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莉莉
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1946-)是英国当代文坛最具特色的作家之一,他游刃于各类文体写作,其作品既充满艺术创新,又具有相当的思想性。美国学者彼得·契尔兹(Peter Childs)认为他是当代英国作家中“最为多才多艺又最为怪诞的一个”,同时也“可能是他的时代中最好的思想者之一”(Sebastian,2011:1);美国学者莫里·莫斯勒(Merritt Moseley)则认为他不仅仅是文体家,还是一位热衷于“提出严肃问题并用小说去求解”的严肃作家(Moseley,1997:43)。巴恩斯创作的思想性和严肃性很大程度来自他对历史问题的偏爱,他的代表作《福楼拜的鹦鹉》《101/2章世界历史》《亚瑟与乔治》等均为历史题材小说,同时他也创作了很多深具历史意识的小说,譬如《伦敦郊区》(Metroland)、《她遇到我之前》(BeforeSheMetMe)、《凝视太阳》(StaringattheSun)、《终结的意义》(TheSenseofanEnding)等。巴恩斯对历史的热情一方面体现在他文学创作中的选题和构思,另一方面也体现在他在各种文本和场合不吝于对此问题的具体而直接的思考和表达中。在他的小说、散文、自传和访谈中,均可找到大量他对于历史相关问题的思考和观点。在此梳理其历史观念的概况及要点,以期为进一步分析其历史观独特意义奠定基础。
巴恩斯的历史观最为突出地表现在他的文学创作中。他执着于以小说家的身份和方式探求历史问题,其多部小说都以追溯历史真相为主题,但是历史真相在他笔下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捕捉到。譬如在《福楼拜的鹦鹉》中,叙述者一边追寻福楼拜的过去,一边不断追问:“我们怎样抓住过去?”(Barnes,1990:3);《101/2章世界历史》中的叙述者一边试图重写历史,一边质疑历史书写方式;《终结的意义》的叙述者一边追溯往事,一边感概:“我们认为记忆就等于事件加时间。但是事实远非如此”(Barnes,2012:90)。在《福楼拜的鹦鹉》中,巴恩斯用了一个奇妙而精确的譬喻来形容历史真相的难以捕捉:“我们能捕捉到它吗?当我还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期末舞会上,一个爱开玩笑的家伙把一只身上涂满油脂的小猪扔进了舞会大厅。小猪一边嚎叫一边在大家的腿间乱窜,大家扑过去,想抓住它,结果纷纷跌倒在地上,整个过程太搞笑了。过去往往就像那头小猪一样”(Barnes,1984:4)。
为何在这些小说中,真相总是如此难以把握?这源自巴恩斯历史观念的基础。他认为追求历史之真必须首先承认真相的难以企及和难以描述,即真相具有的不确定性。在他笔下,历史的真实变成“多种媒体的拼贴”或“一些声音,在黑暗中回响,一些耀目的形象,一些传奇的故事,红极一时,然后渐渐淡去,那些老故事不断重复,彼此间有着奇怪的,牵强附会的联系”(Barnes,1990:240)。而传统历史书写中标榜的确定性和唯一性,不过是对真相的遮蔽,是不值得被信任的。譬如在《101/2章世界历史》这部小说中,作者不仅从结构和内容上彻底打乱了“世界历史”的传统书写方式,在《插曲》这一章,他还现身说法,以“我”的口吻对其进行了直接而全面地抨击:其一,他否定了历史的时序性,因为“年代日期并不说真话。它们对我们大声吆喝”(Barnes,1990:241);其二,他否定了历史的规律性,因为“历史打了个嗝,它几百年前吞吃下的生洋葱三明治的气息便扑面而来”(Barnes,1990:241);其三,他批判了历史的进步性:“它们想让我们以为,我们总是在进步,总是在前进。可是……”(Barnes,1990:242);其四,他批判了历史的客观性:“历史并不是发生了的事情……谁都知道,客观真实难以企及,一件事发生了,我们主观感受着它,评点着它,然后将其编写成历史,写得就算上帝看了也会确信无疑,认定那就是实际发生的情况。然而一切都是假的——美丽却不可能存在,就像中世纪的绘画,耶稣受难的每一个场景都在画中同时共存着……”(Barnes,1990:250)。
就此,巴恩斯通过批判性思维提出了一个严肃的历史问题——去除了时序性、规律性、进步性和客观性的历史应该怎样被书写?是否更加模糊暧昧和难以企及,只能是那些媒体的拼贴、那些回荡在黑暗中的声音、那些不断重复的老故事?在小说《终结的意义》中,巴恩斯借主人公之口引述了法国作家帕特里克·拉格朗日(Patrick Lagrange)之言:“历史是不可靠的记忆与不充分的材料相遇所产生的确定性”(Barnes,2012:38)。由此,他揭示出关于历史真实性的根本问题,即所有的确定性都可能是被建构而来的,是掩埋了大量的“不可靠”和“不充分”之后的产物,而历史书写欲达真实,必须正视这一建构的过程,将“不可靠”和“不充分”重新挖掘出来。首先,历史材料的不充分是必然的和必须被正视的。因为“曾经生活过的人们都逝去了,所以今天我们认为是历史证据的东西不过是非常非常微小的碎片……历史学家就应该更经常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这样做,这完全不符合性格,我们不会了解,所有证据都消失了’”(Guignery,1999:53)。其次,记忆的不可靠必须被重视。这在巴恩斯的作品中也经常被述及,在其自传《无可畏惧》(NothingtoBeFrightenedOf)中,巴恩斯回忆童年家庭生活,发现同样一件事情在自己与兄长的记忆中往往呈现完全不同的面貌,对此问题的理解,身为哲学家的兄长对巴恩斯可能有一定的影响:“作为一个哲学家,他相信记忆总是错误的,‘通常是这样的,根据笛卡尔的烂苹果定律,除非有外部证据支撑,否则记忆是绝无可信的’,我要更容易轻信些,或者说更容易自我欺骗,所以宁愿继续相信我的记忆都是真的”(Barnes,2009:5)。相对而言巴恩斯更感性,这也是他倾向于用文学方式进行表达的原因。他对语言表达具有天生的敏感:“我的哥哥不相信记忆的根本真实性,我不相信我们给它添油加醋的方式”(Barnes,2009:29)。正如福柯用知识考古学所揭示的,巴恩斯也意识到,传统历史书写正是一种文化建构的过程,因为不可靠与不充分相遇产生的确定性必然只能通向虚假,但传统历史书写者往往强调其文本的唯一性和确定性,这使得传统历史书写行为本身存在一种根本的伪善;而传统历史阅读者也总是迫切“想要知道整个儿完整的故事,想要知道所有的动机,想要知道确切发生了什么”(Guignery,1999:54)。于是传统历史写作与阅读过程鼓励和强化一种“合谋共犯”的关系,而由此生产出来的确定性——巴恩斯对传统历史文本的批评的焦点——只能遮蔽历史的真相,或阻断人们对历史真相的继续追寻。他引用福楼拜之语对其进行讽刺:“想要得出结论的渴望不过是人类愚蠢的一大标志”(Barnes,1984:150)。
巴恩斯认为,新的历史书写必须克制住继续制造确定性这样一种源于传统惯性的冲动,同时必须承认,我们可见的历史文本只能是一种“虚构”(fabulation),无论是官方历史还是个人历史都是“虚构”的产物。在访谈中,巴恩斯说:“ ‘虚构’是一个医学术语,适用于当你的大脑被中风或酒精或其他类似之物摧毁以后——人类的思想不可能没有完整故事的幻觉而存在。所以它虚构以产生幻觉,并使自己确信这幻觉就和它确实知道的事实一样真和实在,然后它就在一个合理的叙事中将真实之物与完全想象之物连接在一起”(Guignery,1999)。
首先,这一“虚构”过程可以发生于每一个体身上,当个体作为自我历史的见证人和叙述者,真实性有否保证?巴恩斯对此表示怀疑:“记忆——有时很精确,有时却完全没有希望——总是不断地被你对自我的过去的重写所打断……似乎有一种修正装置,在你无意识的时候不间断地工作着,在调整着你的过去,将它们修改得更适合于你现在已经形成的自我版本,在你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加入一个段落进行修正”(Freiburg,1999),因此个人历史叙述是不可靠的。在《终结的意义》中,叙事者在叙述的同时质疑自己的叙述动机和叙述的客观性:“我们多久才跟别人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我们又是多久会对其调整,修饰甚至巧妙地删除?我们渐渐老去,身边能够挑战我们的故事的人就愈加少了,几乎没人会提醒我们,我们的生活并非是我们的生活,而仅仅是我们讲述的关于人生的故事。是讲给别人听的,但是——主要是——讲给自己听的”(Barnes,2012:110),因此,所有的个体历史叙事之真实性都值得仔细斟酌。
其次,更为重要的是,“虚构”这一过程主要发生在文化场域中。在巴恩斯的历史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官方历史中的“虚构”发生于各种话语权力场中,历史文本的“虚构”与政治成败息息相关。在《终结的意义》中,他借人物艾德里安之口说历史不过是“胜利者的谎言”,也是“失败者的自欺欺人”(Barnes,2012:25);在《世界历史》的《插曲》中,他直言历史文本与学术话语权息息相关:“历史并不是发生了的事情。历史只是历史学家对我们说的一套”(Barnes,1990:241);在《英格兰,英格兰》中,他借同性恋者马克斯博士之口说出历史文本与性别之间的微妙关系:“历史是一个性感金发猛男”(Barnes,1999:113)。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巴恩斯对历史与性别的关系特别敏感,他经常刻意采用女性视角书写历史,认为“历史中存在着一种男性蛮力的偏见,这是指那些充满莽撞小子气质的事情,是关于权利和战争的历史。某种意义上,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大部分文化的大部分历史里,统治权都是掌握在男人手里的”(Guignery,1999:57)。
既然历史文本不过是“虚构”,那它在本质上就和文学无异。巴恩斯曾明确表达对历史和文学之间关系的思考:“你要么只写出那些历史证据,要么写得更多些,如果你尝试写一个更完整的历史,你就不得不用到虚构和想象……所以历史不得不是一种文学类型”(Guignery,1999);“过去只是装扮成议会报告的自传体小说”(Barnes,1984:10),如果历史文本不过是在有限的材料的基础上进行的虚构性创作,只有实际上无从保证的“真实性”,那它不过就是一种程式化叙事策略。譬如,在传统的世界历史和民族历史叙事中“有程式,有计划,有运动,有扩张,有民主的进程;是美丽的壁画,是事件的集合,是复杂的记录,彼此关联,互相解释,一个好故事接着另一个好故事。起初是国王和主教们,各路神灵凑着热闹,然后是纷至沓来的思潮和群众运动,接下来就是各种意义并不算小的小事件,但一切始终都是互相关联着共同前进的,也就是说,这个导致这个,因为这个而发生了这个”(Barnes,1990:241)。反之,小说这一标榜虚构的文体,却可以从另一蹊径通往真实:“小说的目的是为了讲述真相,它讲述美丽的,精确的,结构巧妙的谎言,那些谎言中包裹着坚硬的微微发光的真相”(Observer,1998:3),而“写小说就是为了讲述真相,人们发现这是矛盾的,其实并不,这和政客们相反,他们讲述事实,是为了更好地撒谎”(Freiburg,1999)。因此巴恩斯选择文学尤其是小说这一题材进行创作,因为他认为小说反而能够到达传统历史文本难以触及的历史真相:“小说当然是不真实的,但它的不真实终结于对更大真相的讲述,更甚于任何其他的信息系统”(Freiburg,1999)。在他试图用小说表达真相的过程中,历史题材为叙事提供了一个时空的锚点:“我认为存在一个基础……所有的故事和对于故事的讲述都发生在历史中,你必须将其定位于一个特定的时代和一个特定的文化中……必须有个来源,必须有个基础”(Freiburg,1999)。
身为作家的巴恩斯一方面对历史题材极为关注,在构思和创作的过程中竭尽所能地以“事实”为根基和背景,并以反思和批判的方式对待这些素材,由此成就了一种独特但是仍然以历史之真为指向和追求的历史写作模式;另一方面,他并不囿于此,他认为传统的历史写作方式正因为标榜“真实”或囿于表层的“真实”而失却了“真实”的更高维度,而他本人则坚持用小说写作者这一身份进行历史写作,正是因为小说这种写作方式的特殊之处在于其并不排斥虚构。巴恩斯尤其强调虚构中可能包含着更多的真实这一观点。他曾明确表示传统历史、传记、新闻等写作方式都是背离“历史真实”的,小说中则包裹着坚实的“真相”,正因为此,在他眼中,《圣经》也是一本包含着巨大“真相”的“小说”。这里的“真相”无疑便是亚里士多德著名的将诗与历史进行比较的论断里所体现出来的意义——“诗比历史是更富于哲学意味的和更严肃的;因为诗所关心的是普遍真理,历史所讨论的是个别的事实”(亚里士多德,1996:81)。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巴恩斯是倾向于如亚里士多德般将“真实”理解为超越历史事实层面的“更富于哲学意味和更严肃的”之物的。也正因如此,虽然他不信宗教,却坚信宗教经典中包含着某种严肃感和意义感,因此他曾郑重地宣称:“我不信上帝,但是我怀念他的存在”(Barnes,2012:1)。
在用小说文体对传统历史写作进行颠覆的同时,巴恩斯从未放弃对历史真实性的信念。他认为“我们必须相信,客观真实是可以得到的”(Barnes,1990:242)。他似乎刻意避免走向相对主义和怀疑主义,重申对历史文本的解构和重写似乎只是在寻找更有效的通向真相之路。他肯定历史研究和写作工作本身的价值:“我们必须相信,43%的客观真实,总比41%的客观真实要更好一些”(Barnes,1990:242),真相并不因其及其难得就被放弃,而要不断突破曾经的方式,尝试去接近它:“历史有的是时间,时间和科学,不管我们怎么拼命涂改我们早先的思想,历史总有办法解读”(Barnes,1990:243)。他认为,不懈地相信并追寻真相是必要的:“我们必须这么做,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就完了,我们就陷入模棱两可,我们就对不同版本的谎言不加分辨的同样看待,我们就在所有这些困惑面前举手投降,我们就承认胜利者不仅有权获得战利品,而且有权控制真相”(Barnes,1990:243)。
巴恩斯似乎在提倡一种非后现代性的“信心”——一种对人的存在具有意义的“信心”——其对象不仅仅是“客观真实”,还包括后现代主义经常予以解构和抨击的核心概念:“我们必须相信爱情,就像我们必须相信自由意志和客观真实一样”(Barnes,1990:244)。在巴恩斯那里,这几个概念是相互关联的:“世界历史,没有爱便会陷入荒诞……就变得自高自大,野蛮残忍……爱情不会改变世界历史,但可以做一些重要得多的事情:教我们勇敢地面对历史”(Barnes,1990:244)。他不断重复:“爱与真,不错,那是黄金搭配……爱与真,这是至关重要的联系,爱与真”(Barnes,1990:244)。
这里明显呈现出一种与后现代一贯持有的对宏大叙事的消解相悖的姿态——为“真”“爱”和“自由意志”呐喊。上述引文多出自《101/2章世界历史》的“插曲”一章,在接受维纳萨·格威那尔(Vanessa Guignery)采访时,巴恩斯明确承认此处的确是为自己立言:“‘插曲’之前,我已经给出了一些一系列各色的历史叙述,我觉得作为作者,是时候在这里说一下我个人的看法了”(Guignery,1999)。巴恩斯似乎并未意识到他自己的思想存在某种深层矛盾(虽然以他的敏感和聪慧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在智性层面,他的思考和写作方式都倾向于后现代,但在感性和实践层面,他又自觉地趋于保守和传统——或许只是他对这种矛盾不以为意,他从未认可加诸己身的“后现代主义”标签:“我不能说,我是一个后现代主义者,不,坦白地说,我从没有那样的想法”(Cook,1989:5)。相反,他对自我的定位是这样的:“我是一个道德主义者,你不能把我说得好像一个没有是非对错观念的老嬉皮士一样,小说家的部分责任在于尽可能地了解人类的各种可能性,但这不代表对于怎样生活、对于是非你没有强烈明确的个人观点”(Mcgrath,1987)。对于历史之真,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奥威尔主义者,百分百的真相是不可知和不可诉的,但我们必须坚持更大程度的真相”(Freiburg,1999)。在对历史的重述中,他运用娴熟的后现代叙事技巧,似乎隐藏了自己的道德判断,而实际上道德判断可能无处不在。这或许就是巴恩斯小说最值得被关注的复杂之处:对历史的质疑和重写,以明确的后现代姿态和方式,力图颠覆和挑战某种传统。与此同时,对历史之真的信念和道德主义的立场又悄悄使其折返向某种传统,于巴恩斯本人,不论这是一种无意识还是一种自觉,这种矛盾和悖论也许恰巧暗示了后现代自身的某种秘密。
二十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正是后现代主义在历史哲学领域大行其道的时代,福柯认为存在人类社会中存在一种微观权利系统,传统历史研究和书写中包含大量被权力系统生产和建构起来的意识和概念,它们在语言层面制造出一种虚假的“连续性”;德里达则用解构主义的方式彻底消解了历史真实出场的可能性,他认为历史事实永远被语言掩盖着,而语言的功能又被文化规范的影响掩盖着;罗兰·巴特尔进一步指出,叙事的发生的并不是真实的事情,只不过是语言的活动;海登·怀特(2013:2)则在《元史学》中慨然放弃了史学理论家一贯所持的身份意识,坦言宣称语言学、文学、符号学才是“我的史学思想的核心”。虽然如此,从文本的细处,依然常常可见这些思想家们表达出对逝去的“意义”的某种不自觉的怀恋心态,正像琳达·哈琴(2009:28)所说的,后现代充满了各种显而易见的矛盾,但是这些矛盾正是“人们思想的活力之源”。在这样的历史写作背景中,朱利安·巴恩斯选择的是一种介于分析的历史哲学与巴特尔“作者之死”之间的立场,即他始终不愿完全取消“真实”本身,在质疑“意义”的同时希望重返意义,同时坚持将历史写作看作一种必要和必然的道德责任,拒绝走向对真实性和主体性的彻底消解。在文本建构层面上,他非常认可怀特的历史观点,即历史文本的“审美性质”必须得到正视和重视(于他自己而言便是采用隐喻性的审美化写作方式进入历史题材),这种拒绝/认可的结果使他在实践上变成一个历史写作的改良主义者——通过自己独特的写作以期更靠近“历史真实”,同时极大地打破传统历史文本的统一性和同质性,这似乎是个人的选择,也更可能是文化的时代性矛盾的必然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