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载体·通灵宝玉·《石头记》

2020-03-01 01:19徐凯徐可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红楼梦

徐凯 徐可

摘 要: 文以补天顽石成书、空空道人抄录传世、通灵宝玉与金锁篆文、第八回甲戌本标题诗等四大情节为例,从文献载体“刻石、镂金、竹简、木版、帛素、纸张”角度对文本中的重要情节、重要提示加以缕述,从而揭示出曹雪芹通过“载体点睛法”为读者进行“导读”的文化倾向,为严格区分八十回本《红楼梦》与程高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提供了新的依据,对佚稿中人物命运走向和结局轮廓的勾勒起到了参考作用。

關键词:《红楼梦》 《石头记》 文献载体 刻石 镂金

百年红学研究史,鲜有学人从小说文本涉及的文献载体角度加以探究。作者为何要设计成让补天顽石将自己的“目睹”刻在“大石上”而传世呢?这与作者的创作倾向和思想内涵又有什么联系?小说中还有其他载体形态呈现给读者吗?围绕这些问题,本文加以管窥,实际上还是为了更加全面深入了解小说的主题思想和文化内涵,从而能够更好地区分“两种红楼梦”“两种人物结局”,还原曹雪芹的真实创作和艺术追求。

一、 补天顽石与刻石传世

“自从有了文字,便有著录文字的东西,经过了刻石、镂金、甲骨、竹简、木版、帛素、纸以至雕版印刷的发展历程”a。我们都知道,写本易于窜改,“在手钞时有意和无意的改窜和舛讹,是不可避免的”b。故此,曹雪芹为了“避免”“不解其中味”的人们随意“窜改”,就用“刻石”来负责传世,从情节上也表现出一种诙谐幽默、令人耳目一新,断然不是程高本所说的石头与神瑛侍者合二为一。因为第一回书中说得很清楚:“后来,不知又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大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一番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c此番描述正可证明作者的创作思路是先由“刻石”记录,再经空空道人以纸质载体“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第一回),再接后文《石头记》改名《情僧录》,吴玉峰题曰《红楼梦》,孔梅溪再题《风月宝鉴》,曹雪芹悼红轩中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攥成目录、分出章回,题写的《金陵十二钗》,皆为从文献载体“刻石”到“纸质”写本的转化。充分说明了,曹雪芹不仅是一位文学大师、审美大师、艺术巨匠,更是一位卓越的文献学家,精通版本学、目录学、校勘学,为了避免传世产生的问题,文章巧妙地将文献载体设置成“刻石”,再经由作者一人分饰的多位“编辑者”的雠校和整理,继而能够严谨而清晰地展现给世人。

二、 金玉姻缘与镂金项圈

在宝玉“爱情三部曲”中,小说就用了“镂金”这一载体展现“金玉姻缘”,其妙处何在?

先让我们了解下“镂金”为何物?“刻石镂金,据古书的记载,是书籍最早的形式。《史记·封禅书》:‘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桓谭《新论》:‘泰山之上有刻石,凡千八百余处,而可识者七十二。……周宣王的石鼓,秦始皇的刻石,已开了后世碑版之风。还有刻在玉上的。玉者,石之英也,和石刻无异。《大戴礼·保傅》:‘素成胎教之道,书之玉版。《素问》:‘著之玉版,每旦读之,名曰玉机。” d由此可知,刻石镂金本为一体,后来金文把镂金改到金属器物上。再看金与玉,刻与镂,自上古就是互为表里,相映成辉,这也是雪芹为何有“金玉良姻”之说的由来。再且看“大戴礼”中的“胎教之道,书之玉版”,不也有夫妻之道的意味,暗示宝钗与宝玉有夫妻之缘,而结局却令人唏嘘,宝玉执着地选择“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第五回)。

我们看第八回《薛宝钗小恙梨香院》,先说宝玉的“通灵玉”:“那顽石亦曾记下他的幻相,并癞僧所镌的篆文。”e“镌”字点明载体和刻录方式,也不知是大篆还是小篆,却符合文献发展脉络和文字记录形态,一丝不乱。再看宝钗的金锁:“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勒在金上了……宝玉忙托了锁看时,果然一面有四个篆字,两面八个,共成两句吉谶。” f“勒在金上,四个篆字”。记录载体完全一致,所录字体完全一致,“金娃和玉郎”的大对称结构是不是非常耐人寻味,从刻石到镂金,这是天然的心连心,后面还有莺儿的“插科打诨”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凿在金器上。” g“镌”“勒”“凿”,这是石刻金镂的标准流程,小说几次明确点出,意味深长。文章总是在细节处暗示读者人物的结局和命运走向,“刻镂”此乃不容窜改的意思,也是从世俗价值观来讲“金玉姻缘”发生的必然性,预示着“木石前盟”在“金玉姻缘”面必然失败的结局。一个是口头上的“盟”,一个是落铁有痕的“镌”,试想其结果呢?显然“口耳相传”的文献信息与“青铜铭文”记录相比,哪个更有说服力?当然这一切都是“正话反说”,曹雪芹用这样一个“以卵击石”的鲜明隐喻和象征,为大家传递出“木石前盟”悲剧的必然性与阵痛感,不得不说雪芹文心之细,处处大有深意。

三、金娃玉郎与甲戌题诗

“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莫言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这是甲戌本第八回的回前诗。金娃、玉郎不光是我们传统解读中宝钗和宝玉名字上“钗、玉”的字面表达,也不仅仅是金锁与通灵玉的直观揭示,通过上文可知:更是镂金、刻石两种文字载体在艺术上的微妙映射,象征着八十回后宝玉与宝钗成婚的必然结局。当然,绝不可能像现在百二十回本中所说的那种“黛死钗嫁”的庸俗情节,还有“焚稿断痴情”的呆板写法,曹雪芹在文字载体的影射和运用上是极其考究的,好好的纸质载体怎么可能是用来“焚”的,应是前面所讲的“校勘、编辑”传世才对,是薄命司中的正册、副册、又副册的预示和启迪才对,是红楼梦十二支曲的“怀金悼玉”才对。我们看“金鸳鸯三宣”的“牙牌令”(第四十回)、“群芳开夜宴”的“花名签”(第六十三回),可都是什么材质做的?可不是“竹简、木版”的艺术演化和表达吗?而这些回目和情节都暗藏着极为关键的人物命运和艺术设计,我们怎能如此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再看第三十四回“错里错以错劝哥哥”,黛玉传给宝玉的“旧手帕”,可不是又一载体“帛素”的艺术投影,而这个情节遥遥伏线着八十回后“大房与二房”“嫡子派与庶子派”的“家族斗争”,是多方势力嫁祸宝黛“不才之事”的“力证”,也是黛玉“眼泪还债”将尽、“冷月葬花魂”悲惨结局的暗示,关系到贾家“财产继承人”和“家族兴衰”的命运走向。归根到底,文字载体是为情节和艺术服务的,而这些微妙的艺术表达常常通过特定的文化符号加以强化和传播,构成了小说文本厚重的文化属性与思想光芒。

就像诗中所展现的那样,“通过古鼎、凤髓、翠斝、琼浆、绮縠、金娃、玉郎这些华美的辞藻,造成一种珠光宝气的氛围,意在渲染‘金玉良姻的实际内涵,有富贵迷人的表相,却缺少真实的爱情基础”h。“古鼎”“翠斝”“绮縠”,此处也不仅为了富贵气而缥缈渲染,更是通过“载体点睛法”点醒读者——此处是小说的“大关键、大过节”,我们看古鼎和翠斝可不是“镂金”吗?绮縠是“质地轻薄纤细透亮、表面起皱的平纹丝织物”呀?正是“帛素”之质,要与黛玉的“旧手帕题诗”对看,都是八十回后复杂恢宏情节的艺术缩影。

四、小结

曹雪芹这个充满诗性的文献学家,在文献记录载体上“鸿雁传书”,埋下了诸多“千里伏线”,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首尾相连,这些不易更改的文字“载体”(刻石、镂金、竹简、木版、象牙、帛素等),才是小说情节和人物的真思想、真性格、真命运,像“焚稿断情”“兰桂齐芳”等容易改写的载体信息,在雪芹笔下都是不足为据,当然也就不是《红楼梦》原有的真文字和真主题。

abd王欣夫撰:《文献学讲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2007年重印),第62页,第70页,第78页。

cefg周汝昌汇校,曹雪芹著:《红楼梦》,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页,第82页,第83页,第84页。

h 梁归智:《红楼梦诗词韵语新赏》,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90页。

作 者: 徐凯,辽宁师范大学图书馆,中级馆员,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学,阅读推广;徐可,辽宁师范大学化学化工学院专职组织员,硕士,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音乐美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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