人衰弱，影响孩子的日常生活、教育和健康。

其次，白人和有色人种在劳动力领域的交往、互动和处境对比是引发种族之间冲突的根源。美国黑人长期承受着经济地位不公平的压力，有色人种和白人同处于一个活动场景，具体情境的接触中，白人主导地位会影响有色人种的情绪，并激发了有色人种的警觉，最终产生了种族利益的争夺。

一直以来，以牺牲黑人利益来满足白人追逐利益需求的种族主义，导致白人和黑人的心理都处于一种特殊的认知失调状态。在“白人至上”观念影响下，非洲裔人、亚洲裔人、西班牙裔人、拉丁美洲人、太平洋岛民、美洲土著人、中东人和其他种族对自己的评价和认可并不是内在的、自觉的自我认知，而是在美国历史、环境、政策和制度环境下，由自身所处的文化环境、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中形成的。这是一种负面压力，一旦出现激情高涨，就会成为社会失序的引爆点。

同时，那些面向非白人的优惠政策，也会挤占白人的资源和机会，当黑人的阶级地位因为种族的结构性而固定或者形成刻板印象。美国白人会觉得黑人没有资格享受福利金。因为在他们眼里黑人穷、受教育低和失业是黑人种族的因素而不是结构性的原因。缺乏有效的服务、尊重、处于恐惧或防卫性的反击等行为，对于黑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严重伤害了黑人的情感。

黑人被迫居住在黑人居聚区，接受较差的教育，强化他们在劳动力市场的不利地位。年轻黑人悲惨的高失业率，带来了黑人底层阶级固化的危险。历史上的种族歧视曾经转移了人们对富裕的大种植园主的不满和敌视，而忽视了黑人对自己文化、种族、政治和经济的自卫已经达到了顶峰[1](P138)。美国种族之间的关系程度会随着彼此的政治关系和利益冲突程度而定，经历情绪压力，压力的累积、稳定以及再累积并最终爆发的过程。严重的白人保护主义和激烈的种族冲突使美国处于大规模种族冲突的风险之中。

种族之间长期存在着权力、财富和地位的不同等级时，被压抑和歧视的种族更容易爆发冲突。美国存在着由种族身份决定阶级分化的现象。种族分类是决定社会资源分配的一个重要因素。美国历史是以“白人种族框架”的历史遗产及其对美国体系结构和政策的贡献来书写的。美国大多数中产阶级是白人。阶级和种族身份之间有复杂和易变的联系。尽管种族之内也有阶级序列存在，但是某个种族集中于社会的某种阶层依然是美国的显性现象。

“弗洛伊德事件”在大众传媒的引导下，处于以话语形式调动起来的信息流中，利用了某些独特形式的资源。马克思的名言“人类创造历史”，用简明扼要的语言来说，指通过社会运动可以建立新的社会秩序。公民维护自身权利的运动本身具有内生性。种族以其独特的情感亲密性在组织边缘化群体方面发挥着强化和扩大的作用，同时，种族主义结构性问题已经受到重视，反对种族主义已经成为美国社会最基本的“政治正确”。“弗洛伊德事件”不过使那些和弗洛伊德一样具有不安的感觉、失望和不满的人们，情绪有了具体化表达的理由和途径。

二、美国种族主义结构性：推动跨越时空制度聚合的产生

结构性问题是一个框架。行动者的日常生活、认知能力、实践中的有意识、无意识、表意的符号和身处情景中经历的各领域的制度都受制于结构性特征。对结构、制度与人互动之间的关系研究，可以解释为什么生活中会出现跨越时空的惯例化特征。正是因为制度、互动和表意符号是受前社会结构的约束，结构问题具有跨时空存在特性。在美国种族主义的结构性是结构性问题的总原则，研究种族主义结构性与制度的关系是认知美国结构性问题的关键。

吉登斯有关结构的理解指出，结构化理论中的“结构”，指的是社会再生产过程中反复涉及的规则和资源；我们说社会系统的制度化特性具有结构性特征，就是各种关系已经在时空向度上稳定下来[5](前言P18)。各种社会行为不断经由时空两个向度的再生产，需要经由具有时空延展的实践活动。这种实践活动就是制度。吉登斯认为，“制度是社会生活中较持久的特征。结构最重要的特性就是制度中循环反复采用的规则与资源。”[5](P22)因此，结构具有超出任何个人行动控制范畴的特性。

结构性种族主义包含稳定性的种族关系以及由种族身份确定的社会规则和资源，它与个人种族主义不同。简单来说，个人种族主义是个人的偏见，远远没有那么多恶意。瑞安农·M·马顿为结构性种族主义概念的制定发挥了作用，他说：“结构性种族主义是一系列根深蒂固的动力——历史、文化、制度和人际关系——的正常化和合法化，这些动力对白人有利，同时对有色人种产生累积的、长期的不利后果，强化了现有的种族发展的社会结构。它确定了我们历史和文化的各个方面，这些方面允许与‘白色’相关的特权和与‘颜色’相关的劣势，这些方面反映了实际和象征性的优势和劣势沿种族界线的分布，然而也承认长期发展的社会政治制度，是为了保持种族性权力系统的连续性。”[8]

美国种族主义结构性特征是社会种族系统中制度化特征的历史延展。在17世纪60年代，美国南方各州颁布法律，将黑人规定为奴隶而不是契约奴仆[1](P229)。劳伦斯和凯莱赫认为，结构性种族主义是一种等级制度和不平等制度，主要特征是白人特权——白人的优惠待遇、特权和权力，而白人却以牺牲黑人、拉丁美洲人、亚洲人、太平洋岛民、美洲土著人、中东人和其他种族受压迫的人为代价[9]。奴隶制时期美国白人不但延续了英国人对黑人生物学看法，还发展出了文化歧视。

种族主义的结构性不易察觉，属于社会制度正常运行的一部分。巴伦把这种现象解释为，“个体只要遵循他所处的环境中的规范，就自然地构成了歧视性制度的一部分。”[10](P143)美国革命创造了一个新的民族。但是，这一民族在建国之初的《独立宣言》中排除了没有财富的人、妇女、黑人以及土著印第安人[11](P76)。美国的历史显示，白人将自己明确区别于印第安人、黑人、亚洲人和墨西哥人，并把这几种人排斥于美国社会之外[12](P45-46)。废除奴隶制度的南北战争以后，人们仍然不接受黑人在社会、经济和政治上的平等待遇。一直到20 世纪的相当长时间以后，产生于奴隶制度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仍然影响着白人对黑人的观念。

美国现在的种族等级安排是美国文化、政策和制度共同作用的结果。有大量的研究证明，在种族歧视的文化意识形态下，个人、团体以及社会、政治制度、媒体都有可能受这种文化影响。美国种族主义结构性带来的差异已经辐射到了住房、教育、就业和收入、信贷、医疗、政治参与和刑事司法系统等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这些机构的联系既有历史根源，也有文化上的维持。

美国政治制度设计存在种族主义的结构性背景。美国内部整合较之于高度的现代性发展严重不足。美国的价值观是由种族、民族和宗教来界定的，从建国到现在一直如此。在美国，宪法建立在“优等民族”的民主制基础上。美国宪法把权力赋予各州的信条，成为南方白人阻挠黑人自由和权利的主要工具和依据。如今，随着白人中教育程度低的阶层不能享有经济繁荣带来的好处，白人中的大多数会结合成为一个整体，继续维护宪法中的这一框架。

以结构性为中心研究美国的种族主义问题，我们可以发现，美国是一个平等的社会。在20世纪60 年代之前，美国有着一套精细的管理和法律体系阻止黑人享有与白人同样的经济、教育、政治和社会机会。这一时期被称为直接制度歧视时期。显然这样的社会系统既不支持社会流动也不合法，甚至超越人的想象。如果不改变已有种族结构安排，制度就不会产生平等的结果。在美国平等仅指法律上的平等而非事实上的平等。例如，美国《宪法》颁布之后的50年间，美国军事部门的职责就是对付印第安人[12](P46)。当今，印第安人不再被视为一个独立的部落，在收入、教育、就业、医疗、死亡率和住房方面都处于美国社会阶级的底层。同样在美国社会权利分层结构中受种族地位排列影响较大的还有黑人。1865年，美国废除奴隶制度，黑人为了追求得到认同不仅发生过无数次反抗，甚至连战争都发动了，但是美国的黑人被接纳程度依然不容乐观。

在现代社会，结构性歧视很隐蔽。它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是社会制度的总体原则。在美国，资本主义并没有惠及大部分人口，不平等现象非常明显。富人和有权势的精英为了节少开支、缓解经济压力，试图关闭一些学校以企图使公共教育私有化，增加企业利润，并支持课程、教育标准化，减少教师、学生和社会成员的代理权，增加精英的政治和经济权利。而在这一过程中没有考虑新自由主义对特定地区和特定人群的影响，强化了结构性不公。

结构体现在各种社会实践中，“内在于”人的活动，而不像涂尔干所说是“外在”的[5](P23)。在美国，尽管白人也同情或质疑消除种族不平等的方式和速度，但是制度和法律倾向于照顾白人是很自然的情况。美国历史和文化中有关“白色”特权和颜色劣势的观念，影响着物质和象征性的优势和劣势沿着种族的界限分布，同时影响着整个社会政治制度的重新调整，依然持续维持着种族结构性的动力[8]。即使在现代，结构性种族主义是解释美国教育、就业、财富分配、医疗等方面不公和不平等的主要框架。

美国的种族主义结构性原则推动产生了跨越时空并且可以限定的全局的“制度聚合”。种族主义的结构性影响从一个领域跨越到另一个领域，不仅涉及到政治地位、经济利益还影响着制度具体实施中的效用。历史中的制度安排带给白人更多的经济资源、更多的政治权利、更多的教育机会。现在建立等同的制度标准对于那些权力和财富已经流入到手中的白人，在市场领域已经成功地支配着他人的白人，是一剂好的处方。如果美国的民主体制和新自由主义的政策坚持色盲，坚持不论种族、信仰或族群起源，所有人的权利都同样受到保障，那么最终看似公平的政治制度，会因为已有的结构影响不能达到意料的结果。

三、美国种族主义结构性的危害：焦虑的对外转移

由于种族主义的结构性问题的影响，美国民族主义一直存在着截然不同的两面性。这种两面性导致美国社会变得越来越两极化。比如以种族意识划分选区，增加了种族之间的分裂和对立；为了扩大参与权而在一些选区提供的双语选区，使用英语不再是美国必需的语言。美国所有的制度和政策都受到了种族主义，以及其带来的多元文化政策的挑战和反击。解构主义和反解构主义二分法成为美国政治生活的主要内容。一旦外部威胁减退，美国本土的种族主义者和解构主义者就会更活跃。这导致美国政治变成了“焦虑心态主导的雄辩”，着眼点是外部威胁、道德、色欲以及政治势力对国内社会的颠覆[4](P13)。

在民族国家建设中，引导美国的未来就是种族民族主义。这也决定了美国未来民族国家认同会面临种族、人种、宗教或多元语言建立的解构问题。民族国家的对内、对外政策是相互影响。亨廷顿曾借用林肯的演讲分析道：“随着外敌消失，美国人就把他们的仇恨、嫉妒、怨恨和贪婪之心转移到彼此之间,直到踏上内战之路。”[12](P100)种族主义冲突很容易引发内战。为避免内战的发生，借助外部矛盾转移焦虑成为美国领导人的习惯行为。美国人天生的种族主义思维会影响对他国的判断标准和能力，具体表现如下：

首先，种族主义结构性矛盾与美国对外界的沙文主义仇恨相伴而生。美国优越论的民族主义思想来源于美国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美国的民族意识源于早期到北美洲大陆的欧洲开拓者。这些欧洲白人来到这块土地的时候，这块土地上已经居住着数百个部落和种族，白人入侵者把这些身体与文化与自己的差异解释为低劣和不文明。最终白人在和印第安人争夺利用土地资源中获胜。美国的民族主义源于白人掌控政治权力的现实。但是，种族主义的结构性带来的社会暴力也成为美国人心中挥之不去的焦虑和恐惧。

美国的民族意识多建立在外敌基础上。美国人先后与印第安人、英国人、法国人、西班牙、墨西哥等国家发生战争。可以说，美国人对自身的认同是通过这些战争获得和强化的。一旦美国的外来威胁降低，冲突和攻击就开始转化为内部矛盾。所以，老的白人移民团体之间相互团结和彼此放弃敌意是通过攻击移民或少数团体，甚至两者都攻击而实现。杰克逊时代，南方白人和爱尔兰裔美国人以及其他北方“民族”之间的联盟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仇恨和恐惧黑人的基础上的[4](P110)。南北战争之前，美国南方和北方都有州闹独立，国家整合力量薄弱。南北战争之后，美国重新整合，并得到发展，但是，在之后一段时间，南方人的仇外心理几乎集中在北方人身上。

南方蓄奴制度在美国民族主义形成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南方白人在南方通过了“吉姆·克劳法”美国白人种族优越论的国内文化环境，影响着美国的民族主义思想和对世界的看法。在国际关系方面，保守的白人对其他国家的看法也充满了文化偏见。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从人种角度把日本作为最大的敌人。美国人认为，日本人是被套上了欧美人千百年来对非白种人所持有的种族成见……包括类人猿、矮子、原始人、小人、疯子等形象……我倒希望我们的对手是德国人，他们毕竟是人……日本人像野兽[12](P217)。

由于种族主义的结构性影响，美国从建国开始政策中就有孤立主义的成分。孤立主义是美国大国沙文主义和救世主情结的结合。美国人一向自视甚高，认为自身的文化和政治就是“世界楷模”，其他外国人甚至一部分白人都是低劣的，所以美国的民族主义建立在非理性的仇恨基础上，固执己见和害怕别的国家影响都成了美国人焦虑和恐惧的体现。在克林顿总统就职典礼上，美国诗人马娅·安杰卢就指出，“追逐利润的武装斗争和犬儒主义的血腥烙印，亚洲人、犹太人、拉美尼亚人、阿拉伯人等27个人种受到不道德的欺压。这些原因使得美国可能陷入永远的恐惧，永世套上野蛮枷锁。”[13](P14)

20 世纪50年代是美国政治和经济的黄金时期。随着美国在全球的经济和政治地位的提高，美国人更经常把种族主义的文化偏见带到国际关系上。美国人开始不加界定地把美国文化和价值观普遍化，任何美国以外的特殊性都被视为邪恶的存在，否认美国以外国家的生活方式。但是，美国控制菲律宾50年，其政治制度和管理理念并没有在菲律宾得到证实。美国可以容忍国内文化多元，但不接受国际文化多元。这是一种典型的“唯我论”，其定义是“美国就是世界”[14](P40)。

随着美国白人中产阶级和工人的经济状况恶化以及有色人种和移民人口结构的变化，美国人不仅有着深深的文化和道德焦虑，还有深深的挫败感，那种认为美国天赋使命、无往不利和非凡伟大的观念被削弱。这一代美国人的焦虑感影响着美国人对外部世界的态度。1994年，有两位学者告诫，冷战结束将会损害全国的凝聚力，种族和地区之间的分歧会随之露头[15](P29)。没有外敌，美国的个人主义很难自然而然地推动国家向着集体利益的方向发展。

其次，美国种族主义结构性危害的另一方面是宗教的偏执。在美国处于最上层地位的是盎格鲁-撒克逊新教白人。新教的价值观一直影响着美国人对私人和公共道德、经济和政府活动以及公共政策的看法。美国文化诞生自新教文化。美国的原教旨主义新教徒一直与美国民族主义有很强的历史联系，属于“偏执狂类型”，最初主要是反对天主教，共济会以及其他“异教徒”；冷战和共产主义的威胁使得这种偏执成为常态[16](P99)。

宗教导致美国民族主义中既有宪法和民主的一面，也有种族和宗教的一面。大多数美国人认为美国宪法所体现的政治文化才是正确言论。但是，在国家面临危机或冲突的时代，民族主义的种族和宗教一面往往就浮现了水面[4](P18)。在沉重的旧优越感与美国信仰之间一直不相容的焦虑和恐惧下，美国政府可以轻易调动民众的信任，使他们相信美国生活方式正受到威胁。美苏冷战期间，为了使北约出战和扩军师出有名，美国夸大了俄罗斯的威胁，并建构了俄罗斯人腐败、物质崇拜和政治冷漠的形象，这也在反对恐怖主义的战争中产生了危险的作用。20世纪末，美国人仇恨的对象是阿拉伯人、穆斯林世界。“9.11”后，美国人这种情绪达到了巅峰。

随着美国中产阶级收入下降，美国人充满挫败感、极度仇外，他们将这种焦虑情绪发泄到国外“敌人”身上，并赋予自己高尚的动机。“将不满发泄到‘外人’身上是古老的民族主义行为方式”[4](P21)，这一方式在美国建立过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美国历史学家和社会批评家查理德·霍夫施塔特曾经写道：“弥漫在美国政治文化中最显著的一种倾向就是要进行‘道义上十字军东征’。如果不用常识和冷静的态度对待这个倾向，对美国来说，早晚会致命。”[17](P15)每一次敌对，美国都认为自身是出于向贫穷、未受教育或者制度不同的国家施予救济，这种救世主迷思深植于美国的潜意识。它虚伪、伪善，但是却能占据道德高地。他们据此谴责别国的制度，谴责民权。

美国对外部世界的沙文主义仇恨，是美国右翼在国内政治中展示仇恨的翻版[4](前言p24)。如今，美国政治在新冠疫情中的无力表现和种族问题带来的骚乱，与中国的崛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中国的崛起以及其在新冠肺炎疫情中的良好表现，直接影响到美国刚刚拼凑起来的民族神话，这是美国白人优越性不能承受的。面对焦虑，美国保守主义者开始寻找新的生机和借口。在新冠肺炎疫情和造成巨大损失的种族问题之时，美国开始把这种仇恨指向中国。美国外交上“咄咄逼人”的民族主义，妨碍了美国人理解自己问题的能力。盎格鲁-撒克逊白人真正的问题是自己正在失去对本国社会掌控权。与他国的敌对只能暂时把内部矛盾外部化，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美国种族主义的结构性问题。

四、结语

在“白人优越论”的影响下，美国文化中有很多疯狂和妄想的成分。这不仅影响到国内种族隔离和矛盾发展的程度，更会影响到美国的对外关系。到目前为止，每到矛盾无法消解的时刻，美国政府就开始把这种焦虑转移为他国的威胁。无论是种族主义还是反种族主义，在解决复杂的种族主义结构性问题方面，美国已经表现出了难以达成共识的趋势。当今时代，如果美国不加限制地表达其社会、经济和民族野心，那么结果就会表现为：一方面重创美国精神；另一方面影响地区安全和世界和平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